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年華的工作一如既往地忙,可以肯定他還會忙下去。近來他喜歡這種忙,這種忙亂使他能夠不再想肖雲的事,和肖雲相比他想孩子的時候更多。離婚,女兒肯定會跟著肖雲,這讓他難以割捨。女兒綿綿的小手摟著他的脖子的感觸至今還能感覺到,生氣時厥起小嘴的樣子,讓他受再大委屈也不願意傷害她,但他在想到去愛肖雲時,有一種沉重的感覺,這種感覺讓他退縮。
肖雲和盛年華的關係是那種客客氣氣的冷淡,一切次序仍是照舊。早飯是兩片麵包和一杯牛奶,肖雲給盛年華做好中午帶的飯,周小敏曾對此大驚小怪地說:「沒看出你還是個賢妻良母。」肖雲這才知道張威的午飯不是頭天的剩菜,就是去學校食堂吃。和盛年華一說,他撇嘴道:「那種女人也有人要。」
許多的女人會在自己男人的面前說別的女人的壞話,目的只有一個,想讓男人感覺到她的好處。肖雲的本來意思是想讓盛年華表揚自己幾句,沒想到討了沒趣,不禁憤憤問:「你是說,我就是給你做飯的。」盛年華見肖雲生氣,連忙道歉,這還是一年以前的事。
盛年華有滋有味地喝著牛奶,「晚上研究所有迎新會,不回來吃飯。」
肖雲答應了一聲,終於按耐不住問:「何為今天回國,」
盛年華幾天前就知道這件事,輕輕地哼了一聲。
「我們應該過去看看吧。」肖雲砰地一聲把手裡的擦過桌子的抹布扔進水池。
盛年華看看掛在牆上的鐘說:「我只能站十分鐘。」
何為的三個大提箱已經收拾好了,夫婦倆和老趙正坐在沙發上喝茶。肖雲和盛年華沒有進家,站在窗前說了幾句話,盛年華匆匆地去了,老趙說是要送何為去機場,他看著盛年華轉進衚衕,對肖雲說:「日本人都是軟的欺硬的怕,叫盛年華以後厲害點兒。」
肖雲聽說過老趙和大兵吵架的事, 大兵想像使用盛年華一樣使用老趙,題目由他定,老趙只管按著他指定的方法出數據,這樣幹了兩個月,老趙忍無可忍地找到大兵。中國政府出錢讓我來這裡,是為了合作研究,不是來給你做苦力的。把寫好的為什麼中斷研究回國的理由書往大兵的桌子上一拍,收拾起他的東西,就要走人。大兵的態度一百八十度大轉彎,趕緊讓副教授給老趙說好話,工作由老趙選擇,他們大力協助。那以後大兵不再過問老趙的事,研究室的研究會上大兵對老趙所做工作一言不發,盛年華和老趙私下說這是大兵的報復,不過老趙卻巴不得如此,利用日本的技術,把他在國內做不了的工作做一做,對他來說時間是自由的,李秋菊前些日子給他介紹了份工作,這樣說來日本的收穫也不小。
老趙不求大兵任何事,而且這一年完了后,他再也不想見到他,他可以指著大兵的鼻尖罵他,肖雲到不希望盛年華這樣激烈,他們的情況不一樣。
李秋菊插進來說:「老趙,盛年華可不能像你一樣,大兵是他的博士生導師,一輩子都要打交道的。」
肖雲連連點頭,何為嘆了口氣:「誰都不容易啊!」
張威開車去送何為,張威並不認識何為倆口子,是老趙求的張威。松下是坐去機場的公共汽車,何為一直在埋怨公司不夠意思,起碼也得派輛車送送他們。
周小敏這次是真的懷孕了,她的興奮頃刻淹沒在她的嘔吐中。肖雲去看她時,她正眼淚汪汪地躺在床上,張威中午回來給她做了飯,又去學校了,隔一個小時來一個電話,安慰她,她的感覺猶如進了地獄般,
「一想到這種日子還有好幾個月,我實在是沒有信心熬下去」周小敏像是誰給了她委屈,嗚嗚地哭起來。
肖雲懷女兒時反應不太厲害,到現在連那種難受滋味也忘了,看見平日不伏輸的周小敏哭成這樣,也不勸她,讓她盡情哭,看她哭聲小了,不禁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周小敏哭了幾聲覺得不那麼難受了:「看你幸災樂禍的」
「你這是災禍呀?」
周小敏也笑起來,「沒想到這麼難受,你那時呢?」
肖雲故意蹙起眉頭說:「我那時吐得都住院了,我媽說她懷我就是這麼吐的。」
「女人真可憐呀!」周小敏長嘆一聲,還想說什麼,又停下了。
肖雲知道張威下星期要去美國開會,問道:「下星期,張威走了,我來陪你好嗎?」
周小敏的眼淚又涌了上來,在日本人人都忙,時間就是金錢,誰也顧不上誰,肖雲幾乎每天晚上有課,盛年華又忙,自己實在不好意思開口。張威收集了一大堆飯館的廣告,等他走後,讓她定飯吃,周小敏實在是沒有胃口,她擔心自己別吐昏過去,雖然老趙自報奮勇要照顧她,那才是一句客套話,老趙忙的腳後跟不著地,再說畢竟男女有別。想不讓張威去開會,他已經準備了兩個月,為簽證跑了幾趟東京,好不容易下來了,不可能不讓他去。這樣愁腸滿肚地不知如何好時,肖雲的話使她感動只有說「謝謝,謝謝」
肖雲看周小敏又開始流淚,才知道她為這事為難,輕鬆地說:「我已經和盛年華說好了,中午讓他去食堂吃,下午回去給他做好晚上的飯,講完課後,來你這裡。」
「哎呀,那不好意思,你們倆連面也照不上了」
「不就是一個星期嗎?再說也讓他稍微體驗一下我在的好處。」
盛年華對肖雲去陪周小敏的事,意外地沒有怨言,他是覺得兩個人不見面,給了他冷靜考慮兩人關係的機會。十年,不是隨便就能分開的。在兩天沒有和肖雲照面后,第三天的下午,盛年華特意下午回到了家裡。肖雲卻不在,廚房的桌子上放著給盛年華的留言條,「周小敏突然有流產的跡象,我去看她,飯沒有做好,對不起。」
一定是走的著急,肖雲連攜帶電話也忘在桌子上。盛年華第一次看見肖雲的攜帶電話就有一種不好的預感,肖雲向他解釋說是公司給她配的,盛年華不知道自己該信這話,還是不該信。好在他已經決定不再愛這個女人,心裡才不再七上八下的。
盛年華手裡拿著攜帶電話,突然有一種抑制不住的慾望,想看看肖雲在和什麼人聯繫,電話的記錄號碼只有自己家和周小敏的,按到傳言一覽,盛年華的眼睛一下不動了,上面寫著「身體好嗎!我突然回來了。再聯繫。松下」這是半個小時前的傳言。不知為什麼肖雲沒有接,盛年華的血忽地一下涌了上來,什麼周小敏突然病了,恐怕是匆匆忙忙去見松下了吧。他當初就懷疑這個電話是松下送的,無論盛年華怎樣在心裡說他早知道會有今天,這個打擊都來的過於猛烈。這不是大兵從外部所能給予他的,他的五臟六腑都空了,大腦里一片空白,能哭出來的人還有心,而他連心都被掏出去了,他在一層層暗下去的廚房呆坐著,一遍又一遍地想象著肖雲和松下在一起的情景,肖雲極度興奮的臉在他的眼前晃動著,在這種想像的重複中,他的怨恨也漸漸地代替了悲哀。
盛年華走出門時,天已經完全黑了。他緩緩地走下樓梯,鐺鐺的沉重腳步聲一如他的心,李秋菊和花田的屋子都亮著燈,燈光透過窗帘撒滿了院子,李秋菊像是一直在窗戶前等著他似的,他剛要走過去,李秋菊嘩啦一聲把窗戶拉開了,
「盛年華,我有事找你」
盛年華停住了,李秋菊常去研究室找他或是老趙,請教她課題中的問題,儼然他們是她的指導老師,其中有些幼稚的問題搞的盛年華覺得她是故意以此為借口來的。在盛年華的眼裡李秋菊是沖著老趙來的,老趙打工的工作是李秋菊給他找的,做點好吃的也會給老趙帶來,還對盛年華說:「老趙太可憐了,要在這一年中省出買房和兒子上學的錢,連肉都捨不得吃。」
盛年華這才醒悟到老趙幾乎每天帶的是韭菜炒雞蛋,他一直認為是老趙圖省事。這讓他有種前所未有的滿足感,而且有種衝動要將此事告訴肖雲,只可惜他和肖雲間已經不說這些閑話,他的話頭也無從起。
李秋菊回家前確實去盛年華的研究室找過他,她注意到肖雲好象夜裡沒有回家,從老趙那裡她得到了證實,在她打開窗戶看到盛年華失魂落魄的樣子時,她對盛年華的愛慕,何為走後的孤獨,摻雜著巨大的同情心,讓她下定了決心。
盛年華在恍惚的境界里從落地窗戶口走進了李秋菊的家,李秋菊把他的鞋,拿回家裡。把一打記錄實驗數據的紙放在盛年華的面前,
「幫我看看。」她像是沒有看到盛年華的表情變化,把盛年華安置在沙發上,她到廚房去沖咖啡。
如果在正常的情緒下,盛年華一定會感到這種狀況不對勁,但今天盛年華覺得自己沒有什麼要忌諱的,相反他急於找一個報復肖雲的機會,來平衡自己傾斜的心理,對李秋菊他從心底瞧不起,但他喜歡她來找他,李秋菊使他有了自豪感。
盛年華怔怔地看著一行行的數據和解釋,不過它們沒有一個字能進入他的大腦,上面交替著松下和肖雲的面孔,他並沒有見過松下,在他的想象中,松下的體魄和面龐都該象李明一樣。
李秋菊端上來兩杯咖啡,她坐在沙發的腳邊,她的頭的位置正好在盛年華地大腿邊,她仰著頭看著盛年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