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哈倫姆生活的幾年,是我生活中一段非常美好的日子,不僅僅是因為那時候我們年輕。現在回想起來,當初的一些極其普通的事情,因為懷念和回想賦予了它們新的意義。
林琳從紐約藝術學院畢業時的畢業典禮,同學們互相擁抱,親吻,拍照。典禮后的聚餐,吃飯時的爭論和歡笑。
因為喜歡哈倫姆,林琳給自己取了個英文名字叫:比利.哈倫姆,他的許多作品上的簽名就是比利.哈倫姆。不過我從來不這樣叫他,我一直叫他的綽號:林蓋頭。
夏天時,林琳和樓上的老劉對釣魚上了癮,買了大大小小,長長短短許多的釣魚竿,一有空就找地方釣魚,我第一次跟他們去釣魚是在哈德遜河,125街。那天晚上很晚了,老劉開車,我們一起到了河邊,一人下了一竿子。幾分鐘不到,我的杆子開始劇烈的抖動了,我興奮地大叫,他們一起幫忙我拉上了有手臂那樣長,那麼粗的一條魚,研究了半天,說像是bluefish。那兩個男人酸溜溜的說:新手都會碰上狗屎運的。那條魚是那晚釣到的魚中最大的,拿回家后一煮,一股汽油味,硬著頭皮吃了幾口,最後還是扔了。後來才知道哈德遜河中的魚,因為河水的污染是不能吃的。
那年林琳辦個展,因為作品太大,沒有辦法從門裡出去,好在我們的窗子非常高大,靠好幾個朋友的幫忙,硬是把那些每幅重大概有幾百斤的作品從窗口吊了下去。
周醫生從上海去了加拿大的多倫多探望朋友,朋友又把他送到了紐約,本來想順便在紐約一起玩一玩,沒料想在唐人街吃飯時給人撬掉了汽車後備箱,損失慘重,氣得那朋友一家子立馬開車返回了多倫多。我把周醫生從唐人街接回哈倫姆時,他兩手空空,據說周醫生被偷掉的箱子里裝有三千美金,但好彩他在褲子口袋裡另外放了好幾百美金,還不至於太慘。周醫生在我們那打了差不多一個月的地鋪,教我們打太極拳,而我陪他玩遍了紐約——自由女神像,世貿中心頂樓,火車站,時代廣場,大都會博物館,等等,等等,甚至還去看了脫衣舞表演。到現在周醫生都稱我這裡是難民收容所。
不知是哪一年,中國出了好多個氣功大師,其中有一個叫嚴新的大師到紐約來演講過。因為林琳那段時間很熱衷於打坐,於是我們帶著崇拜的心情去了唐人街聽演講。全場有好幾百人吧,當嚴新用沒有一點感情的聲音叫我們全身放鬆時,全場子跟著搖動起了身體。我居然也半眯著眼,跟著搖動了起來,但當時有件什麼事分散了我的注意力,一個機靈,我清醒了過來。演講完后,林琳和我找到了嚴新,我們坐在一起談論了很久的有關氣功的問題,我一直在問嚴新:你怎麼可能從來都不吃飯?我記得當時在座的還有曾經很有名氣的張寧。我始終認為嚴新的氣功不是真正的氣功,是催眠術,為此,林琳還在唐人街買了一本書送我,書名就叫:《催眠術》。
大概在91年初的時候吧,中國開始興起了電視連續劇,好像《渴望》的錄像帶是最早在唐人街出現的。我現在腦子裡還記得樓上的老劉太太通宵看了一夜,第二天早上腫著眼睛,抽抽噎噎地問我借後面幾集的樣子。我們那時候最喜歡的一部電影是達斯丁荷夫曼和湯姆克魯斯演的《雨人》。
有時,我們家也會聚集了許多搞藝術的朋友,一起談論藝術,也有時僅僅是在一起開心地天南地北,胡侃亂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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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憶一旦開了頭,就像滾滾的長江水,永不停息了。那時候極平常的一些事情,現在想起來都是那樣的美好。但所有的這一切,都被91年時代廣場的一聲槍響給擊得了粉碎。這麼多年來,我以為一切都已過去,其實這一切都早就被刻在了我的心底,永誌不忘了。
天色漸暗,站在哈德遜河邊,迎著清涼的晚風,望著河兩岸亮起的萬家燈火,我的眼睛濕了·····
(完)
「六四」時林琳的創作
和周醫生在大西洋賭城
(後記:藝術家林琳1991年8月在紐約時代廣場畫畫時,被一個黑人槍殺。我用這篇文章來紀念他,紀念當年我們那艱苦卓絕,但絕不平凡的年代。)
想要了解林琳的藝術生涯,可以去林琳的朋友們為他辦的紀念網站:
http://linlin1957to1991.blog.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