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平凹的凹

　　　　　　　　　　　　　　　　·楊　明·

作家用文字寫就的文學作品和作曲家譜寫的音樂有同樣的功能。一篇美妙精彩的散文或一部精彩的小說和鳴奏的交響樂同樣會給人們帶來心潮澎湃的喜悅。

二三十年前，當我第一次閱讀到賈平凹發表在人民文學上競賽獲獎散文時，心中異常激動。那時他在中國文壇秦腔初試，一鳴驚人，當然還沒有現在這麼大的名聲，但那飛揚的文采，字字珠璣的文句，俯仰乾坤震撼讀者心靈的大手筆，就初露端倪，不禁令人毛髮聳然心潮澎湃肅然起敬。

那時我心裡就想，此人前程不可估量也，如此發展下去可不得了，最終有一天必將成為驚天地泣鬼神的現代中國文學巨匠。現在，幾十年過去了，五十幾歲的賈平凹獲獎無數，連自己也可以心滿意足有幾分得意了。大風起兮雲飛揚，威加海內兮歸故鄉，有漢代劉邦詩句十四字組成的賈平凹十四卷著作集整整齊齊擺在那裡，還有海內外數不清的小說散文單行本和各種外國文字的譯本，再凹的木箱子也盛不下了。陝西商洛山溝里的娃子以堅強的意志鐵杵磨成針，走向京城，走向世界，終於如願以償了。

賈平凹原來的大名叫賈李平，陝南當地呼喚孩子綴以娃字，於是喚作平娃，凹和娃一音之轉，因有平凹生焉。這個凹字選的好，是個象形字，寓意深刻，富於古代中國哲學思想內涵，所謂滿招損，謙受益，正是這個意思。試想，如果起個名用凸字要倒栽蔥頭朝下才能放到凹字里，多不吉利，再說，這凸字上連一本書一個杯子也放不穩，興許只能掛個牌子或者鑰匙串兒什麼的，當帽子戴要回到元明清或更遠的先秦兩漢才時興，現在肯定是過時了的。凹字卻不同，它是陝北騾子打的鐵掌，蹄子起落之間，一步一個腳印，一步一凹，扎紮實實。

賈平凹的凹子是個書箱子，可以裝滿線裝書，平裝書和精裝書。讀書破萬卷，下筆若有神，誠哉是言。賈平凹嗜書如命，讀書無數。不管什麼書抓來就翻看。水滸聊齋西遊記，大八義小八義西廂記，金瓶梅紅樓夢加史記，該翻爛的都翻爛了。

賈平凹的凹是個飯盒子。他當年投稿不順利，退稿像垃圾，一麻袋一麻袋的。但他決不氣餒，每當有稿件發表，他就用稿費犒勞自己，以資鼓勵，買點兒豬大腸泡饃或其它陝西名炒豬肉片兒什麼的。文人好美食，怪不得有東坡肉等名吃。可是現在的賈平凹食性大變，喜歡吃清淡的，不動大魚大肉大鱉大蝦腥葷，菜蔬是山間的野菜，主食是當地的麵食。酒點滴不沾，煙卻一根接著一根的抽。食譜隨年齡和寫作風格變，由絢爛進入平淡。美食家時不時還畫上兩筆。．

賈平凹的凹字是個畫箱子，這幾年遊戲文字，涉筆丹青，好在現代筆墨情趣不講究素描和解剖，抹幾筆就是一幅畫，大家手筆，卓然成趣。他的風格走的是大畫家關良和瘋子石魯晚年的路子，稚拙天真，童趣盎然。還不到七十歲就隨心所欲不逾矩了。已經出版了幾本精美的畫集。求其書畫者求其名也。名家書畫，自有潤格。

賈平凹的凹是個煙盒子。當年窮學生一個，只能買幾分錢的煙葉子和幾毛錢一包的廉價煙抽抽，有了錢和大款們一樣，抽煙也上了一個台階，都是帶過濾嘴的。

賈平凹的凹字是個錢箱子，這年頭作家一齊向前看，市場經濟帶來好光景，一摞錢用吐沫一張一張點清放到凹形錢箱里，現在幾版暢銷書就是幾十萬幾百萬人民幣，放到凹字形的銀行保險箱里加凹字形防盜鎖。當初，朋友跟他借錢，他就心疼了，流著淚說，幾分錢也能買一包下飯的鹽呢。這樣吧，你從凹形的錢盒子里摸，只模頭一張，摸到多錢算多錢，多了不借。

別看當年家境貧寒，該結婚的年齡賈平凹也就娶媳婦了。第一個媳婦的名字叫韓俊芳，像陝南山間芬芳的花草兒和她的名字，是個俊人兒，這就是凹字左邊的柱子。可是接著這凹字就出現了下陷情狀，賈平凹偶然結識了給他演戲的漂亮演員，劇本是根據他的小說改編的，兩人一來二去就成了朋友，韓俊芳就不倚不饒了，夫妻一場就此分手。多少年前算命的未卜先知，嚇了賈平凹一身冷汗。賈平凹第二個媳婦叫郭梅，是個體貼的護士，也是作家熱心的讀者。賈平凹得病，住在醫院，心靈手巧的郭梅細心照料，作家身體得以康復。兩人喜結良緣。這就是凹字右邊的第二根柱子了。凹字不是凸字，所以他兩次婚姻生得兩個千金。除非再有外遇，賈平凹命中無子，名聲過重之故，凹字帶縫隙。

賈平凹是個石痴，像米芾喜歡寫字喜歡帶縫石頭，所以凹字是個石頭筐子。米芾見石頭就拜，連連作揖，歐洲美國人也知道了。跑了半個地球的賈平凹把世界的奇石也搜撿的差不多了。贏得愛石如命的美譽。

賈平凹的凹是ＵＳＡ的Ｕ字雙鉤白描美術字。得美國著名美孚獎，書翻譯成英文，在美國出版發行，還要到美國旅行發表演說講學，越發不可收拾了。現在就剩下一個諾貝爾文學獎了。

選諾貝爾文學獎和選天下美食天下美女是同樣出力不討好的難事兒。這個獎有點兒不倫不類，只適合印歐語系拉丁日爾曼語族的文學創作。試想如果讓中國人品嘗評選世界最好吃的乳酪會是怎樣的結果？外國人是咂吧不出漢語語彙的精粹味道的。通過翻譯之後評選是品嘗咀嚼過的甘蔗渣。諾貝爾文學獎又像是選美，讓歐洲人選最美的中國人，就會像伯樂的兒子按圖索驥，最後找到的沒準兒可能是一隻癩哈瘼。中國的醜丫頭嫁給歐洲人也是漂亮的好媳婦。人們對諾貝爾獎的錯覺在於沒有區別其物理化學醫學生物等方面的獎項是科學判斷，因而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而文學獎是美學判斷，完全沒有客觀依據；這樣就把兩者混淆起來，以為文學獎評選和科學獎評選有同樣高的質量和品格，這顯然是錯覺。諾貝爾文學獎有狐假虎威之嫌，沾了諾貝爾科學獎的盛譽，這一點必須說清楚。法國的貢古爾文學獎只頒發給法語小說創作的，大家的爭議不大。而諾貝爾文學獎自從自歐洲走向世界以來，屢有爭議，原因蓋出與此。儘管如此，中國的作家賈平凹應當是諾貝爾文學獎評選應當考慮的重要中國作家之一。就看能不能把凹字形的盤子做大，放下諾貝爾的這塊蛋糕了。

□　寄自比利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