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方的碼頭

遠方的碼頭

（比利時   楊明）

停泊在家鄉的港灣的船舶，寄託和運載的是童年的夢幻。

我小時候，最喜歡去碼頭看啟航的船。那是少有的北方良港，通往國內國外各個航線上的客輪貨輪，造型各異塗抹著亮麗的色彩，像四季不同的漂亮裝束。客輪通常是乳白色、淺黃色的，而貨輪在遠處裝貨卸貨以深顏色，甚至黑色船體居多，有高大的鷹嘴吊在旋轉升降。

從市中心家裡去東海邊碼頭，要坐電車，還要走路，好像相當遠，但碼頭停靠的船舶卻有磁石般巨大的吸引力，想到藍天下的大船和汽笛聲音，心彷彿跳得快了起來，渴望觀賞碼頭海景的心愿變得格外強烈起來。聽說，從那裡的起船的客輪要到天津，去上海、廣州還有半島遙遙相對的煙台、青島、威海，那些奇妙的地方，都是地圖上看過的名字，提著旅行箱抗著包包袋袋的人們多麼開心，他們乘坐大輪船遠行。碼頭雖然離市內挺遠，但這是唯一比電影拍攝景地更為生動的超乎日常生活見到的電車、汽車還有三輪車、馬車更為奇特和壯觀的景象。

碼頭是戰前殖民地時代設計建造的，門廳大樓是半圓環形的，一層層樓梯逐級而上，算是一種漂亮的設計。十九世紀末外國列強爭相宰割瓜分中國領土，鄰近的俄國和日本就同時看中這塊可以建造軍事碼頭和客運碼頭的寶地，一場在中國領土上爆發的二個外國列強的戰爭就此展開，日本人差強獲勝，從一九0五年到一九四五年，一批雙一批的日本男人和日本女人從他們日本的家鄉，運載到這座半島城市的碼頭，這裡不像吉林長春和北滿等滿州國所轄地區，也不同於上海、天津、日本租界，日本人在那個年代似乎把這座擁有良港碼頭視為其本土在海外的延伸，佔有了這裡的一切，也從精神和文化層面影響當地中國居民，中國北方的資源和礦產，也從這裡啟運，一鐵皮一鐵皮車廂，舟轉載到一艘又一艘駛向日本碼頭的船隻上。這坐城市的碼頭是日本人設計，中國勞工建造的，現在已經一百多年了，兩座建築還是沒有太大變化，市政管理部門的建築和廣場周圍的建築格局大體沒有變化，只是稍遠的背景性建築群，由於缺乏整體的規劃，濫建的高樓大廈，已將漂亮的風景線破壞的不堪入目，而通往碼頭的大道兩側，卻蓋起極其豪華壯觀的一排排現代化大廈和豪華賓館。

日本人又多起來了，多的既可以用中文也可以用日文交談，這裡一直保存著日本文化影響的遺韻，很難說好還是不好，任何殖民化的過程都具有雙重性，付出是被奴役被驅使的代價，異國情調的文化和景觀隨之被移植從而衍生髮展起來，甚至流著漢和二個民族血液的第二代和他們的子孫也隨之繁衍生長起來，因為這座港口的碼頭停靠了來自日本、新加坡還有西歐、北美各國的般只，各種膚色，各種面孔的外國人士就多了起來。和童年時代情形迥異。那時，街上走著哪怕是一個外國人，也有大批成群結隊的孩子們圍觀，擁族追逐著難堪和不知所措的外國人，學校的老師總叮囑教育小學生不要圍觀從碼頭來的外賓，但這種狀況一直到幾十年之後的今天才有了改觀，因為藍眼睛高鼻子的東洋人已經渾然天成變為港口經濟社會的一部分，中國對外開放，吸引外資和日漸擴大的文化交流，使一切都變得不再稀奇陌生，碼頭彩色一條紐帶，連結了世界的港口星羅棋布的航線終點。

站在童年的碼頭，想像力再豐富也會想像到後來，不僅可以乘坐大海上漂泊的船隻去天津、上海、青島、煙台、連雲港，還會坐上運河上的船隻，回味古代夜航船的滋味。更想像不到可以乘坐飛機到世界各地船舶停靠的大港碼頭安特衛普、鹿特丹、舊金山、大阪、東京還有德國的漢堡港。

的確，這一切連作夢也沒有想到，哪怕是白日夢，童年和少年時代，站在碼頭售票和候船大廳內望著海浪微起的港灣和一排排造型各異色彩紛呈的大船，一個勁兒地想像世界各地港口城市的景象，編織著電影中才會出現的浪漫鏡頭和故事，卻絕對不會想像到家鄉碼頭卻成為海外遊子夢牽魂繞日思夜想的地方，那裡是尋找世界，漫遊全球的啟始點。那時看到船頭船尾掛著漂亮的旗幟，並不明白其中的含意，在充滿知識願望的年輕大學生面前，用他們接受訓練的外國語言講授國際貿易航運的故事時，這個世界上的港口碼頭的重要性絕對今非惜比了，中國的第一大港和家鄉的港口，早已擺到了世界前列，韓國人和日本人不僅在童年駐足的地方投資造船，還在附近島嶼縣區群建新的碼頭港口，用以大噸位油船泊位使用，港口城市愈加重要，碼頭更加忙碌。

貨運和國際貿易不用說了，所有東北地區乃至運往全國和出口到海外的中國製造和外國產品都在貨運碼頭運送。每當旅遊盛季和被稱為黃金周的日子，空港和海港同樣一票難求，少年時代的朋友，正是日本母親，中國父親，他回到日本，一度創辦了自己的海運公司，在中國間運送各大商社的貨物，只是我想像不出他是怎樣運籌帷幄，在大公司辦公室里坐陣指揮船隊，在我腦海中每次定格的特定鏡頭，都是爽朗的音容笑貌，可是像似海情深，濤聲依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