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衚衕就在現在的平安大街旁邊。離鼓樓很近。近兩年回國,最愛的地方就是鼓樓,煙袋斜街和南鑼鼓巷。我甚至認為這是北京市政府幹的最好的幾件事之一。以舊翻舊,還原了老北京的鋪店,給了我一個尋夢園。這是我們這些在衚衕里長大的孩子常常出沒的地方。
衚衕里的孩子們名字叫的五花八樣,多數都特別好記。家裡有3個丫頭的可以叫大丫兒,二丫兒,三丫兒。家裡有三個男孩的可以叫大林,二林,小林。我們衚衕有兩個叫鳳的姑娘,就有了大鳳和小鳳。
小鳳家有兩個孩子,他的弟弟叫小片兒。她家的院子在我們的大院旁邊。院子不大,人也簡單。他家對面是小姐兒家,小姐兒是個傻姑娘,只有一個老媽陪著。他家左面是葉家。葉家是個大家族,不是望族的那種,而是人老多老多。光孩子就7,8個。名字倒是蠻好記,胖子,青子,大狗,二狗的。小鳳家的右邊住著宗奶奶,只有一個老人,似乎是個書香門第。
小鳳的爸爸是在郵局工作,永遠穿著郵桶綠的工作服。他媽是個工人。人緣兒很好。小鳳是個有主意的姑娘。比我大,在我7,8 歲時特喜歡找她玩兒。她家小小的屋子中間,生著爐子。如果下午找她去玩,總能看到小鳳蒸饅頭,窩頭之類的。我常想,女孩子可能就是要干這個, 然後才能成女人,才能有家。小鳳的談吐比同齡人顯著大,小一點的孩子,像我之類就願意貼上。晚飯後,他爸媽一人叼著一個煙袋,慢慢地,一口一口地抽著,菜味兒和著煙味兒充滿小屋。這是在我家永遠也看不到的。他爸媽與孩子們似乎沒什麼說的。可是,他們之間,卻總有聊不完的東西。他們說話的語速不快,你一句我一句,不緊不慢。永遠是敘述而不是爭論。 現在想來,他們可能是在說著生活中一般的不能再一般的話了,可是7,8歲的我,認為那才是最好的爸媽之間的對話。比起我爸媽時不時的針尖對麥芒兒的爭吵,我那時更喜歡前者。
兒時的快樂來的簡單。我們除了在家裡玩兒拽包兒,跳皮筋兒以外,和小鳳還有其他比我大的孩子去地安門鼓樓是我最開心的事,最開心的事一般都是背著家長乾的 (現在也是,偷偷乾的事總是樂不可支)。那時,誰手裡有一毛錢是特牛的一件事。誰要是有一塊錢,那肯定被懷疑是從家偷的。通常我們是5分錢這個檔次的。5分錢,可以買一大堆凍海棠。雖然凍海棠沒有新鮮的漂亮,可它紫里透紅,晶瑩剔透別有一番滋味。5分錢還可以買一小包「耗子屎」,其實,是一種陳皮做的小粒粒,很像現在的「九制陳皮」,看上去極像「耗子屎」。離我們院子不遠的地方有一個小鋪,大家都叫它「棺材鋪」,是買小吃和雜貨的,估計很久以前是買棺材的地方。我們從來沒有不吉利的感覺,上棺材鋪買東西是再平常不過的事了。我們常常在冬天(就是現在這個季節,春節以前)去棺材鋪買那種能粘掉牙的「糖瓜兒」。
對了,5分錢還成就了我兒時的第一個「理想」。那時,小鳳我們幾個發現了一個好吃的,叫「山楂丸兒」,在中藥店有買,我們就常去買。讓我著迷的不光是山楂丸,還有抓中藥的師傅。我喜歡立在那裡的一排排裝中藥的小抽屜和師傅手裡的小銅稱。如果你抓3副葯,每副葯有十位。比如,其中一位是桔梗,師傅就會從小抽屜里稱出足夠三副葯的桔梗,然後,對著櫃檯上的3張方方正正的紙一抖一抖再一抖,准准地把他們分成三份兒。我著迷師傅們乾淨利落的稱葯的動作和他們看一眼藥房再 走向小抽屜的神態。以至於,在這以後很長時間,我的理想是當一個抓中藥的師傅。後來,記不清為什麼理想變成別的了,但為什麼有過這樣一個理想我忘不了。
5分錢還可以買幸福。不是我買,是別人從我這裡買。那年月也有早戀。大孩子們的戀愛沒有現在的孩子們來的坦然。他們偷偷地約會,我們就屬於負責傳紙條兒的。5分錢是顧一個傳紙條的小工錢。5分錢成就他人的幸福,多高尚呀!
5分錢還可以幹什麼?
5分錢曾經可以買一根冰棍,可以存一次自行車,可以看一場電影。
5分錢可以用來紀念曾經的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