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說《市一中》33

33

    辦公大樓燈火通明。
    高一高二考試還沒有結束，而閱卷工作已經鋪開，當天考試的語文、英語、歷史、物理四個學科，開始閱卷，四個組的老師全部參加。
    十點半鐘，天上飄下雪花。一開始不是很大，僅僅飄飄洒洒，不久就越來越大，棉花絮一般，漫天飄舞，一會兒工夫，樹梢上大道上全白了。劉玉松看著外面飄舞的大雪，憂心忡忡地在幾個辦公室前巡查。李若水說，實在不行，就推遲到明天？劉玉松說，明天晚上有數學化學生物政治地理五個學科，任務更重，辦公室里試卷都鋪不開。另外，試卷散在各處，就不能保證閱卷的公平性。李若水說，語文組是老大難，抽調了十多個副科老師參加，可能還不能完成。劉玉松說，實在有困難，今天評分一定要完成，積分登分的工作就交到會計室，但試卷一定要送交檔案室，千萬不要出什麼差錯。

    萬林森是總值，檢查完學生宿舍，又回到教學區。他看見教工食堂燈火通明熱氣騰騰，拍了拍羽絨服上面的積雪，拐了過去，徐偉說，萬主席，還沒有睡啊，是不是值班啊？真辛苦你了。萬林森說，你們不也是在辛苦啊。徐偉說，沒辦法，校長通知了，天寒地凍的，讓老師吃點東西暖和暖和再回家，不能凍壞了。
    在實驗樓的左下角，文印室也是燈火通明。萬林森走過去，架子上小山一樣的試卷，堆放得整整齊齊，一體化印刷機發出柔和的有節奏的聲響。
    「超人精啊，還在加班加點啊，職工組沒有把你評上先進，太委屈你了。」萬林森笑著跟趙師傅打招呼。
    趙師傅的綽號就是超人精，這大號就是萬林森的傑作。趙仁清比萬林森小兩三歲，也算是同齡人。他頂替老子進入市一中做工友的那一年，萬林森大學畢業分配到市一中，同時進校，一起工作了二十多年。兩人又是多年的牌友，牌技應該算差不多，但趙仁清總吹牛略高萬林森一籌，萬林森總是不服氣。趙師傅說，是騾子是馬，要拉出來溜溜，牌場上見分曉，但牌場上的輸贏趙師傅也不見得占什麼優勢。星期天兩人經常湊在一起鬥智斗勇，在一起相互鬥嘴吹牛侃大山。萬林森的口頭禪是，超人精啊超人精，我要讓你輸得精大光，輸得上氣不接下氣沒脾氣。
    趙仁清遞給萬林森一支煙，說，還先進呢，沒評成落後就不錯了，人啊，總喜歡拿老眼光看人。
    萬林森說，你以前跟在陳元後面，採購了一大堆價高質次的東西，撈了那麼多好處，大家怎麼會忘了？
    趙仁清說，他胡敬仁吃肉，我喝點湯，怎麼就不應該啦？學校又不是校長他自家開的，憑什麼我就不能分點兒湯喝喝？這學期，把我貶到文印室來，一開始，我確實有意見。劉玉松找過我，李若水也找我談過。我老婆住院那會兒，承蒙他兩人還買了點蘋果什麼的，到醫院看望過。不管禮多禮少，說明他們沒有瞧不起我們這些工友。你說，這後半學期，文印室是不是出過什麼岔子？我要出他們的洋相，一到大考的時候，我讓機器要出什麼毛病就出毛病，你就得不斷找人來維修，整個學校還不趴窩了亂成一團。
    萬林森說，這就是你做人的原則，誰小瞧我，我就給你點顏色看看？
    趙仁清說，這台機器，我用的時間長了，知道它什麼鳥脾氣。要說呢，這機器也算老了，不是年紀大，而是用得太多太多，零部件老化得厲害，就像老年人，經常傷風感冒咳嗽，毛病不斷。
    萬林森說，你這比方太恰當了。吳天度他老丈人，一個重感冒就住院了，住就住唄，接著就是支氣管炎，接著就是肺功能衰竭，這不，轉送南京了。
    趙仁清說，讓維修部的人來，不檢查個半天，總找不著病因，不鼓搗上幾天，不花上幾百塊上千塊，別想修好。也難怪啊，高科技的東西，集合了列印、複印、掃描等多種功能，高速度高解析度。具有記憶模式和保密功能，自動變倍功能，系統裡面就有數碼印刷、激光印刷、紫外線光固熱熔、感光製版刻字及計算機控制。
    萬林森說，你真是個人精啊，成了半個專家啦。
    趙仁清笑笑，久病成醫啊。這不，今天下午機器鬧脾氣，我折騰了兩小時才修好。從教育局拿回的樣卷也太晚了點兒，我不把它趕出來，，明天上午拿什麼考試？他一邊說，一邊把印刷好的試卷整理上架，一邊給控紙台加紙。接著說，我心裡只要裝著這台機器就行了，不像你工會主席要裝著全體教師，日理萬機，但是，千萬別忘了我們職工的利益。
    萬林森說，哪裡的話呢。你老婆生病，今年校務會討論困難補助就有你，也不是我說的，大家都知道我們兩個經常在一起，我說了就不值錢了，是劉玉松提的。我只是堅持了評優的時候，要考慮到那些需要升職稱的老師，在同樣條件下要適當傾斜，他們也認為我的建議是對的。
    趙仁清說，你跟劉玉松和好了，是不是他幫了你不少忙？你媳婦的病好了嗎？
    萬林森說，他確實幫了我一些忙，媳婦的病還是他老丈人給看的呢，現在完全好了。但是，任何人用小恩小惠都別想堵住我的嘴。胡敬仁那麼霸道，也給了我小恩小惠，那麼多人怕他，我不照樣指著他鼻子吵過罵過，他屁股後面一堆屎，我乾乾淨淨，為什麼要怕他？從現在看來，劉玉松本質並不太壞，為人還算正派，只是不知道以後會怎麼樣。
    趙仁清說，新官上任三把火啊，剛上來的，也不敢太貪太腐。以後怎麼樣，你這工會主席幹什麼吃的，代表職工監督啊。趙仁清把取暖器轉過來，對著萬林森，接著說，陳元這人特沒勁。讓他買個取暖器，講了一堆廢話，好像就他一個人知道為學校節約。這台機器挺嬌氣的，冬天不加溫，油墨就不勻，每張新蠟紙，開始印的四五張模糊不清，根本就不好用，兩千多學生呢，那麼多學科，每次得浪費多少？現在烤勻了，只有一張紙的浪費，又節約了多少？這個帳他不會算，大算不算算小算，雞巴頭上揀米粒，揀了芝麻丟了西瓜。老早胡敬仁經常把他罵得翻白眼，有時覺得他挺可憐的，現在看來，不冤枉，這人就是屬核桃的，砸了吃。現在劉玉松把他當人了，他就人五人六的，對我也指手畫腳，也不看看對象，也不掂量掂量掂量自己幾斤幾兩。
    萬林森說，劉玉松要我和他一起，跟食堂承包組談判呢，要提高上繳費，不行就招標換人。趙仁清說，他把這個燙山芋扔給你了，你怎麼就接手了？萬林森說，陳元代表後勤，我代表工會，名正言順啊，我不好推辭。不過，得先讓陳元碰一鼻子灰，讓他知道自己幾斤幾兩，到時候你給我打個電話，來個金蟬脫殼，讓他唱獨角戲，讓馮老大玩玩，他特別喜歡揀軟柿子捏。趙仁清說，行啊，一個電話的事兒，還不是小菜一碟。——聽說胡敬仁快回新江了，身體已經恢復得差不多了。年前，你不是要去看望慰問退休的教職工啊，他那你去不去？
    萬林森說，我才不去尿他。也算老天爺開眼懲罰他出了車禍，不然的話，不知道還要賴在校長位置多少年唻，市一中的地皮不知道還要被他刮下去幾尺。
    趙師傅大笑，還有呢，學校地皮窪下去，齊英下面那玩意兒鼓起來，要長老繭啦。萬林森呵呵笑道，虧你想得出。你是不是經常到小娘們那揩油，有沒有在那玩意兒上耕雲播雨？趙師傅說，那騷貨比我還人精。上床不可能，揩油挺方便。文印室的紙張、特種油墨、熱敏蠟紙，還從她那裡進貨呢，成本多少，一年就這一塊她賺多少，我一清二楚。我從她那拿點茶葉，拿點香煙，理所當然。萬林森說，有沒有理所當然摸摸她？趙師傅笑，你也去啊，小臉蛋滑滑的，大奶子挺挺的，小蠻腰細細的，小屁股翹翹的。我給她講課呢，女人的乳房要挺要大，用豐乳霜沒有用，需要男人撫摸，摸的越多，就越鼓越漲；女人是酒啊，不能總讓同一個男人醉，滿桌的人都要喝一口——她還說，劉玉松約她到茶樓喝茶呢，對她有那麼點意思，還讓我別跟別人說，我答應她，會讓別人保密的。萬林森說，你信嗎？劉玉松剛走馬上任，哪裡敢輕舉妄動。即使小娘們拖他下水，劉玉松也會掂量掂量，他就沒有這麼點政治頭腦？

    11點20，閱卷總算結束。大家踩著積雪，一溜小跑，到小食堂。劉玉松招呼說，時間太晚了，天又大雪，伙食很單一，紅燒羊肉跟羊肉下面，會喝酒的嘬幾口酒，暖暖身子。大夥兒不說話，狼吞虎咽風掃殘雲，匆匆趕回家。
    大門口，風雪中，劉玉松李若水一身雪花佇立著，跟一個個推車出門的老師叮囑：下雪路滑，一路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