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時節, 是人們紀念那些亡靈的時候。人們上墳,掃墓,希望自己的靈魂與亡靈有一個溝通。我也來上墳啦,是為那個曾經有靈魂有信仰有情有愛的自己掃墓,面對墓碑,還企圖擬上個墓誌銘。
真遺憾,怎麼也想不起來你是什麼時候走的了。冥冥中,你若即若離,時常攪亂一潭秋水, 然後慢慢隱去,消失了。沒來得及為你送行。
你的逝去不同於常人。他們是停止了呼吸停止了心跳,然後升天。而你是被一塊肉一條筋地血淋淋地活剝開來,然後,失去靈性歸於鬼魂。
靈魂是本是根,是與大地相通的。你說,靈魂不見了,那是在SARS的時候,你的靈魂與SARS中犧牲的人們一同去了。那時, 你真是個孝子呀。你用你的人格捍衛著你的「家長」的尊嚴。當人們五次三番地問你:聽說內地已經有了很多重病例,已經死了很多人,好像疫區離香港很近。你總是用你一臉的莊嚴維護著「家」的面子,你說:香港是中國的地方了,中央政府不會對香港隱瞞疫情的,這樣對誰都沒有好處。然而,你領教了什麼叫無情。當中央政府向世界宣布了疫情,把幾個替死鬼推向斷頭台時,你明白了什麼叫無地自容。連根拔起意味著撕心裂肺的痛。連根拔起的是對家,對家長最後的一點信任。
信仰從來都是斷了骨頭連著筋的東西。你是紅旗下的蛋,父兄們堅信不疑地把紅旗的一角系在了你的頸上,他們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告訴你,紅旗的一角是用烈士的鮮血染成。你沒有理由不相信,沒有理由懷疑她的偉大正確與光榮。直到有一天,人們告訴你,對無比正確的他老人家也要三七開了,當你知道你心中的大壞蛋劉少奇是一個好黨員,他是被他的同一個黨的同志們整死的,你茫然了。有什麼是戰無不勝的嗎? 你第一次這樣問自己,第一次不情願地承認被別人帶進了一條黑乎乎的死胡同,卻還以為前面就是共產主義的康庄大道呢。第一次意識到,在這世界上, 自己才屬於那水深火熱中的受苦人。什麼是黨?是具體的,還是抽象的?環視周槽在黨旗下宣過誓的人們,你第一次為張志新的死感到不值。還記得嗎?研究生部的老師找你談話:你是班長,對入黨的事有什麼想法嗎? 你連想都沒想,張口就是「你們黨夠亂的了,我就不進去給你們摻亂了。」還好,你們書記對你的評價是:「幼稚,政治上不成熟」。而不是「反動」。你自己把自己的那顆心連帶著烈士的鮮血,挖了一個坑,埋了。
問世間情為何物? 你一定會二 二 地說,你撒向人間的全是情。友情,愛情林林總總, 你像一個孵蛋的母雞,呵護著雙翼下脆弱,美好,充滿希望的生命。終於,有一天,你明白了,友情是什麼,朋友是什麼,他們是最了解你的人,離你最近的人,也是捅你一刀最方便最準的人。你說:愛情是充滿激情的每一天,擁有責任的一輩子。當你把她扔進酒杯,一飲而盡時,它就變成了燃燒五臟六腑的一瞬。你把所有的「情」埋在了秋天裡,因為你擔心春天太稚嫩。
愛科學吧, 你給自己編織了一個美麗的網,似乎是一片凈土,春華秋實。眩暈中,你聽到有人宣布:所有要在國際期刊上發表的文章,不可以引用中文文章。你的視線逝去了焦點,茫茫然尋找著可能藏身的鼠洞。
對不起,我在你的墓前站立了太久了, 還沒有想好墓誌銘。你不急是嗎? 我們可以慢慢來,該埋葬的一起埋葬;已埋葬的,歡迎你回到夢中與我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