倍可親

徐先生在日本的三個月

作者:暗夜行路  於 2010-11-5 08:10 發表於 最熱鬧的華人社交網路--貝殼村

通用分類:原創文學|已有2評論

自從徐先生來日本后,就沒吃過一頓消停的午飯,先是教授大村為表示客氣,每天中午陪著徐先生在學校食堂吃飯,楊桑要替他們翻譯,別人都有不發言的時候,楊森卻要不停地把中文和日語對著翻,有時候抽個空子吃一口,還沒有完全咽下去,對方已經在等著他了,不用說品味道,有時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吃沒有吃飯.得向徐先生確認.

我給你記著呢,你吃了一塊炸魚,一盤冷盤,一碗醬湯,一碗米飯.」

徐先生說起日本的飯菜語氣里就帶上了一種輕蔑,一種居高臨下的態度,這種態度是第一天大村請他去小飯館吃飯就產生了.

那天,大村特意選了一家吃生魚片的館子,菜很快上來了,一個影著蘭色花紋的玻璃盤擺著三種生魚片,白色的是魷魚片,紅色的是金槍魚的魚片,還有一種是紅白相間的鯉魚片,一個黃色的蓋碗里盛著兩塊紅燒豬肉,八九顆豌豆,一片不知道姓名的綠葉,一個透明的玻璃碗里是塊淡綠色的豆腐, 一個紅漆帶蓋的小木碗里是略帶黃色,飄著幾片黑色紫菜的湯,米飯盛在一個大漆碗里,算是完成了整個料理的搭配。

徐先生看得眼花繚亂,他問楊森

「我們是吃這個嗎?」

楊森笑著說:

「肯定是吃這個。」

「這夠吃嗎?」

徐先生的臉色有點怏怏的,楊森知道他一定覺得大村慢待他,這也難怪許先生,在中國許先生請大村和楊森吃飯是何等的氣派,除他們三人外許先生還請了一位副市長,三位局長,市長秘書,那天最讓大村難忘的是明爐烤乳豬,楊森也是第一次見,那隻明晃晃的約有四公斤的小乳豬連頭帶腳擺上來時,有趣的是大村問了楊森同樣的問題:

「我們是吃這個嗎?」

大村一直不敢看那隻小乳豬,勉強吃了兩片豬肉,根本沒有嘗不出味道來,到是回來后大村逢人便會說說他吃得那隻小乳豬,楊森曾私下問過許先生那隻小乳豬的價錢,許先生神秘地說:

「比大村帶給我們的一百萬人民幣要少得多。」

即使大村吃不下小乳豬,還有十二個菜給他預備著,等他吃飽,那些菜還剩了一半,大村很覺得可惜。

到底許先生沒有吃飽,許先生對日本料理從此嗤之以鼻。

讓徐先生不能滿意的事不僅是料理,對日本的地鐵他也不滿意,上班的高峰期,地鐵里人多的真可謂摩肩接踵,許先生在國內一直是專車接送,地鐵呀公共汽車這些名字叫起來都有一點陌生。但他認定再差也不至於這麼多人在一起擠,許先生對祖國的自豪感這時油然而生,他立刻在有機會的時候把這件事同大村談談,楊森在這時會覺得對不起許先生,他不能像許先生那樣為中國的地鐵感到驕傲,他和大村談的完全是別的話題,好在許先生日語,英語都不懂,不可能發現這一點。

楊森所在的研究室從兩年前開始對中國的環境污染問題進行研究,選定的就是許先生所在的省。應該說許先生代表中方進行了大力協助,也代表中方提出要派人到日本訪問研究三個月。這事是去年決定的,由日方出錢邀請,大村對此非常贊成,他對楊森說:「請一位中國的專家來這裡切磋三個月,有我們的技術加上實地的經驗,肯定會有好的結果。」

楊森畢竟是中國人,知道大村是一場空歡喜,又不好明說。說徐先生不是專家,有點冤枉他,因為許先生有博士頭銜。

「咱們心知肚明,這博士是什麼,只能騙騙日本人。」

許先生來回摸挲著他的兩隻大手,坦率的可愛。這次許先生來,即不懂日語也不懂英語,真真是「一棵紅心,兩袖清風。」

讓楊森最為難的事是許先生每個月要做一個報告性的演講,許先生對此成竹在胸。

「別的我也許不如你,但做報告你可就不如我了。」

沙沙沙,一個上午,一篇報告稿寫了出來,他拿給楊森看,讓楊森好在報告會上給他翻譯,先是中國的大好形勢,再是中國在各個方面取得的成績,與四九年比各方面發展的數據的倍數令人震驚,現在正在趕超世界。

許先生的桌子緊挨著楊森的桌子,他一邊上網一邊等楊森的反應,楊森看完這樣的報告真是哭笑不得,這不是打大村的耳光嗎!我們都如此發展了,大村他們去不是多餘嗎?楊森是個敦厚的人,他不願意不給許先生面子,委婉地說:

「徐先生,你看是不是應該把倍數改成具體的數據。」

徐先生真是覺得楊森在日本呆得有點傻了,他能說數據嗎?那應該是屬於國家秘密的吧,雖然許先生不能確定,他還真不知道數據是多少。但他怎麼也覺得在日本人面前,中國的數據還是能拿出手的,不要說現在,五十年代中國每家拿出一口鍋都能趕超英美,今天的中國已經十三億人了,吐口吐沫,都要把日本島淹沉了,想到這些許先生就覺得中氣十足,對楊森皺著眉說:

「數據恐怕不能說,再說,說出來肯定比日本高,那人家還去你那裡投資什麼呀。」

楊森不知道他從哪裡來的這些根據,不願意就這個話題說下去,轉話題說:「要不說說關於中國鍊鋼廠污染的問題吧,您是抓這方面工作的,一定對這個話題駕輕就熟。」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徐先生來環保局作副局長,是他人生上的「走麥城」,他本來是在省里的計經委做副主任,在競選主任中,敗給了對手,連計經委都呆不下去,來環保局作了個閑職,閑到他不得不自己給自己找了點事,那就是去讀個學位。說是讀,他也就是一個星期到老師那裡簽到一次,學費是不能少的,那是單位出的。徐先生本來是學政治經濟學的,雖然上的是工農兵大學,碩士確實是他們省的綜合大學上下來的。那時計經委讓他脫產學習了三年。現在再來學什麼環境學,他覺得實在是不值得學,不過學位是要的,學位在中國永遠是能為你加分的。這不,當日本人說要一個專家來時,八個副局長里,只有許先生有著博士學位,徐先生自然是當之無愧的專家了,那七個副局長只能幹瞪眼。三個月日方提供大約二十萬人民幣的待遇,這樣的肥差就落到了許先生身上。日方只看了對方的學歷,由大村推薦,他們做夢也沒有想到科學家也有敢冒充的。

徐先生在那裡沉吟良久,突然問楊森:

「你是國家公派來讀學位的吧?」

楊森莫名其妙,不知道徐先生葫蘆里賣得什麼葯,不過這也不是什麼隱瞞的事,嗯了一聲。

徐先生故意板著臉說:「那我現在就給你一個向祖國報恩的機會,我就是祖國的人,報告關係到祖國的名譽,你來寫我來把關,怎麼樣?」

雖說徐先生以一種玩笑話說出了他的意願,但楊森仍被徐先生說出的話所震驚,難怪徐先生在他面前那麼理直氣壯,徐先生已經習慣了把他自己當成國家,日本人對他的態度就是對中國的態度,楊森對他的態度就是對祖國的態度。

對徐先生楊森覺得自己沒有什麼好說的了。正好電話鈴響了,是大村叫楊森去一趟,楊森立刻顯出急急忙忙的樣子,說有事,臨走不忘了告訴徐先生就按他寫得報告就行。

徐先生最看不上楊森對日本人說話時的點頭哈腰,儘管日本人也在做同樣的動作,楊森做出來就讓徐先生看不起,推想到楊森能在日本人手下做事,肯定是靠了獻媚的本領。徐先生從來不認為別人有什麼了不起,就像他幾十年在官場上看到的一樣,他並不是比別人差沒有爬到高位,而是在某些地方他走錯了棋。他本來也沒有把楊森當回事,看到楊森對自己竟不像對大村一樣顯出畢恭畢敬的樣子,本來就有氣,現在的態度更讓他生氣,他不惜想出最惡毒的詞語加在楊森身上。

徐先生的氣一直生到第二天中午吃飯,楊森一直都沒有露面。倒是一年級研究生小小在研究室露了面,徐先生與小小一個月內也見了幾面。第一次見面,徐先生就領教了小小的利害。

「您的膽子可真大呀,英語/日語都不會,您就敢出來!」

小小不給徐先生任何面子,徐先生還沒有碰到過如此沒有「教養」的人,他真想問問她的爸媽是怎麼教育她的,不過他還是忍住了,畢竟,他不能和小孩子一般見識。

不管徐先生怎麼討厭小小,當他看見小小進來時,還是有了如見「自家人」的感覺,趕忙湊上來問道:「楊森怎麼沒有來呀?」

小小做出驚訝的樣子,「您沒有看到,楊老師給您留紙條了。」

徐先生再回頭找,在地上發現了楊森的紙條。紙條上寫著,他突然要到中國出差,一個月後回來,讓徐先生有什麼事找小小。其實,徐先生除了那份報告,並沒有什麼事,只是大村隔三差五會要和他討論討論什麼的,需要楊森翻譯。現在,楊森不在了,只有靠小小了,雖然他不願意,還是臉上堆下笑容。

「小小,你看我後天要做個報告,楊森本來是要給我翻譯的,現在,他讓你給我翻譯。」

小小有點不高興:「後天我要打工,別說是楊老師,就是大村教授也得讓我去打工。」

徐先生沒有想到小小會為了她自己那點打工小事不顧及他作報告的大事,心裡有氣,沒有讓它顯示出來。徐先生的這點涵養是早就練了出來的,他甚至裝出了輕鬆的樣子:「我還以為什麼呢?不就是那幾個錢嗎?」

小小也是在中國那個環境中長大的,徐先生這種人沒有見過,也聽多了。這種人是什麼來著,小小搜刮著語文老師曾教給她的詞語,對了那就叫:滿嘴的仁義道德,一肚子男盜女娼。小小對自己的記憶力直點頭,她沒有必要和這種人講客氣,反問道:

「徐先生,您來日本不是為了錢,還是來為祖國爭光的?」

徐先生知道遇到了對手,他也知道在日本翻譯的工錢,看來自己不放血,是無法讓這個鬼丫頭給自己翻譯的,不如顯出長者的風度來。

「這樣吧,你的誤工費我給你補上。」

這倒讓小小嚇了一跳,她只是要難為難為姓徐的,看不慣他那打官腔的樣子,楊森已經讓她請了假,不過,讓姓徐的出這個錢也是應該的,本身這是他自己的事,現在,拖累了她,這樣一想,小小心平氣和地接受了。

 

由中國環境專家作報告的海報貼得到處都是,讓徐先生不滿意的是,報告不是在大禮堂,而是在一個會議室里做。除了大村研究室的人,哩哩啦啦來了十幾個外面的人,徐先生很喪氣,更喪氣的是那十幾個人沒有聽完一半都有走了,只有大村研究室的堅持到完。大村問了兩個問題,一個是中國環境面臨的最大問題;一個是抑制污染的人為因素。這兩個問題,都是他們在吃飯時討論過的。大村不願意難為徐先生,覺得徐先生在這兩個上還是有見解的,所以又提了出來,徐先生也對大村的意圖心領神會,把同樣的答案提了出來,問題出在小小身上,她按照徐先生的意思翻譯的日語,竟讓大村瞠目結舌,這那是專家回答的話,完全是外行的評論,再聯繫到今天作的報告,大村有點明白了,他想起動議要請中國專家,徵求楊森意見時,他說了一句,也許我們去會看到更多,大村沒有多說什麼。

即使大村沒有多說什麼,大村的表情也讓徐先生看出了失望,徐先生於察言觀色絕不遜於相面的,只有小小為完成了一件事興高采烈。

當徐先生和小小兩個人時,徐先生不解地問:「你說這日本人這麼奇怪,上次我也是回答同樣的問題,他還在直點頭,今天,怎麼就不高興了。」

小小被說的一頭霧水,等徐先生解釋了一遍,她又追問了兩句:「您敢保證是同樣問題嗎?」

小小還在追問時,徐先生就已經明白了,是楊森篡改了自己的話。徐先生覺得這一切都是楊森造成的,楊森最可恨之處不是他篡改了徐先生的話,而是他對人不忠誠,他既然要把徐先生扮成個專家,就應該自始至終守在他的旁邊,怎麼能中途去出差,現在這個社會裡怎麼就沒有一個像諸葛亮那樣的人,鞠躬盡粹死而後已,徐先生就這樣,傷今懷古,輾轉反側,不能入眠。

大村不再和他共進午餐,徐先生倒也沒有什麼損失的,原來在一起吃飯,也是AA制,好在專家費還是照樣拿。

等到楊森回來,徐先生已經習慣了每天無所事事的狀態,在忙著到處採購,做回國的準備。看到楊森,徐先生很有器量地沒有責備楊森的不忠誠,在徐先生看來,他不能要求楊森有太高的境界,陶淵明還能不為五斗米折腰呢,楊森卻甘心要為小日本人工作,忠誠又從何談起。不過徐先生最怕的還是局長說讓楊森回到他們局裡的事,他已經數次告誡局長,楊森不是個忠誠的人,他都無所謂,就怕楊森一回去就會頂了局長的位子。

 

所有的人都很高興徐先生的三個月滿了。徐先生一登上民航的飛機,滿耳是鄉音,他的眼淚都要流下來了,這次他的日本之行,除了掙錢外,他還讓楊森幫他出一篇國際性的論文,他已經決定如果楊森給他出了,他就不阻擾楊森的回國,他覺得要給楊森一個做忠誠人的機會。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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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評論 評論 (2 個評論)

回復 oneweek 2011-10-20 01:04
這位自己什麼也不幹, 還想著「現在這個社會裡怎麼就沒有一個像諸葛亮那樣的人,鞠躬盡粹死而後已」
回復 暗夜行路 2011-10-21 11:01
oneweek: 這位自己什麼也不幹, 還想著「現在這個社會裡怎麼就沒有一個像諸葛亮那樣的人,鞠躬盡粹死而後已」
現在國人的心態不是這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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