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 娜
(比利時 楊明)
溫柔美麗的吉娜在強烈的陽光照射下聚精會神、一絲不苟地繪畫。她所面對的建築是歐盟首都所在地布魯塞爾大廣場,這是雲集著來自世界各地遊客的地方。
吉娜的額頭沁出一層汗珠,可是她從來不像其他畫家搭起一頂遮陽傘,在她修長的腿邊放著仔細刻好的各類彩色鉛筆,還有幾幅製作好的以往寫生作品的複製品。
吉娜畫的多是建築物的局部,或者是靜物,還有花卉,但是她從來不畫人物。
布魯塞爾市中心的這座大廣場,歷史悠久,建築設計凝聚了歷代歐洲建築家殫精竭慮和創造性智慧,有巴羅左風格,還有哥特風格是西歐美術建築史縮影。
吉娜在天晴氣朗的春夏季節總要拿著畫版,在特製的紙張上慢慢地描繪她所選定的景緻。她很少畫當年卡爾馬克思下榻的白天鵝旅店,或者在此寫出《悲慘世界》輝煌巨著的維克多雨果居住過的房間。吉娜選擇的精雕細刻門廊柱頭,或者層層迭迭的紅磚,別出心裁。一個很小的局部她都會畫上半個小時 ,甚至更長時間。我問她,這樣畫你不累嗎?她笑著回答說:「這對我來說是一種享受呀!」
我和吉娜一見如故,第一次看到她畫畫已是很久以前了,她實在是太引人注目了,因為美麗的姑娘在布魯塞爾都已結婚的結婚,出嫁的出嫁,並且在藝術院校尤其是造型藝術這行中,女子本來不多,更罕有吉娜這樣美貌出眾的,如果是一個影星或歌星倒也罷了,偏偏是一個畫家。
吉娜和我交談自然用的是法語,她也會講一些英語,但是中國話總是那麼一句「你是一隻小白兔」,這是她舅舅教給她說的。他是任教於澳大利亞悉尼的漢學家,每年只回一次比利時度假,吉娜的很多作品都被她帶到澳大利亞。
她說因為舅舅喜歡帶他去中國飯店,也就十分喜歡中國飯菜,當然熱愛美術的吉娜,對烹調的美學也很講究,她更喜歡法國菜肴。只是她自己很少下廚做飯。
我從來沒有問她誰為她做飯,追求她的年輕人或許送上一束玫瑰或者請她去飯店吃飯,但是據說,她也曾交往過同齡的朋友,似乎總是談不攏。或許她追求像 她的畫作一樣完美,不過這只是一種想像而已。
吉娜知道我喜愛她的畫作,大大方方地送了我一幅花卉寫生作品。那是一朵盛開的紅色大頭蘭,像婷婷玉立的少女羞紅的臉兒。不過她告訴我,這是高模擬的複製品。原作在義大利。好在鑲嵌在精緻的紙框中,一樣動人楚楚,令人喜愛。
和吉娜熟悉了,每次經過她畫攤前,我都會用法語半開玩笑地說,寶貝你不熱嗎:她頑皮地用中文笑著對我說,你是一隻白兔子。
可是我不曾親吻她,雖然也有這種衝動,歐洲人的習慣是面頰禮或握手而已。
到了聖誕節前,早已不見吉娜的蹤影,冬天她是不來畫畫的。大廣場中心豎起一棵高大的聖誕樹,那是從大森林中運來的松樹,上面還掛 上燈飾,晚上四周的啤酒店、咖啡店、飯館照樣生意興隆,燈火輝煌。我忽然收到一封吉娜的來信,那是一張展覽會開幕酒會的搞清卡片,和吉娜的畫作一樣,設計的精緻美麗。
我來到展覽會,地點是大廣場一家飯店樓上,四周牆上掛滿吉娜大大小小色彩繽紛的畫作,人們交頭接耳,嘖嘖有聲地讚歎著吉娜繪畫功底和構思奇妙。
我拿了一杯香檳慢慢口味著,光賞展出的畫作,也沒有機會和吉娜攀談,人太多了。後來吉娜告訴我,這是一個飯店的廚師替她張羅聯繫和安排的,當時我也沒有多想,為什麼廚師如此熱愛於展覽吉娜的美術作品。
轉眼又是夏天,布魯塞爾大廣場依然陽光燦爛,遊人如織,熙熙攘攘。吉娜坐於一隅,在太陽底下聚精會神地畫畫兒。我走了過去和她打招呼, 剛說了聲寶貝,就聽遠處有人嚷嚷 。我抬眼望去,路邊有一個中年人,個子不高,留著平頭,似乎要干預什麼事情。吉娜用法語和我說不要理他!她解釋說,那是廚師朋友,閑打叉!她說有陌生男性遊客聊天時間長,犯了腰間盤突出的廚師就在遠處哇哇亂叫。看來她和他的關係不像以前那麼密切了。吉娜和我說兩個人衝突激烈時她還報過警。廚師熱烈地追求過吉娜,有歡樂也有痛楚。他很嫉妒,像 護花使者,又像採花大盜,並且他是個有過婚史離異的人。
吉娜和我單獨聊天,就去大廣場奏樂咖啡廳,那裡有一位我們都熟悉的來自俄羅斯首都明斯克的小提琴演奏家,他是白俄羅斯是國家交響樂團的第一小提琴手,但東歐巨變之後,蘇聯分崩離析,他有機會在布魯塞爾獨奏,有時也應邀到餐廳,演技果然不俗。
小提琴家十分善談頗為得意,和我見面總是和氣地打招呼聊天,他說他賺的錢已經在明斯克買了一套房子,他的家人太太孩子都還住在那裡。還有一位比利時高音歌手,他還獨自在街頭搖著音樂伴奏車,引吭高歌。唱的的確很好。一個天生歌喉不俗的人總是要尋找機會表現社會,像夜間的黃鶯。不過他們兩人的演出在盛夏,在首都布魯塞爾的大廣場。
吉娜和我剛坐下,外邊的廚師朋友也領了位吉娜熟悉的黑人男青年走了進來。吉娜不得已有點兒尷尬向我介紹二位她熟識的朋友。這位年輕的黑人朋友精力充沛,只是一隻腿有殘疾。每 個人在聽小提琴演奏時都要了啤酒,休息時大家就閑聊起來。廚師朋友還要搶著替大家付錢,吉娜也不阻止。
我和吉娜說,也不能年年月月畫畫,還要生兒育女呀。吉娜做了否定的回答,雖然態度有點溫和,但意思分明。廚師朋友 說,她不要像 她父母那樣一生吵架,弄得子女心理變態。
廚師吹噓說他如何做得一手好菜,讓吉娜為了此刻甚至神魂顛倒,他得意地說,他用黑色紗巾輕輕蒙上吉娜的眼睛,然後將一匙 鮮美無比的法國菜肴遞送到她口中,這種享受差點兒讓她暈過去。或者吉娜好吃這一口,廚師朋友招數連連,把熟識菜譜做了一個遍,讓吉娜象女皇一樣享用 ,美酒加咖啡,暈頭轉向。
但他們也開始爭吵,為許多事情,廚師後來單獨和我說,他也不會把吉娜撒手,送給一個連他也不如的人呀!
吉娜在烈日下一絲不茍地畫畫,從不厭煩,但是在糾纏不清的情感世界,她厭煩了,廚師給她的不是她所想要的一切。他是一個有過婚史的男人,哪裡有那麼多精力去陪伴像盛開玫瑰般 的吉娜。
吉娜不急,在如織的遊人面前,依然為一個小小的細節一個小時 一個小時 刻畫著。對她來說是幸福的享受的體驗,但對旁觀者來說,是憐花惜玉的同情和愛慕。那是在烈日驕陽下的搏鬥啊。只是當事者,若無其人,盯著中世紀的景緻一筆一筆地去畫,畫得那麼投入,似乎忘記了周圍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