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外教馬修先生
·楊 明·
大學四年級時,系裡來了一位教英文的美國外教,名字叫馬修。
馬修先生大約五十多歲,個子不是很高,胖胖的臉龐,態度溫文爾雅,尤其是在課堂上講起美國文學,滔滔不絕,神采飛揚,那時我們背誦過無數英語句型和課文,掌握了大量的英文辭彙,聽一位美國教師講課,從聽力和理解方面已經沒有什麼問題了。
馬修先生有著相當豐富教學經驗,他也在其它國家講學,講起課來慷慨激昂,表情豐富,語音宏量,像莎士比亞戲劇進入角色的演員一樣全神貫注,令全部聽課學生為之傾倒。
一個美國教授的經歷,和年輕的中國學生當然有很大不同,兩種社會制度,兩種文化背景,都會激發雙方在交流時的極大興趣,馬修選用的課文其實也是歐美報刊和出版物選用標準統編教材,如果是中國人講課,肯定不會理解那麼深刻準確,因為語言本身帶有生命力,它是生活在歷史傳統的沿續和使之生存日常生活的人潮語境之中,在一個長期專門研究這種語言的發展,了解其形式和內容,並且潛心以這種英語、日語從事寫作的馬修先生,講起英語課文的細節,就如數家珍,遊刃有餘了,幾乎所有學生都感覺聽這樣的課程是一種享受。
馬修先生介紹說,他也是一位作家,寫了一些書,他為了講課,帶來不少參考書和資料,但是我們似乎都沒有翻閱過他本人寫作的書籍,除了美國他還經常提到法國,比較一些法文拉丁語和日爾曼語系的英文某些相同的辭彙和語言現象。一個北京外語學院分配來的青年教師是教法語課的,經常和馬修用法語交談,我們當時的第二外語是日語,自然聽不懂他們講了些什麼,他們或許很得意地分享這一優勢,雖然不算是秘密,但其他人只能有羨慕,那時我們還不懂法語,我們在課下和馬修交談,自然也只是英語。
有一次,馬修先生偶爾得知我愛好中國的書法篆刻,就問我是否可以帶他刻一枚印章,我委託好友金玉琪為他刻了一枚印章,中間是篆書馬修二字,周圍是英文原名,馬修看了之後大為讚賞,愛不釋手。過了一些日子,他又說還想為生活在巴黎的女友再刻一枚印章,還是我的朋友帶他刻制的。
馬修對他在巴黎的女友情有獨鍾,幾次談到她,說他的這位女友也從事寫作。
馬修在講課之餘,大概只有閱讀和寫作。有一次,他邀請我周末去他的住處聊天,馬修住在另一所理工科大學為專家提供的住宅,我是乘坐公共汽車,走了很遠才到達他的住處,是一個小單元別墅式的建築,周圍有圍起的鐵柵欄。馬修先生和我閑聊美國大學的一些情況,他對中國人日常生活也頗感興趣,談話間他端來一碗西式飲食,好像是雪白的泡沫狀的東西,漂浮在碗里的湯中,我從來沒見過也沒吃過這種東西,他解釋說,這是雞蛋清也就是蛋白部分打制沖在熱湯中,是英美式作法。我至今不知道是他自己動手製作的還是住處大學廚師製作的,只是感到新奇而且可口。馬修講課自有他的風采和風度,我們幾個大約要留校任教的學生也曾和講授國際貿易的理論的本系教授說起馬修學識淵博,講課風趣有吸引力,本系教授說有時間也會來聽聽,但他卻始終沒有來旁聽,不知道是什麼原因。
系裡還想延續馬修的聘約,但馬修卻有了提前離去的打算和念頭。系裡領導和他談了幾次都沒有結果,馬修私下和中國同學說,學校里不願意付費為他運回大批書籍,他也聽說市裡負責大學的市長有時也來視察,要反映這一問題。有一次校長到系裡開會,我在樓梯口見到校長,約略談了馬修的要求和意願,校長聽了什麼也沒有說。但是過了不久,馬修告訴我,校方同意幫他運回書籍,他自然很高興,因為國際間的運費畢竟相當昂貴,學校領導在處理這一問題時是謹慎和友好的,不能不說是文明社會禮儀之邦的氣度。當時,我們聽說馬修急於要回去是因為巴黎女友突因車禍致殘而入院,他不放心,急於探視和照顧她。但是和此地大學合約尚未結束。
馬修離開時,據說日常生活用品還在他的住處,有換洗的服裝和其它不十分重要卻很必要的日常生活用品,問題是馬修先生不辭而行,他再也沒有回來繼續教學工作。
系裡領導頗為氣憤,說還要通過有關部門和遠在異國他鄉的馬修討個說法,我們卻為發生這種令人不愉快的事情感到憂慮和不解。我們多少有點不明白,這究竟是馬修個人行為,還是美國人的作為,對他說來中國這份教學工作是一種體驗,也算不大不小的冒險,和他以往的歷險記或許有幾分相似,他有他的苦衷,他的理由。馬修的課講的精彩,但是合約的教學任務沒有善始善終的完成。究竟存在著一個責任問題,只能讓人搖頭嘆息。近三十年前這段故事的尾聲,至今使我納悶,一個教書和寫作的美國外教之舉,究竟是自尊自重還是恰好相反?
□ 寄自比利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