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知識》雜誌 ▎委內瑞拉：哪裡是出路——庾志堅

2015年12月6日，委內瑞拉迎來了歷史的轉折點。反對派在國會選舉中佔領了超過2/3強的112個議席，2016年1月5號開始行使權力。維持了將近17年的紅色政權將面臨挑戰。預計新一屆國會開幕後，很多被已故總統查韋斯刪改的憲法條文將會被提議修復，屆時查派議員肯定會力爭保留，查派和反對派之間難免要經過一番龍爭虎鬥，權力的轉移肯定不會那麼順暢。

誰動了我的乳酪

自從拉美強人查韋斯上台後，就強行推動「21世紀社會主義」，國會、選舉委員會、最高法院、最高檢察院等國家權力機構一片全紅。但非常無奈，查韋斯執政后，所實行的經濟措施違背了經濟規律，極大地打擊了生產者的生產積極性，再加上被扭曲和盜用的外匯管理制度，使得整個國家生產狀況陷於疲憊，物資供應大量短缺。而在政治上，執政黨利用權力上的優勢對反對派進行打擊，破壞了整個政治生態環境。沒有制約的權力必然導致貪污腐化現象的泛濫，而這又進一步加大了原有的貧富懸殊。查韋斯執政以來，委內瑞拉通貨膨脹無休止地被推高，基本生活物質供應持續匱乏，政府無奈又實行限價限購措施，而這無疑又是推高犯罪率的罪魁禍首。

當初，查韋斯競選時承諾，要把上天賜給委內瑞拉的石油收入與大眾分享。在執政中早期，他也確實兌現了承諾，甚至把優惠供應物資的重擔也放在了國有化的石油公司身上，以石油公司的名義開設系列的「社會主義價格商店」，每個星期給窮人免費發放基本食品。然而，他卻忽略了可持續發展的重要性，忽略了改變石油單一收入的經濟模式，忽略了生產的再投入，忽略了維修保養的必要。「授之於魚」只能讓人們習慣懶惰，而「授之於漁」才是可持續發展的正確道路。但查韋斯政府卻錯用了前者。其實，查韋斯當初本可以通過貧苦大眾對他的支持，把中小型企業主團結起來，這不但對社會的經濟發展有益，還會對他的執政地位起到非常重要的鞏固作用，根本就不用後來費了老勁兒地強行推動修憲來達到維持執政的目的，如果貧苦大眾有了工作和好的收入，中產階級的生意也蒸蒸日上，你還怕大家不讓你連任？查韋斯絕對是錯過了把委內瑞拉帶上富裕之路的好機會。

估計查韋斯和他的繼任者馬杜羅都沒有中國文化中的「未雨綢繆」的概念。我的體會就是，拉美人在美國的後花園呆那麼久，超前消費是學透了。這是因為他們的享樂主義世界觀在作怪。當2014年的國際資本市場最大的黑天鵝事件「石油價格暴跌」出現后，委內瑞拉一步一步地被拖進了下沉的漩渦。2014年年中，當時布倫特原油還在110美元一桶的水平徘徊，但下半年突然暴跌將近50%，隨後又不斷下調，到了今天只有三四十美元一桶。隨著石油產業這個堅強的後盾趨於崩潰，委內瑞拉的經濟收入大為減少，眾多問題也就因此一起浮出水面。「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連查韋斯都沒有能夠解決的問題，馬杜羅更只能是回天乏術。在看到不少評論劍指馬杜羅的時候，我也不禁替他喊冤：他只是個替死鬼而已。

好了，言歸正傳。國會選舉已經結束，不管是正反兩派,都必須面對目前如此艱難的局面，出路在哪裡？

放棄階級鬥爭，搞活市場

首先，應放棄階級鬥爭，放棄兩派之爭，共同設法把經濟搞上去。然而這好像有點像痴人說夢。因為查韋斯在世時，已經搞起了階級鬥爭，把資本家和勞動人民對立起來，把反對派和查派對立起來。族群撕裂的現象甚至已經延伸到了家庭內部。以前跟一個同事聊天時就曾聽她提起過，她家裡的兄弟因為政見不同經常吵架，只差沒有大打出手了。據她透露，類似的情形也在親戚朋友家裡出現。這說明了這一現象的普遍性。整個委內瑞拉已經分成了兩派。但面對如此艱難的生活環境，總有部分有識之士在想辦法改變現狀。

事實擺在眼前，委內瑞拉的紅色政權執政了將近17年，整個社會的經濟與治安狀況、政府內部的貪污腐敗問題都變得越來越糟，總不能夠還把出現的錯誤和原因歸咎於反對派吧！如果查派人士能夠早一點反省自己的執政過程，就應該放棄政治偏見，利用現存的國會左派力量，為勞苦大眾爭取利益，成為底層民眾在國會的代言人，而不是與反對派斗個你死我活。

其次是搞活市場，改變以往的市場模式。因為經濟的崩潰會滋生很多問題，而如治安、貪污、人才流失等固有的問題，也都會因此變得更嚴重。所以，政府的當務之急是要積極鼓勵生產，放開價格管制，並逐步放開外匯管制，制定有效措施，出台優惠政策，把經濟搞上去，改變現階段的基本生活食品和用品供需嚴重不平衡狀況。

委內瑞拉很多用於生產、養殖的原材料都需要靠進口。外匯管制部門的腐敗和不作為使正常的需求沒有保障，生產商為了獲得原材料必須通過黑市交易，但這無形中又會拉高產品的價格，而國家的限價卻是將原材料的價格以國家牌價來核算，因此國家的限價與產品本身的價格之間有幾十倍甚至上百倍的差距。按照國家的限價，生產商別說利潤，簡直就是巨虧。誰還願意去生產呢？趁早關門算了。

在國會選舉前對雞蛋限價的例子就很能說明問題。雞蛋在限價前還能基本保障供應。而限價令下來后，蛋商寧願當場把雞蛋摔了，也不賣。養雞的飼料都是從國外進口的，按照國家的限價出售，蛋商只能賠本，其結果只能是導致市場上一蛋難求。

抓緊改善社會安全和投資環境

再者，抓緊改善社會安全和投資環境，吸引外資投入。當然，國會首先需要恢復以前廢除的一些保護私人企業的法律。如果企業沒有保障，誰也不敢、也不會在委內瑞拉投資。

至於社會安全問題，是一個比較嚴峻的問題。2010年委內瑞拉已淪為全球兇殺率最高的國家之一。1999年〜2011年間，委內瑞拉綁架案件的發生量上升了1716%。2013年的調查表明，拉美是蓋洛普法律和秩序指數得分最低的地區，而委內瑞拉的得分不僅是拉美地區最低的，也是全世界最低的，只有41分。拉美本土民調機構的調查也表明，2013年有47%的委內瑞拉人將公共安全列為本國最嚴重的問題。沒有人身安全保障，誰敢生活和投資在委內瑞拉？而社會安全因素包括幾個方面：基本生活用品供應的保障，對犯罪打擊的力度（包括偵破案件的比率和對犯罪分子懲罰的保證），對軍警內部害群之馬的清理，保證執法嚴明。

經濟環境的惡劣，人民連最基本的生活食品和用品供應都得不到保障，直接導致了犯罪率的上升。2015年以來，一些運有緊缺貨物的車輛時常被搶劫，甚至有犯罪分子破牆進入商店盜搶。在國會選舉前，軍隊里一位叫卡洛斯的連長代表部分軍官和士兵在網路上發表了一篇演講稿，其中提到，由於商店缺貨，已經沒有什麼可以搶的。可見，如果連基本生活都保障不了，那麼搶和偷都也是被逼無奈了。

惡劣的經濟狀況當然也影響到軍警人員的內部秩序。在各省市進行權力更迭時，查派當權者為了把反對派的人員清理掉換進自己的人，不少投機分子趁機混入，加上有法不依執法不嚴，個別執法人員趁機作案，危害程度可想而知。早在2010年的一份執法部門的報告中就指出，有超過60%的綁架案有政府或軍警人員參與。另外，警方執法的懶散，造成了破案率一直維持在不到5個百分點，這更讓作案人員有恃無恐。犯罪，在委內瑞拉已經成為一種職業。

據有關資料，2006年〜2013年間，委內瑞拉人對法院和司法系統的不信任度，除2009年外，其他時期均保持在50%以上，2013年更是達到這個時期的最高紀錄61%。最新發布的2014年世界法治指數報告顯示，委內瑞拉在99個國家和地區中綜合排名倒數第一。在限制政府權力、監管執法、刑事司法等指標上，委內瑞拉無論是在拉美地區同等經濟水平的國家中還是全球，均名列倒數第一。

所以，把治安環境搞好，是民生的保障，也是投資的必要條件。新國會任重而道遠。

吸引人才迴流

還有，就是如何讓技術人才迴流委內瑞拉。

2002年的大罷工后，查韋斯為了清理門戶，把國家石油公司的技術人員和管理階層中的所謂反對派——將近兩萬名工程技術人員全部炒掉。據統計，1998年〜2013年，超過150萬的委內瑞拉人移民海外。這些海外移民中大多數屬於中產階層（基本上是所謂的反對派），90%擁有學士以上學位，其中40%擁有碩士學位，12%擁有博士以上學位。據哥倫比亞石油公司內部人員透露，這些人才有相當大部分投奔到了哥倫比亞，哥倫比亞的石油工業因此超前了30年。

近年來，這種人才外流的悲劇還在加速上演。2014年委內瑞拉民調機構的調查顯示，有10%的委內瑞拉人計劃離開委內瑞拉。除了政治流亡者外，還有不少是企業家、會計師和管理階層、醫生和護士、知識界的教育和科技人才，等等。據透露，他們移民的主要原因包括：國家缺乏中長期的連貫政策、公民安全無法保障、就業質量不高、通貨膨脹嚴重、匯率管制和貨幣持續貶值、公共服務質量日趨低下、腐敗，以及國家未來發展的不確定性。

大量的企業家、專業的工程技術人員、中產階級的流失，對委內瑞拉未來的發展造成很大障礙。具有專業知識的技術人才是國家的寶貴財富，而企業家和中產階級對整個國家的經濟和就業非常重要。所以，如何改善投資和政治環境，促使人才迴流也是委內瑞拉將要面臨的重要問題。

控制和減少貪污腐敗現象

最後是如何反貪，控制和減少貪污腐敗現象。

在查韋斯執政前，委內瑞拉是白（民主行動黨）綠（基督教社會黨）兩黨輪流執政、輪流貪污，從來不顧勞苦大眾的死活，這才有了查韋斯的出現，所以也有了「查韋斯是白綠兩黨製造的產物」一說。

但在白綠兩黨執政期間的貪污至少還遮遮掩掩、偷偷摸摸，畢竟他們還是受過教育的人。而查派人士當權后，是明目張胆地貪。所有那些扶貧、掃盲的項目，都被有關人員「過河濕腳」。例如，一旦首都加拉加斯發生大型示威遊行活動，政府就動用大量大巴從各省市接載擁躉到加拉加斯。途中包吃包喝，活動完成回去還有酬謝費。曾經有華僑接待過一名顧客，來買水用於遊行用，硬要把發票的金額開得特別大。在華僑告知要收取稅費后，他乾脆拿出收據自己開。

貪污腐化在委內瑞拉已經根深蒂固並形成勢力，乃至於查韋斯上台後也是雷聲大雨點小。查韋斯執政初期，高層腐敗已經根深蒂固，形成利益集團。查韋斯只好忍聲吞氣。到後來，為了實現權力的轉移，部分投機分子趁機混進查派隊伍，而他們的貪污行為更加猖狂、毫不掩飾。為了維持權力鬥爭的勝利，清除反對派勢力，查韋斯還是得忍氣吞聲。從2001年起，委內瑞拉的腐敗問題日益惡化，清廉指數持續下降，從2001年的2.80降至2014年的1.9。清廉度排名不僅落後於全球大部分國家和地區，甚至在拉美地區也僅好於海地，是全球最腐敗的國家之一。

然而，貪腐之風越演越烈之時，也就是到了政府失民心、失信譽的時刻，國會選舉的落敗也就證明了這一點。紅色政權的落敗說明了他們還欠缺管理國家的經驗，缺乏內部的約束。希望接手權力的反對派聯盟也應從中吸取教訓，多傾聽民意，多考慮勞苦大眾的需求，並從中取得平衡。

其實，以上所分析的這幾點是相輔相成的，但要是真做起來，也是困難重重。委內瑞拉人又是那麼任性，都是「總有理」，正反兩派如何能放得下架子和睦相處呢？看來，委內瑞拉要走出生天，只能等待上天的造化了。

（作者曾任委內瑞拉全國華人文聯副秘書，《委國僑報》主筆、專欄作者，《委華報》特約記者、評論員）

本文刊登在《世界知識》2016年第1期，更多精彩內容請見《世界知識》雜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