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里時不常地組織義工活動,我也經常打著回報社會的旗號,樂得偷閑離開電腦半日。
這次公司組織去湖心島公園為老人院燒烤會做服務生,打開通知郵件時,在我眼裡能看到只有湖心公園幾個字,於是,我迫不及待的報名了。
義工那天趕上了個好天兒,響晴薄日的,有點兒風。早早的來到碼頭等船,湖堤木板路上幾個晨跑的俊男靚女很是養眼,湖水隨風拍打著堤壩嘩嘩作響,幾隻湖鷗不時歪歪斜斜的在風裡忽起忽落。
我找了個長椅坐下欣賞這忙裡偷閒而來的晨景,忽然眼角處藍影一閃,一個蒼老聲音在耳邊響起,「你介意我坐在你身邊么?」 我扭頭看到一張精心妝飾的慈祥面孔,亮粉的口紅很襯她的膚色和那一頭白髮。粉藍的短呢大衣很是得體。
「當然不介意。」我禮貌的笑了笑,象徵性的在長椅上扭了扭身體,似乎是讓出了一些地方,卻也是寸地未挪。假意挪身時,順勢瞥了一眼,只見周圍的長椅無一例外的空空如也。
「謝謝你。今天的天氣真好,就是有點兒冷,是不是?」老婦人坐下后說,很明顯的歐洲口音,卻不知道具體是那裡。
「是啊,多好的早晨啊。」我遠遠的望著湖面上的一條船,心裡暗暗的向這份難得的寂靜道了個別。
果不其然,老婦人問道:「你是在這裡出生的么?」
「哦,不是,我是從中國來的。」我回道。
「你的英文很好,我聽不出你的口音。你知道,我的護士也是中國來的,我很熟悉中國口音的。哦,對了,我叫英迪格爾。「老婦人顯然很善談。
」嗨,你好,叫我芙好了。英迪格爾?」我刻意的重複了一遍老婦人的名字。自從搬到這裡,忽然發現自己對名字不明感變得十分明顯,重複一遍便成為了記名字的利器,屢試屢見效。」英迪格爾現在不是個很流行的名字了,是不是?」
「是的,我是德國人,戰爭結束后,就是二戰,你知道的,我和我丈夫就來到了加拿大。」」英迪格爾打開了她的話匣子,我知道,到了聽故事的時候了。
英迪格爾(英迪)的老伴兒前幾年過世了,現在她一個人住到了老年公寓里,兒子有時會過來看看她。英迪的丈夫曾在德國軍隊任職,二戰結束后,夫妻二人都被關押在戰俘營里,被釋放后兩人移民加拿大,按英迪的話講,因為他們相信加拿大是個平和的國家,至於為什麼要離開德國,英迪隻字未提,我也沒去打聽。
英迪夫妻倆剛到加拿大時和每個移民面臨同樣的問題,安身。由於在德國的舊關係,英迪兩口子在一個猶太朋友家裡租了個房間一起住著。那位猶太朋友家裡每個星期都要猶太聚會, 剛開始時, 大家一起吃吃喝喝甚是開心。
不知哪天,來客們忽然知道了英迪兩口子的德國身份。後來的一次聚會上,一個來客帶了自家餐具,說是德國人是骯髒的,她不能容忍使用德國人用過的餐具。英迪兩口子自那以後就再也沒參加過聚會了,每次聚會時,兩人便會刻意的離開。自帶餐具事件以後,來朋友家聚會的人越來越少,慢慢的連聚會也改在了別人家裡。一次英迪回家時發現猶太朋友沮喪的坐在客廳里發獃,原來,朋友也被聚會的組織者拒之門外了,只因為她讓德國人住在家裡。
後來,英迪夫妻搬出了朋友家,住進了公寓。一天早晨,英迪發現自家公寓的門上有人用紅漆寫著:「德國豬!」 英迪很氣憤的找到了大樓管理員理論,卻也沒有結果。接著,英迪又報了警,警察來后,例行公事的問了問便離開了,事情最終不了了之了。
說到這裡時,英迪的眼裡閃著氣憤的亮光,我卻不知道如何回話,心底里忽然升起逃離的願望。
「我依然很愛加拿大。」英迪說,在我有些詫異的目光里,她說:「其實,世界上任何一個地方都會有這種事情,在加拿大,這是及少的事情了,你不知道,我那些留在歐洲的朋友們受了多大的委屈。」
「你是個勇敢的人。」這話說完,我忽然覺得自己很愚蠢,因為我實在想不出該說些什麼。好在碼頭渡船鳴笛響起,我起身說:「我的船要開了。」
英迪也站起身告訴我她也是要去湖心島的。之言片語之後我意識到,原來英迪也是我們要去服務的老人之一。我不禁笑了起來,英迪也笑了。遠遠的看到公司幾個同事已經在等著上船了,我扭頭對英迪說:「我要去集合了,等會兒在島上見。」 英迪也高興的揮了揮手說:「等會兒見。」
坐渡船是件讓人高興的事情,我和幾個同事歡聲笑語的上了船,不時興奮的掏出手機互相拍照,美其名曰為了在公司內宣傳公益活動效果。我似乎已經忘記了英迪的故事,感覺輕鬆了很多。
到了活動目的地后,一群人開始忙碌,搬桌椅板凳的,裝飾場地的,招呼前來活動的老人們入座的,忙的不亦樂乎的。我喜歡這種忙碌,一種被需要和自我實現的感覺油然的充斥了胸膛,那一刻覺得自己很完美。
燒烤開始了,我們在一桌桌老人中間穿行著,記下老人們的要求,再跑到廚房拿食物。老人們都很和善,不時的對我們嬉笑誇讚,我們也樂得偷懶歇腳和老人們玩笑幾句。場地中央,我看到了英迪一個人坐在桌旁。周圍幾桌都是人滿為患的,唯獨英迪這桌,只有她一個人。我走過去和她打招呼,英迪看到我也很高興,並解釋說她的朋友們都去拿食物了,她在幫朋友們看著位子。我笑了笑,問英迪還喜歡吃些什麼。安頓好英迪的食物后,我很快就被其他老人召喚過去,而英迪同桌的朋友們卻始終沒有出現。
餐桌間來往穿插之間,一個同來的猶太同事高興得對我說:「世界真是很小,在這裡我遇到好幾桌猶太人,他們都是從歐洲來的,看,那邊那個老婦人,她和我祖父居然來自於同一個城市。」忽然間,我為英迪感到難過。
活動結束后,和老人們告別,英迪特地找到我謝謝我對她的照顧。和英迪握手告別時,發現英迪和很多老人的手都是一樣得冰冷,和我們這些正當壯年的很不一樣。那一瞬間,忽然明白了為什麼老爸在夏天也總會抱怨冷。
後記:當日拍了幾張活動的照片,英迪格爾竟然也在其中。現在看到這照片,不知為什麼,我竟然也會覺得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