倍可親

異鄉的一盞燈 7

作者:暗夜行路  於 2010-10-15 07:54 發表於 最熱鬧的華人社交網路--貝殼村

通用分類:原創文學

他們夫妻結伴而來,讓肖雲感到驚訝。何為精瘦的大高個,蛤蟆腰,腳沒進來,身子早探過來。一個勁地點頭哈腰,道著打擾了打擾了,比日本人還要殷勤的多。

讓進兩位不速之客,盛年華從卧室去提那盞檯燈,到廚房給他們沏茶,何為問:「燈壞了?」

盛年華不等肖雲說話,從廚房大聲回答

「剛壞,還沒來得及買」

「哪用著買,我們家有,何為,你回去拿一下」

李秋菊很有氣魄地指揮著何為,何為「哈依」一聲,轉眼拿來的仍是盞檯燈。肖雲多少有點失望。

四個人坐下邊喝茶邊聊,何為確實沒考上博士,由李秋菊接力上學,他在四處找工作,問到盛年華,盛年華簡要地說了下自己的情況,李秋菊一副羨慕的樣子

「你們能掙這麼多錢,還要挑肥揀瘦,我們連臨時工都找不到。」

讓她一說,盛年華和肖雲面面相覷,比較起來他們確實並不差。在國外,誰能夠一帆風順,儘管回國的許多人把國外說的天花亂墜,那是國外的環境。在心理歷程上,他們不知道承受了多少壓力和困惑,一旦他們承受住了,他們就不願意輕易放棄。

李秋菊和何為是無事不登三寶殿。李秋菊從佐藤那裡聽說他們公司的對中國投資科要招收一位中國人,去日本在中國的工廠工作,便托佐藤給何為報了名,明天要去面試,本來李秋菊要陪著去,可她正有研究室的會,想求肖雲陪何為去。

肖雲一直在等松下給她電話。如果松下還希望她去教課的話,肯定會給她電話。電話沒有來,自己這樣突然去了,怎麼想都有點彆扭。想他何為又不是三歲的孩子,需要人陪。心裡這樣想,臉上就現出了難色,想推脫說要打工,又天生不會說慌,正在那裡沉吟。

盛年華拿了人家的燈,覺得肖雲太冷淡,幫襯著說「明天你又沒事,出去轉轉不也挺好」

肖雲這時恨不得盛年華下地獄。

 

第二天清晨,何為西裝革履,正式出場,李秋菊跟在後面。肖雲正要推自行車,被何為叫住了「我們叫車去」。

他們去的地方仍然是肖雲一星期前去的接待室,接待員卻是中澤。見了肖雲很是熱情,老師長,老師短地問候。聽說是陪何為面試的,哈了一聲,說是知道了,把他們引進接待室。

接待室放著一張茶几和一圈沙發,五個中國人坐在那裡,每人面前放著杯茶,用不安的眼神看著肖雲和中澤說話。說穿了何為是和這五個中國人競爭,肖雲突然覺得自己象個姦細似的,趕緊對中澤說了聲「對不起,打擾您工作了」退到了同胞坐的旁邊。

在這個城市的留學生加上他們的家庭成員,大概有一千人,細說起來大家都能找到同一個熟人。肖雲應歸在不善交際的人中,只在陰曆年的留學生聯歡會上露露面。剛來時,中國人還少,有一些日中友好的日本人參加,大家圍著桌子邊吃邊聊,還有聯歡的味道。幾年下來,人是原來的幾倍,吃的東西還是那麼多,桌子上一眨眼就只剩下盤子了。女人們手裡拿著搶到的食品,大呼小叫地喊著孩子男人,這種場景多少損傷了她的自尊心,使她多出許多的悲哀,去年連聯歡會也禁足了。

何為填好表,走過來,坐在肖雲的對面。一個坐在角落的人,突然向肖雲走來,老熟人似地喊著肖雲的名字,並且伸過手來。肖雲愣怔了一下,直到那人西裝革履地走到跟前才認出是趙凱民,不由地問:「你不是訪問學者嗎?也來應招」

老趙嘿嘿笑笑說:「湊熱鬧,也許是個機會嗎?」他轉向何為問「這位是」何為立刻站起來說「朋友」

肖雲給他們介紹道「何為,我家的鄰居」。

肖雲有意把朋友改為鄰居,這個鄰居比起朋友有了疏遠感,又為她陪何為來提供了理由,她這時才覺得自己陪何為來,這件事本身令人厭惡。

老趙還想說什麼,面試開始了,第一位就是他。中澤把他領到隔壁的屋子,二十分鐘后,他從裡面出來。人們都圍上去,想聽聽面試的內容。首先是計算機,在這個時代不會使用計算機,和前些日子說自己沒有文化一樣可憐。下來是英語,最後問一下你如何學的日語,並不出人意外,大家又退回原處。老趙也不急於回去,說是要等到最後。

肖雲站在窗前俯視著窗下的城市。城市宛如是一個小人國,遠處的大海,底下的汽車都被縮小了,世界不過是如此。她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從昨天起,這口氣就淤積在她的胸口,使她想痛痛快快地哭一場,又不知道為什麼要哭,不要說什麼前途,連起碼的人的尊嚴都要沒有了,她的心裡就只有悲哀了。當她走進大樓,這種感情就變的更加強烈。對松下那種說不清的惱火,特別是盛年華已經確定留下來后,她希望見到松下,還他一個冷淡態度,甚至連教課的事都想辭了。

何為在窗戶和門之間搓著手哈著腰來回走動著,有時像是突然想起什麼腰會挺起來。面試出來的人,都會被他纏住問個不停。老趙坐在沙發上,研究著茶几上的煙灰缸和打火機,好象他是專門為此而來的。何為最後一個面試,肖雲感到周圍的空氣愈來愈稀薄,象是要使她窒息,這時她是一刻也呆不下去了,讓老趙告訴何為一聲她先走了。

中澤正在接待室的門口給兩個來客指點他們要去的地方,肖雲等她轉過身來,向她告辭道:「受你關照,我先走了」

中澤急忙一邊還禮一邊說「對不起,松下科長面試完,找肖老師有事,不知肖老師有時間嗎?」

肖雲能聽見自己心臟的跳動,她的臉莫名其妙地有點發燒,不等她答話,面試屋子的門打開了,何為前腳出來,松下後腳也出來了。與肖雲客客氣氣地做了日本式的見面禮,老趙什麼時候已經站在肖雲的後邊,與何為一起跟著肖雲向松下點頭哈腰,弄的松下大睜眼指著他們倆問肖雲「他們是肖老師的朋友?」

肖雲曖昧地哈依了一聲,她這時更感到陪何為來是件可恨的事。松下仍請肖雲去那個小會客室,肖雲讓何為和老趙先走。

兩人在會客室坐下,肖雲等著松下先開口,松下從口袋裡出一枚百元的日幣,然後用英語問「有結果了嗎?」

肖雲沒有表情地點點頭,她不知道松下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葯?

「那你別說,讓我給你占卜一下」他把百元的正面給肖雲看,「如果正面朝上就是你能留下。」

這個遊戲讓松下這樣的人玩兒起來,顯得那麼滑稽。肖雲不由地笑著問「松下先生真信嗎?」

沒想到松下一本正經地說「當然」,他的態度弄得肖雲不好再笑。

百元的硬幣被拋起來,在茶几上滾了幾下落在地毯上,背面朝上。松下皺著眉頭看著它問肖雲「我該相信它嗎?」

肖雲微笑著搖搖頭說「不信為好」

松下猛地抬起頭說「你是說,你還繼續在這裡?」見肖雲點頭,他有點得意地低聲用日語道「那我還是信它為好,五十次中有四十次它都是對的。」

肖雲的心裡咯噔一下,沉默會使兩人尷尬。她點頭哈依了一聲,她發現這哈依的日語太重要了,它告訴對方你在聽他說話,既不表示肯定也不表示否定,甚至連聽懂沒聽懂都不表示,由對方去猜測。松下微微一笑,是把肖雲的哈依當成了沒聽懂。

肖雲下到一樓,沒想到何為還在大樓門口等她,也難為他。

肖雲拒絕了何為坐計程車的邀請,說自己順路還有點事。已經坐上車的何為,一看肖雲不坐,覺得沒必要花冤枉錢,出溜一下也下車了,司機面無表情把車又開走了。肖雲不願再同何為多答話,徑直走了自己的。

肖雲的心情比來時更加地沉重。與來時不同的是,沉重中多了份恐懼,對未來的迷茫和改變現有生活模式的恐懼。但這恐懼中又有新的刺激,這九年的結婚生活中她第一次有了一種期待。而這種期待她在少女時代曾經有過。那是她在礦山時,李明給予過她的短暫的幻想,她為此付出的是不報任何幻想的婚姻。如果李明的深情不值一提,那男人的甜言蜜語就都是假的。在她去上了研究生,盛年華在她的身邊。在一天實驗室里只剩下他們倆時,她頭一次接受男人的親吻和撫摩,她想世上的男人也不過如此吧。在她再見到李明時她已經是完完全全的女人,讓她再去接受李明的愛情,她覺得她只有痛苦。

路旁的櫻樹已經含苞待放,孕育著生命的樹顯的生機勃勃,微風帶著春的柔情蜜意拂過肖雲的面龐,她仰起頭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心中豁亮了許多,世界是這麼美好,只有庸人自煩惱。

肖雲拐進一條小衚衕,離著很遠就聽到小販的叫賣聲,這裡是這個城市唯一的一條菜市場,象中國的菜市場一樣在街上擺攤兒,賣菜,菜的質量比超市差一些,價錢也便宜的多,肖雲常來這裡。

「大姐,買點油菜吧,新鮮的」一個小販把一把綠瑩瑩的油菜送到肖雲的眼前。

「多少錢」肖雲先問價錢,在日本菜是按捆,按堆,按個賣,肖雲問這一把油菜的價。

「便宜,一百圓」

見肖雲掏錢,小販一邊往塑料袋裡裝菜一邊問「不是日本人吧。」

肖雲對自己的日語很泄氣,正是中午,買菜的人不多,小販似乎有興趣和他談下去,又要問什麼的時候,肖雲交了錢,笑笑走開了。

不知出於什麼心理,肖雲不願意和不相識的日本人討論中國的事,有時是對方的優越感讓她不能忍受,有時是自己的自卑感讓她討厭。她在日本生活中,時刻處在一種壓力中,這種壓力是多方面的,而這些都不是她努力就能解決的。也許不出國,她會比現在要快樂,按部就班地上下班,和所有的中國女人一樣,靠自己的雙手吃飯,過那種簡樸安定的小日子。

回到家已經一點多了,盛年華意外地躺在卧室,肖雲沒有潔癖,卻不能容忍穿著外套躺她的床,盛年華明知這點,故意躺著不動。肖雲要去教中文的事,李秋菊在學校食堂吃飯時和盛年華說的,當她發現盛年華一點不知道時,她的驚訝不亞於盛年華的驚訝。李秋菊不乏女人敏銳的判斷力「其實這件事不該隱瞞,上周她就去面試了,聽說是松下科長替她爭取的。你認識松下嗎?」

見盛年華搖頭,李秋菊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喝了口湯,終於下了決心似的說「我覺得你這個人挺好的,我們又都是中國人,直說了吧,松下可是離了婚了,你要提防點他」

    盛年華三十多年來,第一次感到做中國人的重要,心裡七上八下,做不下任何事,索性偷偷跑回來,問個究竟。

兩人心裡不舒服,話一出口都帶了火藥味。

「聽說你要去做老師了?」

肖雲知道他為這事回來的,挑起眉毛問「不行嗎?」

「我那有權利說不行啊?」盛年華的語氣顯然有點酸溜溜的

肖雲覺得好笑說「別陰陽怪氣的」

「我陰陽怪氣,是吧?你做什麼事,我什麼也別說就不陰陽怪氣了,是吧?」盛年華已經從塌塌迷上站了起來,肖雲聽到他不停地問「是吧,是吧」的時候,就知道他已經開始生氣了,趕緊掛出免戰牌

「我正要和你商量這件事,一周前佐川的科長想讓我去給他們科的職員上中文課。」聽到科長的話,盛年華插嘴問道「是那個叫松下的?」

肖雲知道他從李秋菊那裡聽了一些,並不奇怪「是松下,那時你的工作還沒下來,我沒敢答應,也沒和你說,今天又碰上松下,問你的工作定下來沒有,他們在等著報計劃,我就答應了。」

「你答應了還和我商量什麼?」雖說是埋怨,可語調柔和的多。

「我是覺得機會難得,你要是不想讓我去,現在立刻給松下打個電話就行,在日本三隻腿的蛤蟆難找,能教中文的人,遍地都是。李秋菊還讓我給她介紹呢。」

盛年華雖然對松下有點不自在,卻對肖雲有份好工作感到高興,剛才的不愉快已飛到了九霄雲外,開始詢問肖雲的工資情況,算計兩人四月以後能攢的錢數,興奮地在塌塌迷上跳起來。日本的屋頂低,他能跳起來伸手摸到頂,「哈哈,再有三年,我們也是百萬富翁」整個樓房都隨著盛年華的跳動,搖了起來。肖雲顧不上評判盛年華的百萬富翁計劃,趕緊制止他的跳動。下面的花田,正在家裡睡覺,肖雲平日不小心掉一隻碗,都會招來他的抗議。果然立刻就聽到底下的窗子的響動,花田穿著睡衣,把樓梯踩得噹噹響上來啦,看到盛年華給他開門,他似乎稍稍有點意外,語氣仍是很霸道。

「請幫幫忙,安靜點好嗎?我晚上還有工作。」

盛年華早就聽肖雲講他經常來找茬,心裡就有氣,這時他一手把著門,冷冷地說「你對我們有什麼不滿,去找房東說」碰地一聲把門關上了。

花田在外面站了一會兒,下樓去了。

肖雲可以肯定花田不會去找房東,聽說他已經半年沒有交房租了,對這種社會的無賴,擔心的是他一生氣,夜裡走時放把火,這木板房就象一堆乾柴,一著火准沒有救。肖雲心裡恐懼,不免埋怨起盛年華「你惹他幹什麼,說句好聽的不就得了。」

盛年華從鼻子里哼了一聲說:「給這種人說好聽的,我沒有那份閑心。」

肖雲想起周小敏的話乘機提議道「咱們也搬搬家吧?」

盛年華瞪大眼睛問:「為什麼?」

在日本搬一次家的費用很高,租房子,至少要交兩個月的房租做押金,還要送一個月的房租給做這筆生意的房地產商,這些錢是一去不復返,再加上搬運費,所以在日本有句話是要想窮去搬家。盛年華在搬過一次家后對此深有感觸。肖雲現在動搬家的念頭讓他有點意外,他們現在住的房子,對一家三口來說是足夠了。孩子不在,房子更顯得寬敞,要搬就是搬到鋼筋水泥土的樓房去。同樣的房子,租金是這種房子的一倍。花這麼多錢租房子,盛年華想都沒想過,他也不相信肖雲捨得花。

肖雲有許多不願意住在這裡的理由,不過那些理由用錢來衡量,在盛年華看來一定是微不足道,連肖雲也難以啟齒。但人的一生又是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情連綴起來的,盛年華即使成了百萬富翁,肖雲不知道他的人生有什麼樂趣,她自己對那一天不抱任何幻想,沒有什麼好說的。

肖雲的肚子咕咕地叫起來,她嘆口氣,去廚房搜尋吃得東西,盛年華不敢離開研究室太久,也急急忙忙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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