舌　頭

　　　　　　　　　　　　　　　　·楊　明·

最近，英國十五名水兵在波斯灣被捉捕，他們在德黑蘭期間承認說侵入了伊朗水域。但是後來一經釋放，含舌而歸，回到英國。在記者會上，立即改口說，他們是在伊拉克水域被伊朗人逮住。

英國人是自由的，翻舌為雲，覆舌為雨。舌頭翻轉之間，事實完全顛倒。用不著在乎記者提問如何面對和他們握手告別的伊朗總統。

正如在同一天西方記者在德黑蘭突然當面質問伊朗總統，伊拉克襲擊英國巡邏隊爆炸裝置和技術是否為伊朗所提供時，王顧左右而言它，他的思維被打亂，舌頭和大腦頓時找不到平衡，不知道應不應當說出事實，或是以撒謊應對，只能以肢體語言補充，說了兩句他自己聽不懂的話，擺擺手帶著舌頭一塊兒匆忙離去。

研究表明，舌頭是大腦的先行器官，舌神經連接著大腦。如果因為緊張，不僅目瞪口呆，而且即刻失語。

哺乳類的舌主要功能為味覺，另外還有吸吮、舐食、攪拌食物和幫助吞咽等功能。食肉目的舌上有倒刺狀突起，可舐凈附於骨骼上的碎肉。食蟻獸和穿山甲的舌可伸出體外很長，並可分泌粘液，能大量粘食蟻類。

蛇的舌端分叉，俗稱信子，可不停吞吐粘附空氣中的氣味分子，縮回時舌尖進入犁鼻器的囊內，囊內的嗅粘膜可監測帶回的化學物質。

人和動物不同。動物如狐狸者可以放出臭屁迷惑對方。但是人長的舌頭可以說話，至於說的真話或假話或風涼話，那是另外一回事。古往今來，當面是人，背後是鬼的故事層出不窮。

人有五官，由之產生視覺聽覺嗅覺和味覺。品嘗山珍海味輔助進食的功能由舌頭完成，但是這卻不是其唯一的功能。人類的舌還是語言的重要器官。政治許諾從舌頭開始，花言巧語從舌頭開始，初戀羞怯的悄悄話和不安的喜悅溫存從舌頭開始。

在不少國家和民族的語言文字里，舌頭和語言是同一字或同一詞根。漢語辭彙極其豐富，形容舌頭的說法多種多樣。長舌婦，舌巧如簧，搖唇鼓舌，鸚鵡學舌。舌頭可以發出各種嘰呱亂叫，非洲阿拉伯女人歡迎駕到時，歡樂的舌頭急速滾動，碩大的乳房上下跳動，聲音開始高亢震顫。

靠舌頭吃飯的職業有律師和外交家。議員的舌頭，律師演員的舌頭要保險，在美國百老匯除非扮演啞巴，演員靠舌頭表情動作賺錢。舌頭是由一層堅實的肌肉組成的片狀物，它佔據了人體口腔大部分空間。哺乳類的舌表面覆以粘膜，裡面是三個方向排列的橫紋肌，可靈活轉動。分舌根、舌體和舌尖三部分，舌根、舌體與口腔底相連。舌頭極其柔軟，舌頭的舔拭功能是通過肌肉伸縮驅動舌尖，上下左右環轉進出完成的。舔犢情深，親吻功能。所有的動物幾乎都是用甜蜜的舔與溫柔親吻完成愛心情緒的傳達。愛的刻骨銘心，從舌頭開始。

舔拭的派生說法是人類舌頭的一種社會功能，是對曲意逢迎拍馬溜須巴結上司或權威的婉言笑謔說法。這時舌頭的兩種功能就是抹布功能和按摩功能，抹布和手紙的擦拭作用是為了潔凈，討人喜歡。有些報紙也有這種功能，不管新報舊報，中文外文。

按摩是為了達到放鬆筋骨刺激經絡到達治病和舒暢安適的目的。舌尖按摩效果新鮮異常，非常刺激，使人百感交集墮入五里茫茫仙山雲霧，百官大喜過望，高潮迭起，諸君因之夢吳越，一夜飛度鏡湖月。

舌頭的品味功能是由被稱作舌蕾的舌苔味覺細胞完成的。味蕾呈卵圓形花苞狀，由支持細胞和味蕾細胞組成，有味孔伸向舌表面，可感受口腔內食物的味覺。不同部位的味蕾可分別感知甜咸苦辣。東方中國的八大菜系，日本料理的辣根生魚片和韓國燒烤，西方的法國義大利大餐，沒有舌頭的參與，是吃不出味道的。

夜晚舌頭躺在溫暖的口腔宮殿安息，一到白天就開始活動。現代多黨議會政治主要靠舌頭的語言功能完成，而不是拳打腳踢劍拔弩張。討論議案或法律條款，批評監督政府，儘管唇槍舌劍，卻無炮火硝煙。議會政治將舌頭的功能發揮到極至。誰有善辯的舌頭，就有可能在政治上出人頭地。所謂登高能賦，可以為上大夫。

把舌頭當進攻武器來用，古代中國有三國的舌戰群儒。《三國演義》第四十三回寫諸葛亮隻身隨魯肅過江、遊說東吳群臣。時值劉備新敗，退守夏口，曹操大軍壓境，東吳上下主降之風日盛。在此情勢下，諸葛亮以其超人的膽識同東吳群儒展開舌戰，並以其滔滔辯才使對手一個個皆成「口舌」下敗將，並最終說服了孫權，使吳蜀聯盟共抗曹操的局面得以形成。在整個過程中，諸葛亮的論辨藝術發揮得酣暢淋漓，他面對群儒潮水般湧來的詰難，沉著應戰，語勢磅礴，或引經據典，或轉換論題，或厲聲責問，或反唇相譏，可謂得心應手，遊刃有餘。

現代西方流行的各種裝飾物包括刺青，耳環耳墜兒，鼻環，肚臍眼環兒，還有舌環兒，硬是把舌頭穿個洞，佩戴上閃閃發光的裝飾物。說話張開嘴巴時，鑲嵌在舌頭上的金屬裝飾物，就一晃一晃地閃現出來。

五十年代連環畫雜誌登載了一幅諷刺連環畫：臨走他沒有忘記把文件放到保險箱，出去沒有忘記關燈，也沒有忘記鎖門。但是他卻忘記關住嘴巴，管住舌頭。

張開你的嘴巴或空空洞洞，但這不妨引舌出洞。五十萬隻舌頭被打入冷宮，從此禁若寒蟬。寒蟬凄切，對長亭晚。但蟬的舌頭和其它昆蟲的舌頭解剖結構十分獨特，位於上下顎之間的口腔底壁，舌上有幾丁質刺，司味覺及攪拌食物功能。刺吸、舐吸和嚼吸式口器的昆蟲的舌有變態，如蚊、蠅和蜜蜂。

其實，舌頭可以出口，既可冷凍包裝，又可罐頭封存。所有動物舌頭都是美味。

人的舌頭和動物的舌頭有所不同，舌乳頭上皮細胞經常輕度角化脫落，與唾液和食物碎屑混合而形成一層白色薄苔，稱為舌苔。人的舌苔可因身體情況不同而有不同顏色變化，察舌為中醫重要的診斷方法之一，舌頭和人體臟腑關係密切，觀察舌頭的變化情況，可以了解臟腑病變的寒熱虛實，可以測知病情的深淺輕重，所以中醫特別重視望舌，稱為舌診。針灸還有舌針。正常人的舌體柔軟靈活，顏色淡紅，富有生氣，稱為淡紅舌。如果舌體變得轉動不靈，表示病情嚴重；舌體的紅色變淺，反映氣血不足；舌體的紅色加深，是熱證的表現；舌體出現瘀點，瘀斑、又是瘀血證的常見徵象；舌體淡白而腫脹，並出現齒印，反映病證屬於虛寒性質；舌體瘦小、深紅而開裂，則是陰虛有熱的表現。

現代醫學的臨床觀察也表明，在許多疾病中，舌頭確有各種各樣的變化。腦溢血引起的偏癱以及舌下神經麻痹的病人，舌頭伸出來總是歪在一邊。腦炎、甲狀腺機能亢進以及某些神經官能症的病人，伸舌時常常出現顫抖。缺乏維生素的病人，舌乳頭消失，舌尖和舌邊往往會出現潰湯或開裂。淡白舌多見於各種貧血、慢性腎炎及慢性腹瀉等；紅絳舌多見於各種炎症感染；青紫舌多見於肝臟病、心臟病和各種癌症。

近年來，國外也很重視研究舌頭與疾病的關係。例如德國有位學者發現肝硬化的患者常可見到舌頭充血腫脹，呈藍紅色，稱為「肝舌」。還有白血病常見舌潰瘍，甲狀腺機能減退者多見舌胖大，先天性心臟病人舌呈紫紺色，嚴重的阻塞性黃疸病人舌邊有時可見黃色素沉著，尿毒症晚期病人的舌上有時可見白霜樣的尿素結晶，等等。由此可知，無論古今中外，都發現舌頭與疾病的密切關係，體內許多疾病都可通過舌頭反映出來，舌頭是人體的一面鏡子。

給舌頭和人帶來麻煩痛苦的故事也不少。因而沉默是金，括囊無咎。專制者鉗制言論常用兩種辦法：割斷喉管，或者剪掉舌頭。剪掉舌頭，一般不會有生命危險，然而，對於不屈不撓的思想者，卻比被割斷喉嚨更痛苦。因為在他們看來，用自己的舌頭自由地發言比生命更要緊。

張志新的故事是一個好例子。四月四日，是張志新犧牲三十二周年。三十二年前這一天，張志新在瀋陽被割斷喉管后槍殺。張志新站起來喊：「中共極右路線的總根子是毛澤東。」張志新還說了對個人迷信、個人崇拜，對搞「三忠於」、到處跳「忠字舞」的看法，她說：「過去封建社會講忠，現在搞這個幹什麼！搞這玩意幹什麼！再過幾十年的人看我們現在和黨的領袖的關係，就像我們現在看從前的人信神信鬼一樣不可理解。 」「無論誰都不能例外，不能把個人凌駕於黨之上。」「對誰也不能搞個人崇拜。」張志新因此被認定「仍頑固堅持反動立場，張志新被捕，關押在瀋陽看守所，不讓家人、親屬探視，與世隔絕了。張志新被判無期徒刑，投入瀋陽監獄強迫勞動改造。張志新被捕投入監獄后，遭受虐待，甚至毒打。

從張志新被打成「現行反革命分子」，直至被槍殺，一直被與家人、親屬完全隔絕。毛遠新說：「判無期以後，一直相當反動，看來是死心塌地，毛遠新最後說：「在服刑期間，這麼囂張，繼續進行反革命活動。多活一天多搞一天反革命，殺了算了。」

後來粉碎四人幫，一份血寫的報告帶回北京后，交給人民日報編輯部主任審，而後由副總編和總編審，但考慮到所披露的是發生在新中國的極其殘忍的法西斯罪行，又有「好像是揭露無產階級專政、揭露黨的領導、太血淋淋、影響不好 」等反對意見，稿子最終送交胡耀邦審閱。胡耀邦一字未改，准予發表，但是說了一句話：把行刑前割喉管的那句話去掉。正是這一指示，《一份血寫的報告》見報時，抹去了直接表述割喉管的文字。但是文章發表后，許多讀者打電話追問：「把她按倒在地，慘無人道地剝奪了她用語言表達真理的權利」到底是什麼意思。編輯部無法搪塞，只好如實告訴讀者，是指割斷了喉管。一位讀者聽后，在電話里哽噎說：「魯迅先生的《紀念劉和珍君》一文在談到被害的劉和珍君的一位戰友時寫道，這不但是殺害，簡直是虐殺，因為身體上還有棍棒傷痕。當年有棍棒的傷痕而被槍殺的叫虐殺，而今我們割斷氣管再去處決，這叫什麼殺？假如魯迅活著，他會含蓄掉嗎？他會怎麼寫？」

一聲聲義正辭嚴的追問，終於使以後的文章里明確說明了幾個大漢，把張志新按倒在地，在頸背墊上一塊磚頭，不麻醉不消毒，就用普通刀子割斷喉管的細節，由此引起了讀者怒不可遏的「娘殺孩子」討論，引出了「誰之罪」的全民「天問」：割喉管人是無罪的，押打張志新的人是無罪的，公安局、法院、省委宣傳部那些揭發張志新的人都是無罪的……因為在當時那種專政政治下，誰都是在執行上級指示、「中央精神」，執行 「毛主席革命路線」……那麼到底誰有罪呢？張案報道討論后奉命停止，據信與此有關。奇怪的是，現在找不到舌頭，連她的骨灰也無蹤無影了。現實生活里的細節比戲劇情節複雜的多。

戲劇里有落到敵人手中的情報人員為了防範泄密，自己把自己舌頭咬斷的誇張情節。現實生活中的故事近來在網上流傳。江湖郎中為了治病咬掉別人舌頭的荒唐故事。年過半百的某女靜靜地躺在病床上，悲痛的眼神中夾雜著太多的迷惘和懷疑。醫生告訴她舌頭被咬成三截，其中一截已被其吞入體內，另一截還有一小部分和舌根相連，已經被及時縫合，而某女吞到肚子里近兩厘米的一截已經基本不可能再接上了。舌頭被咬斷的某女在醫院的病床上用紙寫下了自己的遭遇。「大姐，我一看你就有病。是不是患有肩周炎啊？我看你好像還有乳腺病吧？」家住興旺村的某女剛走出家門，便驚異於眼前這個陌生中年男子為何會知道連自己丈夫都鬧不清楚的病。「我是個醫生，一眼就看得出來誰哪兒不舒服，要不要我幫你治好這病？」一聽到能幫自己治病，某女便放鬆了警惕，可當聽說治病得花錢時，某女立即向男子擺擺手，便往回走。不料，自稱醫生的男子也尾隨著來了。「他進來之後，拉了個凳子坐下來，然後點了支煙，吸了一兩口就把煙擱在桌子上。他跟我們兩口子說，只要我們能出錢，他保證能治好我媳婦的病。就在我們兩夫妻跟他討價還價的時候，他又點了三支煙，全都是吸了一兩口就擺在桌上，讓煙自己燃完。」某女的丈夫告訴說，那男子吸完煙之後，又拿出一壺藥酒點燃。「後來不知怎麼的，我們就答應讓他治病。我還按照他交代，把家裡準備過年花銷的錢交到他手裡，並將我妻子扶到沙發上，親手把她的上衣一件件脫下來，讓妻子光著上身讓他治病，還聽他的話將妻子的手給按住。」將婦女舌咬成三段還逼迫其吞下一段「你乳腺小葉增生，得先咬了乳頭，把血管打通，再咬掉舌頭，自己吞下去就可以治好了。」男子一邊說，一邊俯下身子，一口咬到了某女的乳頭上。說當時很痛，但就是喊不出來，並且自己被丈夫摁著，也動彈不得。「他咬了好一陣才鬆口的，我妻子的乳頭血肉模糊的，可我不知怎麼的就一點反應都沒有。」丈夫悲痛地說。「後來他說錢不夠，就叫我丈夫出去借錢讓他繼續給我治病。」借回錢小心翼翼地將錢遞給男子，他並不知道，這人民幣將妻子這場慘絕人寰的受虐推向了頂峰。「他連續咬我的舌頭五六次，我很痛。咬斷我的舌頭之後，他非得讓我嚼了吞到肚子里，第一次我沒吞，他見我不吞，就開始使勁用拳頭打我。」男子的拳頭像雨點般砸到她的身上，無奈她只能將舌頭邊嚼邊往肚子里咽。

搖唇鼓舌者可使他人自食其舌而無奈。這，就是三寸不爛之舌的功能。

□　寄自比利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