突然間要去台灣出差,一下子喚起了我童年時對台灣的那種模糊遙盼,興奮之情比第一次去歐洲時要更甚。當進入去台灣的機艙時,我這才發覺,對踏上台灣的那種期盼,並沒有隨著幾十年歲月的流逝而被淡忘。這種激動,到不是因為台灣與大陸是同文同根之故,而是因當年留在了新中國沒去台灣,卻給我們家族帶來了惡魔般的不幸。
我的童年是在爺爺奶奶身邊度過的,記憶中從自己開始懂事時起,就常常聽爺爺奶奶說起台灣,自那時候起,我心裡就一直對台灣產生了好奇,希望有一天能踏上爺爺奶奶常念叨的台灣。
爺爺是個事業有成的專業人士,早在上世紀的四十年代初,爺爺作為行業內的專家及管理者,受中華民國政府派遣去美國進修了兩年。進修后,回國就任一大局的總工程師。當49年初,民國政府開始撤往台灣時,局長給爺爺送來了去台灣的機票,要爺爺帶全家人一起去台灣。
但政治上極為幼稚的爺爺拒絕了局長的好意,爺爺拒絕的理由其實很簡單,爺爺覺得,如果去了台灣,雖然生活上會繼續優越,但因台灣的面積太小,爺爺所從事的專業在台灣很難有大的空間給予爺爺施展他的才幹。而大陸南北跨度極大,東西更有極大的縱深可待開拓,只有留在大陸,將會有更大的空間使爺爺的才幹得以發揮。其次,爺爺很天真地以為他不是國民黨員,而以自己在行業內的地位,相信共產黨不會為難他,因為,一個國家的建設,總離不開像他這樣留過洋的優秀專業人才。就這樣,爺爺將機票轉給了他最好的下屬,將自己全家人留在了大陸而沒去台灣。
然而,當解放軍進城后不久,就給爺爺當頭一棒。爺爺被迫遷出在沙面租界的房子,原因是要給繼任市長朱光做官邸。好在爺爺當時還是大局內的總工程師,新政府還得繼續使用他的專業能力來維持正常的運作,就將爺爺一大家遷到東山居住。
解放后的頭幾年,新政權依然要依靠爺爺這些專家發揮作用,所以爺爺一直還在大局保留了總工程師一職,專業上雖還是爺爺說了算,但待遇比在民國時期差了很多。由於爺爺還是像民國時期那樣繼續秉持著政治上的中立,沒有積極向黨組織靠攏,幾年後,就從大局下放到部里的專業學校任校長。
1957年,奶奶看到了爺爺的名字登在了報紙的頭版,細問爺爺才得知,因爺爺拒絕為當地市委頭頭的孩子開後面進學校,被市委頭頭報復而戴上了右派的高帽。這之後,因名聲「臭」了,校長當然也就幹不成了。部里為了讓爺爺繼續貢獻專業才幹,將爺爺再下放到地方局任普通工程師,從此,爺爺就戴著右派的帽子開始過著沒有尊嚴的生活。
由於爺爺留學過美國,文革一開始,原本爺爺要被流放到牛棚去勞動改造,但單位還得要用他的專業技術知識維持正常的運作,結果就將爺爺挾持在單位宿舍監視居住,由兩個青年工人24小時監控在左右。爺爺白天依然要在辦公室毫無保留地將自己的知識傳授給年輕人。夜晚,則在單位宿舍被人監控下交待歷史問題。夜夜寫歷史問題的材料就成了爺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長期無情的折磨,使爺爺在蒙羞中含冤去世。
受爺爺的影響,我父親及叔叔伯伯在學業上極為取進,在四五十年代,先後畢業於廣雅培正及燕京清華武大等名校。工作后,又相繼在各自的專業領域裡有出色的成就。也由於受爺爺的歷史問題影響,文革中,我父親及叔叔伯伯慘遭思想和肉體上的雙重摧殘,分別從高職位上被流放到新疆、內蒙及北大荒等地勞動改造,一個大家就這樣被分拆到了「五湖四海」。
而每當我奶奶思念我姑姑時,「台灣」一詞就常掛在我奶奶嘴邊。我奶奶生的幾個孩子中,只有一個女兒,而奶奶唯一的女兒在49年隨她的丈夫去了台灣,從此,奶奶再也沒有了我姑姑的音信。小時候記得在家過年聚餐時,奶奶總會自言自語念叨我姑姑,姑姑在台灣生活得怎樣呢?
直到79年大陸吸引華僑回國投資,我姑姑持美國護照才回到了大陸。在火車站的月台上,我還清楚地記得我姑姑下車即刻擁抱我奶奶的那一幕,聽不到哭聲,只見兩個緊貼在一起的臉龐上,淚水順著皺紋不停地流。
自49年那一別離,整整過去了三十年!人一生中有幾個三十年! 三十年來,有多少個夢裡牽挂,有多少......。
對後輩來說,祖父母及父母輩那代知識分子,在歷盡無數次壓迫摧殘的劫難生中,隱藏在心底的萬千傷痛,實難言喻,更無法用文字表達。
在三藩市國際機場,第一次近距離接觸台灣。台灣與大陸同文同語,但在文字用法上還是有很大的區別。例如頭等艙,台灣長榮航空稱其為「皇璽桂冠艙」。
著綠色服的台灣空姐,雖沒想象中的漂亮,但不失端正溫柔。
坐了近十四個小時的飛機,終於見到了台灣的山,見到了台北。
時隔六十多年,帶著祖輩父輩未了的心愿,走進了中華民國的海關。
「中華民國」的招牌極為普通,右下角還有張溫馨的小紙條提示:「歡迎留影」。
這是台灣桃園機場的入境大廳,沒有高大雄偉壓迫人之勢,低矮敞開的空間給人的感受非常通暢。
步出台灣海關后,迎面就是一幅巨大的交通銀行廣告,感覺兩岸之間的交流與十幾年前大為不同。
機場大廳不是太大,但乾淨明亮。廳內還有海峽兩岸旅遊的接待櫃檯。
出桃園機場大廳抬頭一看,彷彿已身置在大陸的機場內。
桃園機場的接客車道,與三藩市機場的很相似。
友人不失國人的熱情好客之禮,開個大奔來機場接我們。更讓咱開眼的是,車牌上居然還標識著「台灣省」。中華民國政府雖然身在台灣,但依然把台灣稱為「台灣省」。
友人開車帶上我們行駛在台灣的土地上,開始了咱對台灣一個多星期的好奇之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