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有故鄉嗎? 我第一次問自己這個問題是在香港, 那個被英國殖民了150年的地方。每到農曆八月十五的前一個月,香港的人們就會在小區里搭戲台,總有那麼一天人們要在戲台上唱一個通宵的戲,在門前擺貢品。我剛到的那一兩年,我總以為是八月十五的前奏,還琢磨著這是為了點什麼呢? 後來好奇地去問了一個當地的姐姐,那姐姐奇怪地看著我「你怎麼能不知道呢? 這是中國的鬼節,盂蘭盆節。它是在每年農曆的七月十五.。」我還真的不知道,最起碼北京沒有人過。接著,她給我講起了盂蘭盆節的故事和香港人過節的習俗。盂蘭盆節又叫中元節,定於農曆七月十五日,它整個兒是以祀鬼為中心的節日,系中國民間最大的鬼節,不是香港的地方節日。後來,我慢慢發現,香港人除了殖民文化以外,中華文化也根深蒂固地鑲在了他們的骨子裡不管他們承認也好不承認也罷。一次,陪一個澳大利亞來的教授參觀「香港故事」,一個講述香港百年歷史的展覽。那裡記述著中國最早的婚俗,市井交易,漁村生活。我和教授聊著「我有時很困惑,為什麼香港人在某種程度上比中國大陸更珍惜中國的文化。」教授的一句話,讓我反覆印證了很多年,他說:「當人們離開了文化的本土時 ,往往會更在意她。」
那麼,文化的本土就是她的故鄉嗎? 中國文化的本土是在中國大陸嗎? 在本土的人一定更懂她嗎?再一次認真地想這個問題是在日本仙台。那年我們有一個外科會在東北大學。那天下午,我去新幹線,想問一下第二天去東京的車票,遇見了同會的一個台灣小哥哥。於是,我們相約晚上一起過一下日本清酒的癮。小桌上的木盒子里乘著冰塊兒,藍色透明的酒具里乘著晶瑩剔透的清酒。台灣小哥哥也是個外科醫生,「我們從現在起忘了我是台灣的,你是中國大陸的行嗎?」這是坐在小桌對面的他說的第一句話。「好」我說。接著他告訴我,他來的路上看到了一個小石碑,他說他在那塊石碑前看了很久。「你知道嗎,那上面刻著中國的一首宋詞,那是曾經出現在我們的小學課本上的。在異國他鄉看到它,很親切。」我忘記了那首詞的名字,但是我永遠也忘不了我的心往下,失重的那一沉。我為什麼沒看到呢? 我們的小學課本上都有什麼?接著他和我聊起了中國的字。他說,他很為中國字的簡化痛心,他告訴我,那不單單 是把字搞簡單了,那是把中國字的一種文化弄丟了。「一個繁體字,很多時候是一個故事,簡化了,就什麼都沒有了。」他臉上露出的惋惜是我在大陸同齡人中沒有讀到過的。文化有故鄉,那是孕育她的那片土地,文化也沒有故鄉,因為我們都是她的載體,我們生活在世界的各個地方。
我們是,我們的下一代也是。兒子是我所有故事的忠實聽眾。他來美國后剛剛過了語言關不久,就在中學里介紹過中國的春節。 到了高中, 他又組織了「Chinese club」,在那裡,他把中國的風土人情用異國的語言傳遞給大家。在一個社區活動中,當看到他向領養了中國孩子的家長們,講述中國農曆的屬相時,我欣慰,我培養 了一個新的中國文化的載體,在遠離她本土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