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劉娟和肖君傑所說的,沒過幾天,鄭衛就發現自己的擔憂似乎並不成立,因為麗莎雖然不搭理他,做實驗卻乾淨利落,水平相當不錯。有時她不清楚應該怎樣做時,他只要稍加指點,她就能立即領會,出來的結果相當漂亮。她有時會晚來,但總會盡量提前打招呼,而且只要晚來就一定會晚走,不會偷奸耍滑。她雖然很少加班,每天下班時,總會給鄭衛交代清楚,什麼是請他晚上繼續做的,什麼是她自己明天來做的,不會丟下實驗不管不顧。鄭衛這才發現,這個小洋妞其實很負責任,素質也相當高,遠不象她表面上看上去得那麼問題多多。看來當初老闆招她進實驗室時,不光看了她的臉蛋,也看了她的實力。
麗莎本來很看不起鄭衛,與鄭衛擔心她的程度差不多。可是跟著鄭衛工作了一段時間后,她發現這個亞洲人其實很不一般。他的思路非常清晰,十分清楚自己想要什麼,做起事來也是有條不紊,環環相扣,哪一步應該做什麼,出了什麼情況應該怎樣應對,都預先規劃好,一絲不亂。與她以前跟得幾個小老闆那樣打亂仗、走哪算哪完全不同,所以她干起活來十分稱心如意,很少做無用功。她看鄭衛用了大量時間讀論文、查實驗資料,心想也許是他理論水平不夠吧,要不然他怎麼會差點被老闆踢出去了呢?
鄭衛的問題,其實遠比麗莎所猜想的要複雜得多。他讀了大量論文,學了很多東西,腦子裡充滿了各種知識,一問他什麼都懂,可是,那些東西似乎都是獨立的,各是各的,互不相關,聯不成一個整體。他很著急,總覺得自己不行,於是更努力去學更多的東西,結果這些東西就更混亂了。有時候他真懷疑自己是不是智力有缺陷,怎麼別人不如他努力的,好象都很清楚似的,只有自己總是迷糊。
還是吉姆看出了鄭衛的問題。他在檢查鄭衛的工作時說:「大衛,你讀了很多,記了不少,也做了一些,可是,想的不夠。你要用你的腦子去理解別人為什麼要這樣做?他們是怎麼想的?有沒有更好的選擇?如果是你,你會怎樣做?如果幾個人用了不同的方法,各種方法都有什麼好的方面和差的方面?不同理論之間有什麼聯繫?我認為你已經準備得很充足了,下面你要做的是思考,是理解,是用你的腦子抓住它們。」
這真是一語點醒夢中人呀。鄭衛以前讀論文資料時,也本能地想到過這些東西,可是因為急著要讀下一篇,往往沒有怎麼細想就過去了。現在,他重新開始翻那些論文,更多時候是想,而不再是讀。有時候他把幾個不同論文攤開都放在桌子上,仔細琢磨它們之間的關係、差別和優劣。一旦他的大腦高速運轉,許多模糊的東西就逐漸清晰起來,他已經能夠看到所有總體和細節,點點亮光也開始聯成一片,最後形成一個明亮透明的世界,漂撒在四處的零件,也被他一個一個組合在一起,最終裝配成功能完備的有機體。終於,他看到了它們之間的聯繫,看到了一個完整的世界,他終於發現了科學的奧秘。
從那之後的許多日子,麗莎都看到這個亞洲人如痴如醉,不吃不睡,不停地思考著什麼事情。他時而看一眼論文,時而眼望窗外,有時候甚至躺在實驗台上,兩眼直愣愣地望著屋頂,一躺幾個小時。她還看到他兩眼空洞、雙手比劃著、嘴裡念念有詞地在實驗室踱步轉圈,一轉幾十圈。她實在忍不住了,問上一句:「大衛,你還好嗎?」鄭衛「唔」了一聲,不理她,繼續轉自己的。麗莎覺得這個人真怪,是不是精神上有點毛病呀?
可是鄭衛看到的,則是一個完全不同的景觀。他現在終於明白了,原來生命世界是如此美妙與和諧,實在是太誘人了,太可愛了,他根本不用別人強迫,自己就想去鑽研、去思考、去追求、去搞清楚為什麼會是這樣。太好了,真的太好了!這就象是玩遊戲,要不停地挑戰,不停地試驗,直到成功。而過了一關,就想過下一關,根本不會想停下來。這正是他所需要的,他終於找到了自己的方向,找到了自己的最愛!
鄭衛又去劉娟那裡參加他們三個人鐵打不散的周六晚上的聚會時,劉娟看到了他臉上漾溢著激動的光輝,問他有什麼喜事。鄭衛微笑道:「班長,我總算有點明白了。」劉娟問:「明白了什麼?」鄭衛說:「生物學唄。」肖君傑說:「你學了這麼多年生物學了啊,怎麼才說明白了?」鄭衛說:「以前糊裡糊塗,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現在我總算有點明白了。真的,很奇妙的,很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