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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篇小說《市一中》29

作者：YXJ1999 於 2011-3-3 16:17 發表於最熱鬧的華人社交網路--貝殼村

通用分類:原創文學|已有1評論

田徑場，王一鳴主任正在給高一（2）的學生上體育課。學生報數一結束，他就讓體育委員指揮大家做運動前的準備動作。他大聲地進一步強調了下蹲、弓步壓腿、擺腿、高抬腿跑、支撐后蹬跑等動作要領。

他話音剛落，就有倆女生來請假，說身體不舒服。王一鳴皺了皺眉頭，並不深究。女生所說的身體不舒服，往往是月經例假的代名詞，男教師不便多問。但有的女生一個月多次的「身體不舒服」，就有偷懶的嫌疑。女同學的體育課，夏天乘蔭涼，冬天嗮太陽，讓老師皺眉頭，有時又無可奈何，只能默許。他看到排在隊伍里的嚴磊，就叫他出列。

王一鳴慈愛地摸了摸他的頭，說，你闌尾炎開刀呢，怎麼不在教室里休息，那邊有空調呢。嚴磊笑著說，王老師，我已經恢復好了。他甩了甩膀子，你看，這不完全好了，老憋在教室里，還不憋暈了。王一鳴說，你不想窩在教室里，也好，就在操場邊散散步，不能參加劇烈運動。

別看王一鳴大大咧咧一身匪氣，有時心還真細。一次，李若水看到他在體育器材室，拿著大號的縫被針，用尼龍線一針一線縫鞍馬上的皮墊，就笑著說，土匪用起繡花針，太陽從西邊出了。王一鳴說，這皮墊的角落掉線了，再用下去就毀了。讓陳元主任派人去修，不知要等到猴年馬月，等教學儀器站發下來，這鞍馬早就散架了，這類課就沒法上了。還有一次籃球比賽，他看高個兒中鋒嚴磊，彈跳的動作不協調，總有些彆扭，一身大汗的嚴磊渾然不知。他把嚴磊替換下來，說，你球鞋裡是不是有沙子啦？嚴磊脫下臭球鞋，果然從裡面磕出一粒小沙子。

這一節是鉛球課，王一鳴在教分解的滑步動作。倆女生和嚴磊無所事事，在操場邊晃悠。一女生說，我到小賣部買麵包去。另一個說，我也去。正長個子的嚴磊特別容易餓，就說，你們幫我帶一個，我就不去了。倆女生面露難色，一會兒就會心大笑，樂滋滋的走了，嚴磊莫名其妙。「麵包」是市一中女生的通用暗語，是衛生巾的代名詞，這大個兒男生當然不知。女生既不好意思解說，又不能拒絕。一會工夫，兩女生真的從小賣部帶來了一個麵包給嚴磊，嚴磊說，你們的呢，這一會工夫，你們就全吃啦？兩女生哭笑不得。

戴林夾著一個小型公文包，走在理想大道上。王一鳴看見了，就跟他打招呼說，戴主任又下來視察工作啊？戴林說，什麼視察，就是走走看看，學期快結束了。

戴林來市一中前，王局長找他做了一次長談，在王局長辦公室。

局長沒有坐辦公桌後面的老闆椅，而是坐在單人沙發上，兩張單人沙發中間，是一個茶几。一隻宜興紫砂茶壺，泡了一壺上好的西湖龍井。一包軟中華，靜靜地等待主人。戴林一看這架勢，就知道談話的時間短不了。王局長幾乎是跟戴林拉家常。這市教育局的家常確實說來話長。

王局長笑著跟戴林說，有的時候，時代啊命運啊，特別會作弄人。退下去的前任局長，原來是建工局的一把手。文革結束好多年後，有人居然記得舉報他曾經是某個造反派的頭頭，算是「三種人」之一，就把他貶了，貶到教育局當局長，可見當時的教育系統是怎樣的一個清水衙門。另一個例子，當時把工作特別優秀的教師，調到供銷社食品站糧管所，算是獎勵。可是，就像一夜之間，供銷社食品站糧管所，這些當時炙手可熱的部門就相繼倒閉了或者改制了，教師倒成了香餑餑。現在，往教育部門鑽的人幾乎擠破了頭。按道理，我這個局長香啊，其實很為難。

把你放到教研室副主任的位置上，我也覺得不夠妥當。你是石橋高中的老校長，石橋中學是農村重點高中。你的理論水平管理能力工作業績，眾所周知，我也特別倚重你依靠你，把你放到副局長這個位置上，也不過分。但問題的關鍵是，任命副局長，並不是我一個人說了算，上面還有管教育的副市長，管教育的市委副書記。而我不想要的副局長，一個一個的進了教育局。現在就是這個狀況，想要的要不到，不想要的，推也推不掉。

教育總是吃財政飯的，什麼時候也沒有獨立自主過。就如大家議論太多的司法獨立，其實也根本做不到。公安局檢察院法院司法局上面有政法委，說是協調，實際上是強化黨委的一元化領導。說來也是，執政黨啊，什麼部門出了問題，都會算在黨的頭上。執政黨就是管家婆，什麼部門鬧獨立，門都沒有。呵呵，扯遠了。反正把你放到現在這個位置上，我總覺得挺憋屈的。

戴林認真聽王局長談話，他知道，王局長絕對沒有閒情逸緻跟他拉家常，閑話肯定不閑，有很大的分量。他分析王局長每句話的實際內涵，或者微言大義。他知道王局長在念苦經，念心有餘而力不足，念非不為而是實不能，有打招呼拉關係的意味。王局長的用意還有一層，士為知己者死，你得賣命工作，否則對不起局長的一番真心真誠良苦用心。而他所說的「憋屈」，是王局長覺得自己安排得「憋屈」，還是被安排的人感到「憋屈」？前者是謙虛的說法，千萬不可當真，如果是後者，就有自命不凡不知天高地厚鬧情緒的可能。戴林趕快表態：王局長，我從來沒有感到過憋屈，在這個位置挺好的，我當校長的時候，就喜歡寫寫弄弄的，現在，倒也可以發揮我的特長。

王局長說，其實，現在把你放到市一中一把手的位置上，也綽綽有餘，但是，你的年齡又不允許——新任用的學校一把手，年齡上有嚴格的限制。讓你到市一中蹲點，絕對不是我心血來潮，是認真考慮到你的能力水平和管理經驗的。市一中胡敬仁突然退了，留下一個爛攤子。其實他胡敬仁早就不該做一把手了，一堆緋聞加一團糟的教學業績。但教育局又不能跟組織部的關係鬧得很僵，你知道的，他弟弟就在組織部。現在他出了車禍躺在病床上，對新江市的教育就是一大貢獻。對一個老者出車禍幸災樂禍有悖倫理道德，但事實就是這樣，他再不好還真的不容易把他換下來。現在市一中領導層明顯殘缺，一把手突然退了，第二副校長、教科室主任調出。要補充很簡單，但在用人問題上要慎之又慎，不能再出差錯。你在市一中，我就放心了，否則晚上睡覺總不踏實。王局長無疑流露了他真實的情緒，戴林知道。在暑假裡，王局長就明確表態，你戴林主任去，一幫二扶。劉玉松能扶則扶，如果實在是扶不起的阿斗，就沒有必要再扶。領導班子能配則配，不能配就從其他學校調進。只要你戴主任在那，市一中就不會出大局問題。「從視導的情況看，還算不錯。」王局長清了清嗓子，「我坦誠地告訴你，我不僅看了你們的視導小結，還認真找了黃雲校長，聽他的分析。說老實話，黃雲校長在招生中捅了大婁子，也替教育局替政府背了黑鍋，但他知道遊戲規則，出現了群體性事件總得有人頂責任，他即使把別人拉下鍋他自己還是逃脫不了干係，所以把他調到督導室，並沒有什麼怨言，還是任勞任怨。」

王局長喝了一口茶，扔給戴林一支煙，繼續他的話題。黃雲的分析進一步佐證了你們的報告。市一中現在的領導班子，還是比較能幹的。劉玉松他們有教育的激情熱情，吃苦肯干，謙虛務實。存在的主要問題是從政經驗不足，看問題缺乏高度深度，這個也不奇怪，任何一個初掌權柄的人都會這樣，更何況你在那裡把握航向，有你在那掌舵。

戴林認真傾聽，以為下面就要說到市一中增補領導班子成員這一塊，因為劉玉松的報告是戴林親手交給王局長的。但對於李若水是否提拔副校長一事，局長隻字不提，立即轉移了話題。你知道的，新江市的教育這一塊，高考升學率就得靠新江中學和市一中這兩個龍頭老大。全市最好的中考生，首先被新江中學篩選一遍，第二次就是市一中，其餘的就給了市二中三中四中，和農村的兩所高中。教育局呢，就靠新江中學出高分，每年全省的理科前100名文科前100名，靠他們爭取一部分，衝刺清華北大復旦也主要依靠他們。而市一中呢，本一本二的進線率，他們就佔據了很重要的地位。新江中學是省立高中，受省教育廳和市教育局雙重領導，我們教育局對他們也不能說得太多，即使不抓他們，那麼多的尖子生，老師不教也能自學成才。我們可以重點抓的，就是市一中這類學校，可惜胡敬仁不爭氣，把學校搞得一團糟，讓我們全市的高考升學率處於一個尷尬的位置，讓我們教育局在市政府市委面前灰頭土臉，在其他市教育局面前也不敢揚眉吐氣。我說胡敬仁出車禍，是老天爺幫了教育局一個大忙，一點也不為過。

王局長從柜子里拿出一個小型公文包，說，是上次北京來的宗教授，從義大利帶回來的，送給你了，是多功能的。戴林趕忙拒絕：是老同學給你的，包含著太多的同學情誼，我怎麼能奪人所愛？王局長說，你我年齡相仿，儘管不是同學，難不成就沒有情誼？戴林知道，話說到這個份上，再推辭就有點虛偽做作不合情理。局長送他的不僅是個包，更多的是重託。

現在，這公文包就放在劉玉松的辦公桌上。儘管包里有錄音筆，有相機，有電子書寫本，等等很新潮的東東，戴林還是不習慣，拿著筆在教育局發的記事簿上做記錄。

劉玉松和李若水相互補充，詳細的彙報了學期結束的工作安排。戴林只是認真傾聽，並不表態，偶爾在本子上寫點什麼。

戴林很明白自己的角色定位，他相當于軍隊的參謀長，幫著拿主意，不能越俎代庖發號施令。是王局長所說的領航員，並非船長。作為局級機關的領導，一般只能講一些原則方針，不宜在學校的具體事務上指手畫腳，否則就很不利於學校年輕幹部的成長。

劉玉鬆開始彙報學校網站的建設，剛開頭，戴林笑著說，打住打住，你們談了那麼多，總得讓我消化一下，不然就消化不良了——不過，肚子里什麼都沒有了，唱空城計。一看錶，11點半。劉玉松歉意地笑笑：走啊，吃飯去。李若水說，只顧彙報，也沒有給徐偉打個電話，食堂里有沒有準備點飯菜？劉玉松說，不然，就到外邊找個地方？戴林說，又沒有外客，跑出去吃幹什麼呢，隨便填飽肚子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