倍可親

市一中(中篇小說)4——6

作者:YXJ1999  於 2011-1-20 22:13 發表於 最熱鬧的華人社交網路--貝殼村

通用分類:原創文學|已有2評論

  4

    教務處。
    史玉芬氣呼呼地坐在李若水斜對面的沙發上。
    史玉芬:你十二道金牌,急急地把我召來幹什麼?
    李若水:你不是明知故問嗎?還有兩個班英語,總得有人教啊。
    史玉芬:李大主任你可得搞清楚,現在是假期,是國家法定的假期,我是依法維護自己的權利。更何況,教育局嚴禁補課,三番五次下達文件,白紙黑字。你們是不是陽奉陰違啊?
    李若水承認史玉芬的話又一定的道理,只好耐著性子解釋。
    對於學校組織的集體補課,教育局三令五申加以嚴禁,有紅頭文件,有措詞激烈的白紙黑字,你說得一點不假。「不怕縣官,就怕現管」,哪個校長頭硬角長,吃了豹子膽,敢與教育局捉迷藏?況且,學校組織的集體補課,並非兩個螞蟻談戀愛,需要明察秋毫的眼睛才能發現。有的城鎮中學,就在教育局的眼皮底下補課,那些成群結隊背著書包上學的孩子,學校里上課的鈴聲,不想看、不想聽都不行。還有些領導的子女本身就參加了補課,加上一部分不願補課的學生的舉報、投訴電話,裝著不知道也很難。
    史玉芬說,既然知道,為何不抓不管?紅頭文件,如同兒戲?有令不行,有禁不止,教育局的權威難道可以隨意挑戰?難道總是「心太軟」?
    李若水坦陳,這裡有深層次的原因,也有一本難念的經。
    暑期的學生怎麼辦,誰對他們的成長負責?按道理,應該由家長、社區負主要責任,學校負次要責任。家長能不能負這個責,有的教育主管本身就是家長,知道當家長的箇中滋味,能不能全天候陪同,即使全天候到底有多少作用?社區是個鬆散的組織,什麼都管,什麼都管不到位,這是一個不爭的事實。按常規,暑假應當讓學生放鬆身心,擴大視野,增長能力。應當讓他們貼近社會,貼近民眾,貼近自然。應當讓他們到博物館,到圖書館,到閱覽室,到微機房,到實驗室,到真正的興趣小組去,參加真正的社區活動,才能真正達到上述目標。即使從唯分數論出發,在相對完美的考試製度下,分數與能力應該成正比──分數是金字塔塔尖顯性的東西,它以能力這些隱性的東西作鋪墊、作基礎,二者應該是相輔相成的。高分低能暴露了考試製度的缺陷,導致了教育評價的不公。
    李若水喝了一口水,繼續他的話題。縣市級的教育主管部門既不能對暑期的學生生活負責,又不能對考試製度說三道四;既要接受同級政府的教育評價,又要接受上級教育主管部門的教育評價,而評價的標準表面上不唯分數論,實質上是唯分數論。可以說,這類部門,既是受害者,又是執行者,進而成為變本加厲的推行者。
    史玉芬說,我不想聽你的高談闊論,也不聽你念的什麼苦經,也沒有你那麼高瞻遠矚,也沒有你那種普度眾生的情懷。你說對學生的成長負責,理論上絕對沒有錯。可是,李主任你也知道,現在的家長多難纏。收了一點補課金,馬上舉報電話滿天飛。論壇上說得更噁心,教師變成了唯錢是圖的小人,千方百計從家長口袋裡掏銀子。
    李若水說,我當然清楚,還有更噁心的呢,我就不說了。不補課呢,家長的電話都打爆了:「這麼長的暑假,孩子在家幹什麼?看電視,把孩子都『浪』了」,「人家學校補了,你們學校不補,開學時就掉了人家一大截,不在同一起跑線上」,「學校不補課,我們也得請家教,總不能讓孩子『荒』在家中」,「請家教比學校集體補課花費更多」……
    現在的家長是婆婆,老師變成了小媳婦,風箱里的老鼠,補也不是,不補也不是,史玉芬幽幽的說。
    李若水在座椅上仰起頭,好像自言自語:驕陽似火,酷暑難當,亦或電閃雷鳴,暴雨如注,學生補課出現了安全問題,誰負責?毫無疑問,學校吃不了兜著走。教育局嚴禁補課有紅頭文件為證。與家長之間的「兩廂情願」一旦出了安全問題就變成了學校的一廂情願,將會受到嚴厲的處分。學校暑假組織集體補課,確實是如走鋼絲,如履薄冰,如臨深淵,戰戰兢兢。補課獲得的幾兩「銀子」,與這種高風險相比,實在微不足道。學校暑假組織集體補課,是高風險低收入,家教是低風險高收入,家教對於高收入家庭,是九牛一毛,低收入家庭,就要砸鍋賣鐵。誰將學校逼上梁山、落草為寇,毫無疑問,是評價體系。考好了,校長臉上流光溢彩,教師也揚眉吐氣;考砸了,校長灰頭土臉,教師也無顏見學區父老,更不用說「上頭」的批評,家長的責難。一好遮百丑,一差招萬嫌。這好與差就在升學率這個「硬體」,就是學生的考試分數,其他的「軟體」可以忽略不計。胡敬仁校長曾說,分數,決定了誰是英雄,誰是狗熊,分數,是學校的命根——話糙理不糙。
  家教,收入,儘管淹沒在李若水的長篇大論中,但這些敏感詞,深深刺痛了史玉芬的神經。
  史玉芬說,李主任,你有沒有做過家教?
  李若水大笑,怎麼沒有做過?做得很少。不像你們英語老師數學老師什麼的,是超級寶貝,珍稀動物。語文是個慢功夫,大家都那麼急功近利,還想得起來補語文?——史老師,說句推心置腹的話,你家的情況我大體知道,老公的公司紅紅火火,車子房子也全了,何必風風雨雨走馬燈辛勤奔波?
  史玉芬說,我不想依靠別人過日子,何況我也咽不下這口氣。
  史玉芬的心高氣傲老師們都清楚,在英語教學上是塊王牌。當年,從農村中學調新江中學,基本上是三個指頭捏田螺,穩拿了。到新江市一中,只需過渡一年,是當年新江市主管教育的副市長的承諾。然而,天有不測風雲,第二年暑假,副市長調Y市當副區長了。人一走茶就涼,史玉芬的調動就擱淺了,粘在市一中這塊跳板上,一粘就是十年。
  史玉芬特別瞧不起新江中學一些老師的嘴臉,一嘴的重點名校,一臉的自以為是。實際上就是那些走後門拉關係濫竽充數的傢伙,那些從名校走出來的自封的名師自封的王牌,那些不學無術的用下巴看人的貨色。史玉芬特別恨狐假虎威,又離不開這些狐狸背後的老虎牌子,自己也得狐假虎威。辦小班補課,還得這些半真半假的名校名師,家長就是沖著牌子送孩子來的,偽劣的名師當老闆,史玉芬只能寄人籬下做打工仔。大頭幾萬幾萬的被牌子老闆不費吹灰之力拿去,辛勤打工的真王牌只能拿小頭,近萬元的收入,想起來就窩火。
  李若水說,我特理解你的心高氣傲又不得不寄人籬下。一個老師的名氣名望,是靠自己打拚出來的,有時又不是,命運有時候特別會捉弄人。不過,關鍵的時候,還是要把握好自己,千萬別跟自己過不去。你也知道的,晉陞高級職稱,凡參加有償家教的,一票否定,當然了,如果自己沒有對立面,就沒有那一票。但是,老天爺只合了一半的人緣,何況我們這些凡夫俗子。
  史玉芬笑了,李大主任,你可別老是嚇我,我這人膽子挺小的。不就是個破高嗎,升不上就不活啦?許滌非老師那麼德高望重,業務那麼精湛,業績那麼突出,今年就退休了,不也沒有評上啊,人家不也活得好好的。
  李若水說,你拿許滌非老師比,就差遠了。——你別不服氣,我是說你的氣量,比不上他一半。他把一切名譽名望名氣,看得很淡然很淡薄。如果你是他那樣的遭遇,早就跳樓了。
  史玉芬承認自己比不上許老夫子,但認定老夫子太迂,生活沒有激情,生活質量太差。李若水說你大錯特錯,許老師生活得很充實很投入很激情,你沒有那種境界,當然沒有那種體會,各人的選擇是不一樣的。
李若水停止閑扯。史老師啊,誰叫你是王牌軍呢,高三的大梁肯定要你挑了,學生們都踮著腳盼你呢,你可不能當甩手掌柜。
  史玉芬不以為然。離開我市一中就玩不轉了,你別拿出騙年輕老師的那一套,我可不吃。有了重活累活馬上就想到我,沒有了就讓我一邊曬去。
  李若水知道她話中有話,在提拔副教導這件事上,學校選擇了更年輕的楊揚,而多年的教研組長功底更深厚史玉芬卻靠邊了,箇中原因太多太複雜,李若水當然不能直說,怕纏上了就說不清,就選擇性地做了回答:有了重活累活肯定想到你,誰叫你是大家公認的骨幹呢,有了你高三英語這一塊我就放心了。再說,你不上高三,家長還把我罵死臭死?
  史玉芬說,楊揚呢,她怎麼不上?
  女人對女人總是耿耿於懷,史玉芬對年輕的女教導特別耿耿,不願意跟她一個年級組。李若水似乎看透了史玉芬,告訴她楊揚今年下高一。這時候,李若水又想起老校長鬍敬仁的一句名言:臭屁不響,響屁不臭。史玉芬發完了牢騷,一定會認真負責的一路走下去。

  5
  

  聚餐會在教工食堂舉行,總是在假期結束新學期正式開始的日子。
  鐵打的營房流水的兵,其實學校也一樣。畢業的學生近800人,新招的高一750人。老師呢,三個退休,五人調出,九個新聘。歡送退休的調出的,迎接新聘的,送舊迎新的聚會每年都是一個固定的模式。
  劉玉松李若水等一幫人走進食堂,眼睛突然一亮,嗬,怎麼跟往年不一樣呢,原來今年掛了幾盞燈籠,在壁掛式空調的吹拂下微微顫動,營造出一派溫馨的氣氛。食堂承包人徐偉滿臉堆笑,一邊引導:校領導往這邊。劉玉松嘴裡應著,大家隨便隨便,沒有那麼多的規矩。可大伙兒還是很快的同類項合併,退休調出的湊到一起,新聘的立即組成了一桌,其餘的人以群分物以類聚。
  李若水朝新聘老師那一桌掃去,一眼就看到了曹芳吳天度。正好吳也向這邊看過來,兩人會心一笑。在新聘的老師中,最沒關係最無背景的就是吳天度,因此,儘管專家組很一致李若水很賞識,教育局還是把吳天度毫無懸念的刷掉了。李若水跟吳天度素無交往,但還是對著劉玉松大吼了一通:什麼陽光操作,什麼權力下放,什麼學校把關,全是胡扯;什麼不講情面專家到場,全是忽悠。劉玉松哈哈大笑,你怎麼端起衝鋒槍朝我掃啊,好象我願意那樣。李若水還是不依不饒:你是不是犯了萬林森說的校長軟骨病,這頂烏紗帽就那麼重?劉玉松說,我們今天就不犯軟骨,下午就去教育局。
  兩人到了教育局,先到教研室找到戴林,相互補充說明了原委。李若水最後說,你們把什麼人塞進市一中,我們不管,但我們要的人要給,我們跟吳天度絕對非親非故。戴林說,你不要你們你們的,教研室不管人事安排。人事科的一幫老爺眼睛都是向上的,除了局長,教研室的話哪裡聽得進去。吳天度這人我熟悉,確實是塊好料子,我聽過他好幾次課。聽他校長介紹,還是優秀班主任。——既然我分工在市一中,我還可以名正言順的找局長談一談,後事如何,不得而知。現在看來,戴林的話在教育局還是很有分量的。
  往年的聚餐會,胡敬仁總要講上一大堆廢話套話,結束的時候,大家還得不情不願拍幾下虛情假意的手掌,李若水私下對劉玉松說,吃頓飯總不能清靜不能盡興,不說話別人會把他當啞巴啊,當官的就會裝腔作勢。因此,今天晚上劉玉松就不敢講什麼。剛端起酒杯,劉玉松就跟大家打招呼,對不起諸位,我們要出訪。悄悄拉了李若水的衣角,李若水心領神會。
退休調出的那一桌,無疑是今天晚上的重頭戲,而許滌非老師則是重中之重。
  許老師在市一中一干就是32年,是邵清泉校長的愛將,也是劉李二人的恩師。學習委員劉玉松數學特好,受表揚特多,他後來選擇作數學老師跟許老師不無關係。語文科代表李若水語文特好數學特臭,挨批評最多,因此對許老師敬畏有加。許老師上課很有個性,從來不帶教本教案教具。隨手一畫就是一個圓溜溜的圓;垂直線、三角形隨手拈來,下課時趙二剛曾經用量角器一頓測量,回到座位后說老師真是神仙。但神仙也有頭疼的時候,他最頭疼的就是李若水。李若水其他都好,解析幾何還可以,一到立體幾何,這立體一到平面上,他就搞不清東西南北。許滌非對著幾何模型,甚至用到了從來沒有用過的土辦法投影,才把李若水從立體陰影中解放出來。李若水的老子讓孩子帶給許老師兩瓶酒兩條煙,李若水被罵得狗血噴頭,後來送給他二斤地瓜干,許老師才笑納了。
  劉玉松則是在工作之後,挨訓最多。其實劉玉松在許老師的幫助下,進步特快,三年就成了教學骨幹,公開課獲得了廣泛好評,青優課比賽全市一等獎,只是許老師要求太高,容不得半點瑕疵。劉玉松向李若水訴苦,李若水哈哈大笑:你弱智啊,只有你父母才那樣訓你,別人還不願意呢,許老師是父母級的人物,你生在福中不知福。
  兩人的出訪的第一目標就是這位父母級的人物,酒杯舉在手中,千言萬語竟不知從何說起,一向口若懸河吹牛不打草稿的李若水竟然木訥,還是劉玉松先開口,他真誠地說:許老師,您家在鄉下,任何時候進城,學校就是您的家,常回家看看看。李若水接過話題:許老師你進城就到我家坐坐,我們家徐小娜燒的菜,還合你的口味吧?說話間,工會張主席,政教處王主任,副教導楊揚等一干人全都圍過來等著敬酒。王主任扯起炮筒子:李主任可不能太私心,許老師是我們學校的寶貴財富,那麼多年輕老師等著他傳經送寶呢!
  門衛宋老伯從食堂門口擠進來,背著個大背簍,挺滑稽的樣子:許老師啊,聽說你退休,你先前的學生,送了好多東西,我記不住他們的名字,讓他們寫著呢。說著,就從背簍里一一往外拿:孫浩,送你的護膝;林磊的,皮背心;李強的,特種保溫杯;區姍姍的,小收音機;熊英的,MP3……李若水也看到了王有才送的高麗參,趙二剛送的養生保健的書籍,對劉玉松說,這兩小子,良心還沒有大大的變壞,張志遠這小子不知道飄到哪裡去了?
  許老師只是連聲說,謝謝,謝謝,淚水已經在眼眶裡打轉。

  送走了退休老師,調出的老師,一幫人湊到校長辦公室,痛痛快快宰劉玉松,放校長的血。劉玉松從抽屜里掏出幾包中華,扔到茶几上。又口齒不清的吩咐楊揚,叫她幫大家泡點茶,櫥櫃里有龍井。陳元趕緊說,這後勤服務工作,還是我來。
  劉玉松今天肯定喝高了。胡敬仁敬酒的時候,他自己可以不喝,強迫別人喝乾了,劉玉松剛接任一把手,還沒有這個資歷,特別是對待退休教師,沒有半點弄虛作假,而且跟許滌非老師,連續單放了三杯。
李若水平時比較嚴謹,不敢多喝,他知道自己喝多了就精神亢奮,容易失態失言。但今天是個特殊的日子,補課的學生軍訓的學生都放假了,學校沒有學生,就沒有後顧之憂沒有牽腸掛肚的事兒,可以盡興盡情,認真地跟退休老師,跟軍訓的教官喝,不到一個輪迴,就把自己灌暈了。吳天度敬他酒的時候,他已經不稱人家吳老師,而是說,兄弟,今天喝多了。到了史玉芬那一桌,跟史玉芬碰杯,居然說成了交杯,不知道腦子裡那根線路短路了碰相了,大家起鬨。史玉芬大笑說,好啊,今天就趁著大家的面,跟你交杯了。不過,你得先回家,把你家那位徐記者先休了。大家鬨笑說,今天晚上要跪搓衣板了。史玉芬說,現在流行跪鍵盤。
李若水現在確實不敢回家,倒不是真的怕跪搓衣板,他酒多了就容易說一些平常不想說不願說不敢說的話,嘴上少了站崗的,其實,頭腦還清醒。酒多騎車肯定是不安全的,胡敬仁兩根肋骨的教訓記憶猶新,不如在辦公室吹牛去去酒氣,其他一部分人大概也是這種心態。
  王一鳴坐在沙發上吞雲吐霧,一邊擠兌劉玉松:劉校,這香煙一支一支的抽,很不爽,不如每人發一包。
  劉玉松說,這就奇了怪了,不一支一支的抽,難道還一包一包的抽,你把自己當成大煙筒啊。
  王一鳴說,也不是。帶回家抽,抽到煙就想到你。
  劉玉松說,是啊,燒得青煙裊裊,看,這就是劉玉松——是不是特盼望我進火葬場啊?
  王一鳴繞不過劉玉松,就轉向拿李若水開涮:李主任,今天喝酒很有收穫,喝多了一個兄弟,還喝出了桃花運。又對萬林森說,你們工會應該促進促進。
  萬主席說,工會只幫助未婚的青年教師牽線搭橋,對婚外情只有促退,沒有促進。
  楊揚對史玉芬所說的「把你家那位徐記者先休了」特別感冒:徐記者是負責訪談類欄目的吧,明天就可以出一期,正標題是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副標題就是市一中學生戀愛成風,有其師必有其徒,或者青出於藍勝於藍。
  劉玉松說,好的學不會,壞的一學就會。
  李若水大笑,什麼叫無中生有,什麼叫三人成虎,過去教這些成語還比較抽象,找不到合適的例子,今天有了活生生的教材。你們繼續編排吧,編故事是文人的強項。電視劇總要撒點愛情味精,學校生活太憋悶,也得來一點。
  胡吹亂侃了一通,劉玉松基本清醒了,李若水也不再亢奮。劉玉松問:萬主席,退休教師怎麼安排的?
  萬林森問,你指的那一方面?是歡送儀式嗎?還跟往年一樣,教師節的時候,把他們請過來,然後租一輛大巴,敲鑼打鼓的送他們回家。
  陳元插話:光榮退休的匾額已經準備好了,字也題好了。
  是不是再準備點禮物,這些老人家在學校工作了一輩子,我們總得認真表示表示?劉玉松好像自言自語。劉玉松今天沒有給許滌非單獨送點禮物,有些內疚,同時,他又安慰自己,作為一校之長,單獨送許滌非恐怕不大適宜,以後機會多的是,總能補上。
  張主席說,給他們每人準備一條羊毛被,怎麼樣?老人家冬天總是怕冷的。
  李若水在物質方面比較超脫,他更注重精神層面的東西。他有個想法,就是只要老人家願意,讓他們有時間到學校走走、坐坐,幫助青年教師成長,促進學校工作。他最感慨的是,那些畢業了那麼多年的學生,還記得許老師膝蓋的舊傷和他的老胃病,一個人讓別人一輩子記住,一輩子感激,是多麼幸福的事情,是任何金錢買不來的。他把這些個想法感慨根大伙兒說了說。
  王一鳴說,你們注意到一個現象嗎,對許老師心存感激的,是70后居多,80后也有,而90后全無。
  李若水說,這也不奇怪。現在學校收費太高,擇校、轉學、借讀、補課,那一樣不收費,尤其是擇校生這一塊。教育跟金錢掛鉤,學校還有什麼權威,教師還有什麼崇高,教育還有什麼威信。教育失去信任,就失去了根基,教育的功能就蕩然無存。你哪怕讓學生自己到書店買本教輔用書,家長第一個想法,是不是老師跟書店暗中聯絡,拿回扣什麼的。
  劉玉松又問,實驗班的分班工作怎麼樣了?
  楊揚說,這些家長夜真能胡攪蠻纏。先問是不是另收費,是不是選本年級最好的老師教,我給他們明確的否定,他們還是不信。潮水般的湧進了152人。我又給他們解釋,這個班是素質教育的實驗點,他們還是不理解。我就跟他們說白了,就是多勞動多實踐,不是為分數而學習。他們感到奇怪,上學不為分數為什麼,他們的子女才不去做什麼素質教育的試驗品,又潮水般的退了,剩下48人。
  李若水說,學校的每一項舉措,家長都懷疑背後是不是有什麼不可告人的動機,是否藉機撈錢。
  劉玉松問楊揚,戴林主任的什麼外甥女放在哪個班的。
  楊揚說,你說的洪露露啊,沒有人要,只好放在我班上。

 

  6
  

  9月1日早晨,戴林來到市一中校長辦公室,對劉玉松說,我今天是公私兼顧啊,先把活寶外甥交給你們,然後看看開學工作。
  劉玉松趕快打楊揚的手機,可是楊揚關機了,可能她已經進了教室。
  戴林說,不急不急。
  劉玉松說,江蘇高考跟廣東不完全一樣,現在在這裡借讀,將來高考可成問題。
  戴林說,高考的事情看以後的發展再說。——她媽媽是我的一個堂妹,也是新江市人。她爸爸是廣東的,在深圳那邊做生意。她媽媽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哭著找我,要把孩子交給我,我沒有辦法,只好找你們了。她媽媽的要求,只要這孩子不吸毒不得愛滋,不管她考得上考不上大學。我給他們講了,孩子在這裡只是借讀,沒有學籍,如果違反學校紀律,隨時準備走人,我也不給你們學校出難題。現在人還在傳達室呢。
  劉玉松撥了個內線,叫宋老伯把人叫來。早讀課下課鈴聲響了,劉玉松趕忙召楊揚。楊揚剛進門,洪露露跟她媽媽也進來了。楊揚盯著洪露露的頭髮看。戴林笑了:欣賞珍稀動物啊,昨天還要難看了,一個爆炸式的火雞頭,紅的綠的。我跟露露說,新江市不是深圳,還比較傳統保守,你這個髮型,到大街上走,回頭率特高,會造成交通堵塞,到學校上課,會影響老師情緒。這不,全部染黑了,髮型改造了,就不倫不類。露露儘管臉色蒼白,兩眼發直,但還是對著楊揚吐了吐舌頭,算是跟楊揚打了招呼。
  楊揚帶走露露,劉玉松準備彙報。戴林說,若水呢,有沒有課啊?玉松邊呼若水邊回答:他上午沒有。  若水一到,戴林說,隨便轉轉吧,不搞繁文縟節。
  劉李二人知道,戴林副主任的隨便轉轉,是他的口頭禪,千萬馬虎不得。
  戴副主任原來是一個農村中學的校長,教學管理教學研究都是一把好手,從不追求什麼轟轟烈烈,實幹精神一流,跟邵清泉校長有一比。可突然間調到教研室,說是強化全市的教科研領導,他的位置被市常委一個親戚頂了。戴林倒也坦然淡然,踏踏實實的做教研工作,好幾篇文章上了《中國教育報》《中學語文教學研究》《文史知識》等,是全市最早的最實至名歸的語文特級教師。
  整個教學樓窗明几淨,桌椅擺放整齊,作息時間表、課程表、值日生表張貼得統一劃齊。在高一(2)班,還看到了第一排正襟危坐的洪露露。高三年級,學子們正埋在書堆中,很濃厚的學習氛圍。
  在通往實驗樓的空中迴廊上,戴主任說,高三學生的教輔用書是不是太多,不能由著老師們狂轟濫炸,各科搶佔時間,形成惡性循環,不能做事與願違的傻事。一個學科由老師推薦用一種教輔書就行了,而且要求學生做的題目,老師一定要先做,有選擇的指導學生練習。
  實驗樓的左下角是文印室,紙張被印刷機拉出刷刷的聲響,戴林向里掃了幾眼,問,文印室是不是換人了?
  劉玉松邊走邊回答:是的,是原來跟在總務處陳元主任後面搞採購的工友,買的東西價格高質量差,大家很有意見。
  所以,就把他貶到這裡來了?戴林笑笑,這個工友一肚子意見呢,機器跟在後面遭殃,根本沒有保養,吱吱咔咔的,另外印刷的成品擺放得夠亂的。——你們得跟他談談,不是一貶了事,一旦組織大規模的考試,文印室一團糟,學校還不亂套了。
  李若水介面說,讓陳元主任找他談話的,不知道談了沒有?
  戴林笑笑,這思想工作你們倆隨便哪個都可以做,就是不能讓陳主任去做,他適合做具體工作。
  李若水有一次,跟在戴林後面,也是在學校「隨便轉轉」,戴林看到陳元拎著兩瓶開水匆匆忙忙往小賣部趕,戴林問他這麼急忙幹什麼,陳元說,胡敬仁校長等著用。戴林笑著對李若水說,什麼時候共產黨的總務主任,變成了校長的家丁了?
  學生大飯廳,三人魚貫而入。從一樓到三樓,食堂里師傅們都客氣地向他們打招呼。戴林看到所有制度都貼上了牆,消毒櫃消毒液配備齊整,生菜熟案劃分清楚,環境衛生有板有眼,什麼都沒說,走下樓去。
  李若水看戴主任大體滿意,就趁機說,現在大家對食堂承包者一塊,一肚子意見呢?
  戴林笑笑,哪方面的?
  劉玉松問答:承包費。
  李若水說,物價漲得比火箭還快,承包費呢,像北極冰川,幾千年不變,大概還是十多年前定的,每年每個承包人上繳5萬。
  戴林問李若水,你的意見呢?
  李若水說,我的態度很明朗,應該漲,水漲船高。現在拿百元鈔票上菜場,用起來就跟10年前十塊一樣。提高承包費,他們不幹,就向社會招標,誰出價高就給誰。
  戴林問劉玉松,胡敬仁當校長的時候,老師們有沒有對這個問題提意見?
  劉玉松說,前幾年老師們提得厲害,這幾年反而沒有人說了。
  戴林說,提了也白提,說了也白說,浪費感情細胞?
  劉李二人笑笑:差不多吧。
  戴林說,劉玉松剛擔任一把手,就把以前所有積壓的問題,一盤子一盤子的端上來了,既是對你們道德態度的考驗,也是對你們智慧能力的檢驗。你們得一盤子一盤子的吃,吃多了肯定消化不良。那麼多問題,不解決不行,不解決就失去民心。一下子解決,也不客觀。先易后難,大家討論,成熟一個,解決一個。
  李若水說,這裡的三個承包人,沒有一個不是皇親國戚,方方面面的關係複雜著呢。
  戴林順著他的思路繼續:也不要把所有問題的解決,都稱之為改革,如果一改一革,比以前更糟糕,還不如不改,有的時候,改良比改革更實際更重要,而改良這個詞,偏偏許多人不喜歡或者不敢喜歡。食堂承包費的問題,我看可以緩一緩,這些牽一髮而動全身的大動作,現在考慮得還不成熟。食堂這一塊,最重要的是食堂衛生和食品安全,一旦出了安全事故,學生吃出了問題,現在的孩子都是獨生子女,家長還不把你們吃了,即使把承包人抓去坐牢,也無濟於事。衛生防疫站的每次檢查,你們都要認真配合,千萬不能做官樣文章,把制度往牆上一貼了事。
  前面一座小橋,左邊有假山太湖石和新林亭,右邊是小賣部。齊英在門口,大聲請他們進去喝點水,李若水也建議隨便轉轉的人隨便坐坐。戴林徑直朝學生宿舍樓走去,說,看看軍訓的成果有沒有保留,小賣部暫時還是不去坐為好。你們大概也知道,監察科局長室收到一大堆舉報信。有的說齊英是二校長,也有說齊英是垂簾聽政,小賣部是總務處的儲藏室,是教導處的後花園——你們學生的教輔書,是不是也由小賣部直接進貨?
  教育局不是明文規定學校不得直接向學生推銷教輔用書嗎,教導處才不去惹這個腥氣呢。李若水說,所有的教輔用書都是科任老師推薦,學生自由購買。
  自由購買最後就演化為小賣部直接發行?戴林說。劉李二人笑笑,算是回答。
  戴林詢問實驗班的情況,李若水如實作了彙報。
  戴林說,實驗班實際上沒有實驗,跟省教育廳的新課程改革相一致,只是人家在敷衍,我們實實在在的干而已,大方向沒有錯,就應該堅決的幹下去。教育如果沒有激情沒有理想,沒有詩情畫意,跟木匠瓦匠工程技術人員沒有什麼差異。工程技術人員乾的是批量化生產,我們是一個一個的雕塑,去除多餘的部分。
  李若水笑言:性善論。

  送走戴林,二人回到辦公室。劉玉松說,往年的開學工作檢查,就是在辦公室聽聽彙報,吃頓飯就算了。這戴主任,隨便轉轉,讓人轉出一身大汗。他拿遙控器把空調調得冷氣特大。
  李若水說,別看王局長說話輕飄飄的,精著呢。派戴林來,不顯山不露水,好像有點對你不信任,實際上,也是對你的愛護和關心。
  劉玉松說,戴林這人太精明太深刻,容不得一點花架子。不過,對你還是很賞識的。提你做副校長的事情,也跟他說過,報告也是讓他轉交的,不過他強調校長只有建議權,副校長的任命還得局長辦公會才能拍板。交上去那麼長時間了,今天他怎麼隻字不提?
  你知道我這人很懶很隨遇而安的,對做什麼官也沒有什麼興趣,你別放在心上。李若水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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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評論 評論 (2 個評論)

回復 浪花朵朵 2011-1-20 23:13
估計作者在中學工作過。
回復 BL_518 2011-6-9 07:39
「女人對女人總是耿耿於懷」——有點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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