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說《市一中》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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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月初六，上午8點30，李若水匆匆趕到學校，他是學校的總值班。大門口的四隻燈籠，紅紅火火，渲染這新年的氣氛。

    門房，宋老伯恭恭敬敬的迎在門口，李若水把大吉大利萬事如意的車軲轆話又對宋老伯車軲轆了一遍，他感到自己特別虛偽，特別的俗不可耐。祝福的話本來就不能當真，說的人本身就沒有當真，接受的人也沒有當真，不能算虛偽。這世上絕大部分人都是凡夫俗子，超人——超然物外超然世外的本來就極少極少。李若水把自己自嘲一番，並為自己找了個台階。他從包里掏出一張碟片，說，這是你老人家特別愛聽的越劇，都是名家唱段。宋老伯彙報說，有好幾個年輕後生，鬧著要進校打籃球呢，被我轟走了。

    李若水不置可否，只是笑笑。他知道老人家是盡心盡職，但他不知道說什麼才好，還不如不說。當然他可以選擇不痛不癢的表揚幾句，但這樣做確實就太虛偽了。新年期間大家互祝，還可以解釋為文化積澱風俗使然，而作為門房的職責所在，不咸不淡的表揚就顯得多餘和做作。況且，圍牆上還寫著「人民教育人民辦，辦好教育為人民」的標語呢，這學校是「人民」的錢辦的，在寒假空閑時段，「人民」為什麼就不能進來打球？人們都喜歡用「人民」二字，「人民法院」「人民醫院」「人民公園」「人民路」，但誰都沒有把這兩個字當真。

    校園裡特別的寧靜。竹林上，殘雪斑斑點點，幾隻麻雀在嬉鬧，看李若水走過，停下跳躍，歪著腦袋打量。

    李若水打開筆記本，打開了學校網站，習慣讓他到處瀏覽了一遍，就像在校園內巡視一般。

    學校概況，學校信息，教務公開，學校動態，學校規章制度，政策法規，,校園風光，名師風采，辦學成就，校園刊物網上電子版，教研組課題課件，德育服務，家長學校，心理輔導，學生園地，等等等等，這些欄目的設置已經齊備。

他從學校網站管理系統的前台，轉到後台。打開相應的欄目，學校留言本、聊天室、一中論壇，菜單、功能入口等已經可以全部實現後台控制。

    他對學校網站的感覺，就像看到一個蹣跚學步的孩子，五臟六腑大腦四肢俱全，但明顯的發育不成熟。比如，各教研組已經下設了相應的子欄目，各年級各學科，但內容不夠豐富，需要大量補充充實。好在寒假作業評講，各學科的老師，在備課組的協調下，已經全部完成，貼到了相應的欄目。而在在線遊戲欄里，他看到了馬健，還有好幾個愛好者正在鏖戰。

    在學校網站建設上，李若水和劉玉松有太多的共同語言，也有不少的分歧和保留。

    不搞花架子，切切實實為教育教學服務，這一點，二人意見完全一致，但在具體的項目設置上，意見還不能統一。

    充分發揮備課組功能，強化資源共享。李若水認為，寒假中，可以把下個學期的備課任務分解，一個老師集中精力全力以赴，備好其中一個章節，從導入新課，到整個教學內容教學步驟，甚至到課後練習，一包到底，免除了其他老師查閱資料設計過程的麻煩。開學前可以集體討論定稿，然後列印成冊，成為通用教案，教學中有不同的或新的體會，可以用教后感的方式留言，為下一輪教師做準備。這樣可以發揮集體智慧，一加一大於二。

    劉玉松笑道，集體備課，弄不好就變成集體偷懶。你知道的，任何教材，老師最好不看任何教學參考書，先自己消化理解，自己構思設計。有了自己的思考，才能看參考書，形成教案。而如果老師只重其中一個章節，其餘的就不加認真思考，一偷懶，就容易形成一加一小於二的局面。李若水說，一個教師想偷懶，方法太多。即使讓他單獨備課，他也可以從網上下載人家的教案，不加思考照搬照用——思考是個人行為，任何外部的強制不具效果，如果教師沒有做人的良心，沒有道德底線，敷衍是很容易的。

    在網站上設置聊天功能，劉玉松也有自己的擔心。他說，弄不好，有人在上面胡言亂語，發神經，就防不勝防。李若水說，有病的人總得人他表現一下，他不表現，怎麼知道病源，也就不能對症下藥。

    分歧最大的是在線遊戲。劉玉松特別擔心，會授人以柄，成為家長批評學校的重磅炮彈。

    李若水說，這個欄目功能最具爭議性，但處置好了，功效最強。即使學校網站不提供遊戲功能，學生完全可以從家中從校外找到遊戲入口，更難控制遊戲內容和遊戲時間，而學校，正好幫助家長解決後顧之憂。因為學校網站可以設置防沉迷軟體，特別具備控制遊戲內容和遊戲時間的功能，可以保證綠色上網。

    劉玉松馬上想到楊揚所說的，要防止李若水「添亂」。「添亂」肯定不是李若水的初衷。李若水是個教育理想主義者，他總想把一個個原始的粗朴的甚至醜陋的樹根，雕刻成一個個藝術品，思想者，擲鐵餅者，一個充滿藝術趣味的茶几。他知道不知道雕刻的艱辛，他知道不知道並不是所有樹根都可以刻成藝術品的，還是知其不可而為之？他經常掛在嘴邊的，要對學生終身負責，他能負得了這個責任嗎？家庭、社會，甚至高中生的小學初中階段，這些對學生成長極為重要的環境與背景，你李若水能夠左右嗎？劉玉松想到堂吉訶德，那個拿著長矛跟風車搏鬥的人。

    「添亂」肯定不是李若水的初衷，還在於楊揚所說的，李若水絕不是一個野心家，他絕不會想從「添亂」中獲得什麼權力好處。但是，學校的所有一切，他劉玉松都得負責，出了差錯，他劉玉松也不可能往李若水身上一推了事。為了求穩，他劉玉松可以抵制在線遊戲，為太太平平地轉為正校長鋪路。從另一個角度看，學校的任何一個有創意的積極行為，也可以為他的轉正加分。市一中評優的時候，不是提倡了對那些儘管考試成績並不顯著，但是勤奮刻苦的老師傾斜嗎，教育局的評價的眼光還不是如出一轍。

    讓李若水感到特別高興的，是學校的相冊，那火紅的網頁。原來清湯寡水冷冰冰的相冊，一個寒假，學生貼上了大量的賀年卡。有靜態的圖片，更多的是動畫。火紅的燈籠，火紅的炮竹，襯托出熱烈的氣氛；賀年的歌曲，炸響的鞭炮，渲染了新年的熱鬧；一句句溫馨的問候祝福，如早春的楊柳拂面。李若水想，任何人都有表現的慾望，只要給一個機會，他就能充分發揮，而學校的網站，無疑給孩子們一個展示自己的平台，那種創造的火花，在這裡演繹成燎原之勢。

       9點整，李若水把「李若水在線」的按鈕點亮。一會兒，王一鳴在線，史玉芬在線，吳天度在線，等等一些按鈕，亮了一片。

    放假前，劉玉松跟大家打了招呼，希望大家有時間的話，參加學校的網站管理，回答同學們寒假作業的疑難問題，稱這是志願者行為。劉玉松不敢說得太死，他也不知道老師們會不會支持。史玉芬曾經當面半真半假跟李若水吵過，寒假是國家給老師的法定假期，剝奪或佔用是殘忍的行為。如同拖課的老師，佔用學生課間可憐的一點休息時間，一樣可惡。現在看來，大多數老師，用「在線」表示了理解和支持，包括史玉芬在內。

    在公共聊天室，大家互致了問候，祝福的車軲轆車輪滾滾。看到老師們上線，孩子們空前的興奮起來，各種問候語鋪天蓋地，不願拾人牙慧的，就有很多的創意，可以編一本問候語大全。

    一陣互賀之後，李若水問馬健，遊戲怎麼停下來了？馬健回答說，防沉迷系統開始干預了，已經不斷跳出提醒窗口，我們的設置是成功的，發揮作用了。許多同學不過癮呢？李若水說，過年了，許多家長對孩子也放寬了，不少同學是睡覺睡到自然醒，遊戲打得眼發花。

    正在閑聊，聊天室突然緊張起來，冒出了許多不協調的字元。

    魏書賢：市一中，市一中，不中用，不中用，上學三年，學會種田。

    學生甲：「表情符——疑問」種什麼田？

    學生乙：怕是指在開墾荒地種蔬菜的事兒。

    學生丙：「表情符——驚訝」

    魏書賢：走出來身上一股青菜蘿蔔味兒。

    學生丙：「表情符——憤怒」

    學生丁：魏書賢，剛過年，你就在這罵母校？

    學生甲：魏書賢，（表情符——譏諷）過了年，長一歲，你長進真不少！

    魏書賢：學校網站搞什麼聊天室，狗屁，狗屁，狗屁！我呸，我呸，我呸！

    學生乙：魏書賢，你吃狗屁，還吐核兒？真長見識了！……

    李若水吳天度對話窗口。

    李若水：魏書賢這孩子怎麼啦？

    吳天度：這孩子膽子挺小的，也不像他一貫的風格。

    李若水：怎麼一上來，就攪渾水罵人？

    吳天度，要不，先把他踢出去？

    李若水：再看看，到底怎麼回事。

    踢人是論壇的版主群里的管理員的特權，不知道是什麼人的創意，給了這些人的特權，就順便給了他們的驢脾氣，看誰不爽，就把他踢出去。李若水感覺自己的智商應該超出驢，所以，他要作一個判斷。

    群聊窗口：學生某某：你真是魏書賢嗎，為什麼攻擊母校？腦子進水啦。

    學生甲：可能是個冒牌貨。

    學生丁：不可能吧。每人都自己設置的密碼，別人即使找到學籍號，也上不去。

    學生乙：打他的電話，誰有號碼？

    學生丙：我有。你們等等。

    學生某某：怎麼樣？

    學生丙：魏書賢還沒有起床呢，迷糊著。還真是個冒牌貨。他跟人家吹牛，說我們學校的網站可以聊天的，人家不信，他急了，把學籍號和密碼都告訴了人家。

    學生某某：還有這樣的傻帽，吹牛自己銀行卡里多少錢，人家不信，就把銀行賬號和密碼都告訴人家，魏書賢這個蠢豬。

    學生甲：兩國交兵，不殺無名之卒。假魏書賢，有種的報上你的真實姓名？

    學生乙：有種的別跑，咱們過過招。

    幾十個學生圍攻，板磚與吐沫齊飛，憤怒與譏諷一色。市一中學生前所未有的團結一致同仇敵愾，「魏書賢」黯然退出。

    李若水吳天度對話窗口。吳天度：還真是個冒牌貨，攪混水的。

    李若水：什麼叫母校，就是自己罵了幾百遍，卻不允許外人罵一句的那個學校。

    吳天度：論壇那裡有情況，你快看看。

    市一中論壇。有人在那貼了一則公告。

    教育部最新通知，高中生不需考試，直接進入高校，學費全免。大學畢業三個月，找不到工作的，由相關教育部門賠償先前所有的學費雜費，青春損失費精神損失費。下面有教育部鮮紅的公章大印。以上通知，出自三達不溜點兒白日做夢點兒抗姆。

    李若水看了，（表情符——哈哈大笑）：惡作劇，搞著玩的。吳天度問：要不要撤下。李若水：看一會跟帖再說。

    史玉芬李若水對話窗口。

    史玉芬：李大主任，洪露露給你老人家拜年呢。

    李若水果然看到任務欄里洪露露的頭像在閃爍。李若水：史老師，你在忙什麼？史玉芬：按照你們的指示，在給學生輔導寒假作業。李若水：你讓他們看看老師們貼的寒假作業評講好啦。史玉芬：有的同學看了，還不明白，我給答疑呢。

    李若水洪露露對話窗口。

    洪露露：李主任，你怎麼老不回話？李若水：剛才說話的人太多，看不過來。洪露露：我爸媽給你拜年呢！李若水：你呢？洪露露：（表情符——壞笑）還沒有輪到我，我分量不夠。李若水：是不是在冒充你家長？洪露露：絕對沒有。

    李若水電話響了，洪露露老爸的，正宗的廣東普通話：李主任，給你拜年啦。這孩子要鬧著回新江呢，說什麼——我也說不清楚——

    對話窗口。洪露露：失群的大雁，沒根的浮萍。洪爸爸：對，對。我想早點送她娘兒倆過去。又要給你添麻煩了。李若水說，不客氣，都是我們應該做的。早點過來也有好處，是不是還得到洪露露她舅舅戴林主任那拜年？洪爸爸：就是，就是。

    說到曹操曹操到。辦公室電話響了，是戴林打來的。這不是一般的火力偵察。

    寒假中，各校的值班人員名單要上報教育局。為了防止值班的偷懶，教育局經常有電話打到辦公室。就像現在相當流行的，許多做妻子的經常打電話查老公的崗一樣。

    戴林說，我今天也在教育局值班呢，剛才看你們的網站，還辦得挺紅火的，能不能在你們學校搞個網站建設現場會，對其他學校促進一下？

    李若水說，我們的網站很多內容還得補充，跟教育局的要求相比，差距還很遠。

    戴林：本來在春學期開學初，就有個學校網站評比，你們本身就要準備。到你們那開現場會，也不增加你們的負擔。至於說差距，整個教育系統都有問題，很多學校搞了那麼多花架子，就是沒有實際效用。現在放假了，網站也都放假了，什麼更新都沒有，包括教育局自己的網站。只是原計劃里的高三語文研討會，高中語文青優課評選，都要放你們那裡，再加上網站現場會，你們的壓力可能比較大，任務比較重。你先跟劉校長通個氣，我就不跟他另外打電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