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對與愧對
(比利時 楊明)
上個世紀七十年代一幅大量印刷的油畫作品,是湯小銘創作的《永不休戰》。畫中的人物是魯迅手執毛筆,若有所思的神志正在書寫雜文或信件的情景。
魯迅一生著述頗豐其中大量的是雜文,被編入一版再版的多卷本全集之中,直到文革當中也雖如此,部分目的也是為了批鬥批判曾被魯迅諷刺挖苦的四條漢子周揚、田漢等人。
魯迅一生在文壇和政壇敵人頗多,所以他的詩句中有橫眉冷對千夫指之句。在北洋政府時期,魯迅應老友蔡元培之邀,既做官又當教授,並與老虎總長章士釗結怨,那時的章士釗在北洋政府中頗威風,參與鎮壓學生運動,遠不像他後來慷慨解囊資助同足湖南老鄉的毛澤東和留法勤工儉學。魯迅反對極端政府鎮壓女師大學生,也橫眉冷對章士釗。在當時政府中的所作所為寫下了一篇《紀念劉和珍君》。他說真正的勇士敢於直面慘淡的人生,敢於正視淋漓的鮮血。但是魯迅也有幽默和浪漫的一面,據同是許廣平同學後來移居台灣的呂雲章女士轉述,魯迅也有在班級被女學生們嬉歡哄抬起來,他是浙江紹興人,個子矮小,很容易被和他開玩笑的女學生們抬起來。
魯迅說起話來南腔北調,喜歡他的有許廣平一批人,反對他最為激烈的是後來在台灣文壇和大學成名的蘇雪林,這裡包括政見不同的緣故。和蔣介石到了台灣的那批文人學者都是歐美派,包括胡適、林語堂還有梁實秋等等,都成了贊同蘇俄的魯迅對立面。
魯迅在一九一九年前後和胡適等人宣傳推介白話文,有一段志同道合的時期,到了後來寫《阿Q正傳》時,就已開始諷刺胡適了,魯迅也曾和林語堂稱兄道弟,並應邀去廈門大學講文學,但後來二人翻臉,到了不說話的地步。魯迅和梁實秋之間的爭論也多見諸文字之中。和魯迅爭論當中的人們,包括批評其硬譯的風格,至於諷刺魯迅爭了蘇俄的盧布,由是政治立場不同的緣故。
魯迅因反對蔣介石和遭通緝,被稱之為墮落文人。一九二七年以後,魯迅從廣州去了上海,從一九二四年以後,許廣平寫給魯迅充滿好感的第一封信起,二人來往逐漸密切,許廣平是廣東人,出身於名門望族之家,她自幼反抗纏足,要一樣地去讀書,她的男友因探視許廣平而被傳染病逝,長時間刁然一身,直至遇到大她近二十歲的魯迅。魯迅是結過婚的,儘管那是魯迅母親的意思。有人說魯迅的太太朱安是其母親送給他的禮物,這是一種相當膚淺的見解,魯迅所以接受了這樁沒有什麼感情的包辦婚姻,除了習俗文化方面的原因,最主要的是魯迅尊重和熱愛他的母親,他知道他年邁的母親需要有人照面。朱安幾乎一生都是和魯迅的母親生活在一起,普通文人很少看到或談到這重要的一方面。
魯迅在接受這樁婚姻又不能像胡適和其小腳太太生活在一起生兒育女,他是有愧的,儘管魯迅說他認識許廣平之後,也感到有愛的權力。不過魯迅和許廣平都在贍養朱安方面,盡到了責任,而許廣平其實妄身不明,既不是魯迅的太太也不是二房或填房,而只是生活和工作上的伴侶,她為魯迅付出了很多,既為魯迅生下嬰孩也為魯迅生活起居文稿出版付出辛苦。
許廣平在到達上海與魯迅同居時,曾一度想參加社會工作,魯迅表示反對,他說如果她出去工作魯迅又要回到以前一個人單身的情形了,許廣平因此決計留在家中幫助魯迅,從一九二七年到一九三六年魯迅逝世,著述大增,其中還是論戰性的雜文雜述居多,也包括和太陽社、創造社郭沫若一班人馬的爭鬥,但後來郭沫若改變了態度,他們從來沒有見過面。
魯迅到了後來抗戰時期,提出民族戰爭的大眾文學,應對國防文學口號。他後來述寫了一封關於統一戰線答某徐氏 的信件表明其立場。而後來的油畫作品《永不休戰》很容易讓人聯想到是魯迅寫這封信的場面,他手中提寫的毛筆是慣用的廉價金不換。冷對文敵和政敵的魯迅,在油畫作品中還是文人氣質大於鬥士,一幅油畫不是一幅純粹意義上的政治宣傳畫,不能把魯迅畫的橫眉豎眼,怒氣沖沖,反倒著意刻畫和藹可親和文質彬彬的一面。
魯迅對待他兩個弟弟應當是親切的態度,魯迅在北京八道灣購置很大一處房產,期以和全家人共同生活,同氏兄弟都在北京教書寫作,但魯迅這一打算並不如意,儘管也曾和睦相處,最後還是兄弟鬩牆鬧翻了臉,周作人甚至寫了一封信給魯迅,信上也沒有什麼抬頭,只是勸魯迅先生以後不要到後院周作人家中了。現在的解釋是眾說紛紜,哀莫一是。
魯迅的老友許壽裳文中涉及這一話題,後來周海嬰在《我與魯迅七十年》一書中,專辟篇章,批駁魯迅與周作人太太羽太信子關係不明不白一說,指出其弟媳日本人有男女鴛鴦共浴習俗,不會在乎別人窺視,又說後院有花壇遮住了窗外視線云云。文人雖然也是人,但不至於像阿Q對女僕吳媽懇求聊情:我要和你睡覺!
魯迅後來憤然離去。雖然住在上海日本租界,卻是主張抗日的,而周作人在北平家室之累,尾大不擇,從老虎尾到日本人扶持的教育部門官邸,成了偽政權的工具。魯迅自然不知道後來發生的一切了,周作人被當作漢奸被關押了許多年,周作人後來被釋放,換名在出版社從事文學翻譯工作,他是文學教授又一直有風格獨特的教文寫作,被禁多年,又重新被選本所用,但是周作人在文化大革命中已是八十多歲的耋耋之人,卻被衝擊至死。魯迅在一九三六年去逝,躲過了三十年以後這場浩劫。奇怪的是他的文字也被編成一模一樣的紅皮語錄大行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