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人吃的麵包

詩人吃的麵包
                    （比利時   楊明）
     詩人也是要吃飯的，但是酒足飯飽，碗盤狼藉之餘，是斷然寫不出好詩的，只能連連打飽嗝和打哈欠。至若嬰兒
，食指求乳的啼哭，最為動人，庭前啄食的麻雀，不再嘰嘰喳喳而是真正做到鴉雀無聲了。所以詩人要寫出好詩，必須
飢腸漉漉，半飢不飽，豐富的想像力才會展開雙翼，翩翩起舞，而西方人論的繆絲，也會加倍憐愛娟顧詩人。所以所謂
遠方有佳人，遺世而獨立或關關睢鳩，在河之洲，或者有關一人在水一方之類的佳句，絕不會是在美人懷抱，熱烈親吻
時能夠想像出來的。
    中國的文人魯迅也曾寫得幾句好詩，上個世紀三十年代他在議論俄國十月革命時說，詩人想像革命成功以後，就會
有牛奶麵包，不再為一日三餐發愁，並且餐桌的桌布也是非常精美的。但是俄國詩人的命運後來，世人大約是知曉的，
加入作協的固然有一份優厚的待遇，但是寫讚美詩的居多。當詩人不再孤獨地為一日三餐發愁，也只能為會議晚宴奔波
。但依然可能拿出詩人名片好像頭上依然戴這詩人的桂冠。
    中國古代的詩人卻沒有那麼幸運，按照白居易給阮九的書信中說的，李白和孟浩然都是潦倒終生而衣食窘困的，不
像寫作《李白和杜甫》的郭沫若在二十世紀想像那樣，似乎李白真的有經商的兄弟，使他千金散盡還復來。甚至在更久
遠的中國古代，不管是為五斗米折腰的陶淵明，也只能種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寫出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南山
因大也，非麵包也。
    如果再往前推溯，稈吟澤畔的屈原，最好的詩篇也不是在宮廷里寫就的。屈原與漁夫的對話像最動人的詩句，自投
汩羅的壯舉，成為曠世的絕唱，悲切之深可見一斑。
    後來的詩人如杜甫經常餓得瘦骨嶙峋。後來發達的白居易，好詩已經寫盡。白居易最好的詩《長恨歌》《琵琶行》
絕然不是衣食無虞，酒足飯飽的最得意時寫就的。他算是詩史上的例外，白居易官至五品，月進三五萬，不僅自己有錢
花，一家妻妾老小，皆有榮焉。但是這絕不是唐代詩人的通例。
    到了明清之際，詩歌式微，想當官的模仿館閣體，千篇一律，連皇帝乾隆也可以寫出幾萬首詩，皆為代筆，沒有一
句流傳下來，皆秉之府庫，無人問津。
    現代中國的毛澤東，算是半個詩人，因為他實際只是一個農民革命家。毛澤東年輕進京時，只能在擁擠不堪的湖南
會館之類的地方過夜，七八千人擠在一塊兒下榻，要輾轉反側時也只能和左右共眠的人打招呼，說一聲轉過身子！這一
聲提醒和呼喚，遠比後來遙望南天深思良久寫的詩句要動人。因為那時在北大圖書館打工，薪水十分有限。毛澤東的詩
作，就現在發表的看來，戎馬倥匆寫就的，可吟誦者有之。到了後來權利在握時的作品也會出現不須放屁，試開天地翻
復，那時豐澤園的珍饈已經不在話下了。至於民間，飢苦連年，所以詩刊發行量也很大。到毛澤東離世三十多年以後的
今天中國惚如隔世，麵包似乎和饅頭米飯一樣，不再是餐桌上付之缺如的擺設，詩刊的發行量大為縮水，幾乎沒有人寫
詩和讀詩了。寥若星辰的詩壇真的是七八個星天外，二三點雨山前。君子固窮，小人窮斯濫也。
    於是詩人多也改行，有的搞裝修，有的經商下海，更多的酒足飯飽之餘無病呻吟，令讀者痛苦。在自由市場作用發
揮到極致時，人們還會想到在中國訪問，摔了一個跟頭的撒切爾夫人的名句，工作的最佳狀態是飢餓狀態。真不愧是莎
士比亞和拜倫故鄉的來人！
    於是我們能夠想像莎士比亞殫精竭智地奮筆疾書，寫出十四行詩中的名句。冠今絕古的戲劇。我們也自然而然地聯
想到狄天斯的遠大前程，在他的苦風凄雨中想像皇宮中燈火一片輝煌。
    我們生活的時代，是一個缺少詩篇和童話的年代，能織的童話的人像人工玩偶，有人寫詩也是應考之作居多，因為
小康社會是一個漸近衣食無虞的年代，因而也就沒有貝多芬失聰后的曠世名作和屈子三千年前上下求厚的澤畔行吟。但
是在任何一個國家，和世界任何一個角落，衣不蔽體，食無果腹的還大有人在，他們依然幻想桌上的麵包，憧憬這一日
三餐無憂和錦衣玉食的生活，做到行有餘力可以詩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