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拿青春賭明天

--- 小警察，你不該走得這樣匆忙

我們都管他叫小警察，其實他是我們當實習醫生時管的一個病人。那時我們輪轉心血管內科，我們這個小組，接了一個病人，一個28 歲的小警察。他的入院診斷是惡性高血壓。惡性高血壓是指低壓在140mmHg 以上，這種血壓對病人來講是很危險的。

我們當時是實習醫生，是管理病人的第一線醫生。我們需要采病史，擬定診斷方案和治療方案，和主治醫師彙報商量，然後實施這些方案。惡性高血壓又分功能性的和器質性的，前者是不能外科介入的，而後者是屬於像腎動脈狹窄或嗜鉻細胞瘤，只要有外科介入就能解決問題的。通過一系列檢查，小警察很像是患有嗜鉻細胞瘤，這是一種腎上腺的小腫瘤，它分泌的東西可以導致高血壓。外科會診后決定，在內科把血壓控制一下，轉外科手術。我們幾個帶他去做治療時總安慰他，要樂觀，因為畢竟不是什麼不治之症。可小警察的眼睛里，總有一層抹不去的憂愁。後來我們發現，探視日和休息日，從來也沒有人來看他。

穩定住這樣的惡性高血壓是一個難題，因為致病源仍然在。可血壓不穩，在當時麻醉是有風險的。小警察在內科的治療效果確實不好。他的低壓很難穩定在140mmHg 一下。他急，我們也急。那天我們值夜班，小警察來到我們的值班室。他坐在我們對面，「救救我吧，我還年輕，我要是好了，我會重新計劃我的後半輩子」。他乞求般地望著我們，淚流滿面地給我們講了他的故事。

當警察以前他曾經是個軍人。高中畢業的他，從農村當了兵。在部隊時，家鄉的人給他介紹了女友。通信交流讓他感到對方是一個知書達理的人，字寫得很好，文筆也讓人欣賞。複員回家鄉后，他們就結了婚。婚後他才知道，他的妻子實際上斗大的字不識一籮筐。以前的書信全是別人代寫的。從此，他覺得命運欺騙了他，自己就像是個被這個世界拋棄了的棄嬰。他自幼父母雙亡，唯一的弟弟也在部隊。他唯一能說上話的是他妻子的妹妹, 一個高中畢業的農村姑娘。時間長了，風言四起，無端的猜測把小警察再次推向命運的深谷。失望，苦悶，孤獨，他時不時地感到頭撕裂般的疼痛……。

我們是實習醫生，不能定舵。我們和主治醫都在儘力找會診，希望儘快手術。

小警察比我們大不了幾歲，卻好像比我們成熟很多。「你們這麼年輕，一定把握住自己的命運」，這是他常常掛在嘴邊上的話。

小警察的血壓一直很不穩定，那幾天高壓到了260-280 ，低壓也有200mmHg , 我們讓他絕對卧床，大小便也不能下床，因為突然變動體位，會造成血管破裂，後果不堪設想。

儘管我們再三叮囑他，有事叫護士，太要強的他還是讓不堪設想的後果發生了。

那天，早晨上班，路過搶救室，夜班的大夫護士在搶救病人，被搶救的正是小警察。他夜裡下床上廁所，倒下了，就再也沒有站起來。

從醫十幾年，管過無數的病人，可是，每當和學生們講起醫生的責任時，我會想起小警察；和朋友聊起人生苦短時，我還是會想起小警察。讓我不能釋懷的是，在我的眼前，那張冰冷的病理解剖台上，曾經活生生的小警察靜靜地躺在那裡，病理醫生熟練地取下他的雙側腎上腺，那一瞬間，刺痛我的眼睛的是那個直徑不到2cm 的橙黃色小腫瘤，嗜鉻細胞瘤。拿下它，對外科醫生是輕而易舉的，拿下它，小警察的後半生就會重寫。小警察，你不該走得這樣匆忙。

是啊，生命脆弱，青春短暫，別拿青春賭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