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莊河,村莊河(散文)
在我的故鄉,有一條東西方向的村莊河。在地圖上,用放大鏡都找不著。我故鄉的父老鄉親,祖祖輩輩傍河而居,繁衍生息。河兩岸有許多水碼頭,人們在這兒挑水搗衣,淘米洗菜。男子漢擔水激昂的號子聲,婦女搗衣中的談笑聲,孩子們戲水的笑鬧聲,組成了此起彼伏、高低頓挫的鄉村音樂。
春天,兩岸的蘆芽爭著探出尖尖的腦袋,楊柳吐出鵝黃的芽粒,河水溫馴清澈,倒映著藍天白雲。秋天,當銀杏樹葉象金黃的蝴蝶,打著旋兒飄落河面的時候,蘆材也挺直細腰忙著擎舉雪白的羽毛。
最美的是夏日的傍晚。夕陽將餘暉抹在岸邊高大的銀杏樹梢,晚霞映紅了河畔的垂柳蘆葦。河水,靠南岸有樹陰的地方,是藏青色,透亮之處是浪漫的玫瑰紅。忙碌了一天的男子漢,跳到河裡洗去一身的疲憊。孩子們當然不肯失去這樣一個難得的機會,也會學著大人,膀子上搭塊毛巾,跟屁蟲似的跳到水裡。婦女們則悠悠然在水碼頭洗臉洗頭,看著丈夫和孩子在河裡戲水。河底沒有淤泥,那是村裡人經常罱泥積肥的結果。水底有一層細沙,輕輕地撫摩著你的足底,小魚兒也不甘寂寞,成群結隊地繞著你,時不時在你身上啄上幾口,讓你癢酥酥的。河南岸的楊柳蘆竹,有的密不透風,有的疏疏朗朗,河水自然分成若干個熱水區、溫水區、涼水區,人們完全可以根據自己的喜好,享受大自然的恩賜。河床平緩,淺水區是孩子們的樂園,他們扒著河岸,或扒著水碼頭、罱泥的小船兒,撅著小屁屁,蹬著細細的腿腳,拍起虛張聲勢的浪花;也有的在水中抓迷藏,打水仗。深水區是游泳健兒的表演場,他們一個「猛子」可以從這岸扎到對岸,嚇得孩子們哇哇叫;有時,能從橋下的石縫裡、水碼頭下的石洞中,摸到幾隻大蝦和小魚,撂到碼頭上婦女的懷裡,惹得一片誇張的叫罵和鬨笑。河中央,有的在潛泳,有的是「蛙式」,有的在「狗爬」,激起的浪花,擊碎了河面的晚霞──晚霞漸漸消退,星星在水中晃晃悠悠。
河上的石橋是人們夏夜納涼的好去處。河風習習,螢火蟲打著燈籠在巡邏,大人搖著大蒲扇,天南海北的閑扯,也有說三國,講水滸,嘮牛郎織女的。也有人拉起二胡,《紫竹調》、《茉莉花》、《拔根蘆材花》、《楊柳青》,大夥兒都能哼上幾句,悠揚的琴聲夾著純樸的鄉音,飄落在水面上,水中的大魚,也耐不住寂寞,時不時「嘩啦」一聲躍出水面。
村莊河,我美麗的村莊河,她日日夜夜緩緩地流動,記錄著日月星辰的光澤,記錄著村民的歡聲笑語。她沒有長江大河奔騰不止的雄渾,沒有廬山瀑布落九天的氣勢,沒有大家閨秀的雍容,只有小家碧玉般的青純。然而,這一切,只留在兒時的記憶里,疊印在一張褪色的底片上。
如今,她已經憔悴不堪,僵硬地蜷縮著。人為的填塞,使村莊河從活水變成了死水。旱天,河水乾涸,剩下大大小小的水汪塘;幾天暴雨,又是汪洋一片,淹沒了道路與橋樑。即使不旱不澇,稻田裡的農藥化肥,一遇下雨,總往河裡淌,放養的魚經常翻著白肚皮,有時甚至集體死亡。河面上,漂浮的是農藥瓶、塑料袋和泡沫塑料,探出頭的是瘋長的水葫蘆、水花生。沿河人家,為了擴大家前或屋后的土地,不斷向河中填倒垃圾和泥土,使得小河變得越來越瘦,越來越臟。──總有一天,她會變成一條臭水溝。
寫下這些文字,我的心在隱隱作痛。
寫下這些文字,並非懷舊,而是要告訴我故鄉的子孫後代,這條小河天生麗質,曾經是那麼美麗可愛,並非天生骯髒不堪,污穢如斯。
隨著人民生活條件的提高,小河兩岸的變化日新月異。草房變成瓦屋,平房變成樓房。通達工程使村村通了公路,摩托車小轎車一溜煙跑過;通訊的發展,幾乎家家裝了電話,手機成了許多年輕人的時尚。聰明勤勞的故鄉人,一部分已經先富起來。小樓洋房私家車,屋子裡裝修得富麗堂皇,庭院里假山流水池塘,花園裡四季飄香,為什麼對出門所見的令人噁心的小河視而不見呢?我們為什麼熱中於營建「私家花園」,而對出門所聞的惡臭無動於衷?隨著生存的物質條件的提高,不也應改善我們生活的周邊環境?按照現有的經濟能力和條件,我們是完全可以把她治理好,還她原有的秀麗,讓她重現過去的風采,並不是什麼特別困難的事。
村莊河,村莊河,曾經美麗如畫的村莊河,如今慘遭污染的村莊河,不知道類似的村莊河有多少條?農村環保應提上議事日程,不應成為被政策遺忘的角落。為了我們自身的生活環境,為了我們自身的精神家園,也為了澤福子孫後代,我們有責任有義務也有能力把它治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