倍可親

異鄉的一盞燈 4

作者:暗夜行路  於 2010-10-14 11:04 發表於 最熱鬧的華人社交網路--貝殼村

通用分類:原創文學

肖雲在院子里看見卧室透出燈光,知道盛年華已經回來了。她輕輕地開開門,想嚇一嚇盛年華。

他們住的房子一進門是過道,過道通向廚房。廚房只有六平方米大小,放著一張方桌,一個冰箱,一個放米和微波爐的櫥櫃,把廚房塞的滿滿的。過道和廚房的南面並排是兩間分別是九平方米和七平方米的屋子。肖雲把放有電視的大屋子叫起居室,把另一間叫卧室,卧室和廚房,起居室和過道,卧室和起居室都有推拉紙門相通,夏天紙門全部卸掉,空氣流暢,格外好住。

肖雲踮著腳走進來時,盛年華正在檯燈下收拾肖雲扔在塌塌迷上的衣服,好挪開地方鋪床。肖雲去給佐川送行的事,他早就知道。

「人家課里為佐川送行,你去幹什麼?」盛年華起先不願意肖雲去

  「佐川邀我去,再說我也想去看看有想學中文的沒有。」

盛年華聽肖雲如此說,覺得這確實是個機會,在日本,中國人能教中文,是一個不錯的活。肖雲初來日本時干過洗碗的工作,三年下來,洗碗給她再高的工資,她也不幹,在小飯館做著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工。

盛年華站起來把衣服塞進壁櫥,高高的個子擋住了燈光。肖雲在暗處,一瞬間飯店裡的輝煌和眼前的情景交織在一起,她女人的那點虛榮心突然冒了上來,失去了和盛年華開玩笑的心情。

盛年華早聽見肖雲上樓的聲音,也知道她進來了。半天不見肖雲來嚇他,有點奇怪,返身一個箭步衝到肖雲的面前,把肖雲腦子裡的幻景嚇跑了。肖雲退後一步問盛年華: 「你看我漂亮嗎?」

    盛年華沒有說話,過來擁住她,親吻著。肖雲的情緒無來由地高揚起來,從底下傳上來一種渴望,讓她激烈地回吻著。在性慾方面,肖雲覺得自己比盛年華要強烈的多。結婚九年,好象每一次都是肖雲這邊先主動要求的,盛年華到沒讓她失望過,卻總有一種遺憾。他們也曾租錄象帶來看,學著去做,盛年華拙手笨腳的,弄得肖雲不舒服,在慾望的深處,她有更多的企望,而不是九年千篇一律的一個模式,是什麼樣的呢?肖雲說不清。

   

    在被盛年華擁著往塌塌迷上躺下之前瞬間,肖雲先想到她的寶貝衣服,一個激靈掙脫了盛年華,把盛年華嚇了一跳,身上湧起的海浪突然被這種驚嚇給遏制了回去,在內部激烈地迴旋著,及至看到肖雲小心翼翼地脫那件連衣裙,又可氣又可笑,仰躺在塌塌迷上,不禁問道:「你花錢了沒有」

   「當然花了」

   「多少?」

   「六千,再加回來坐出租的一千」

肖雲故意用嬌憨的態度多加了一千,其實在她的心裡確實覺得應該坐出租回來,她好過一過在日本正常人生活的癮。肖雲的背對著光,盛年華沒有看見肖雲臉上狡計的笑。肖雲承認自己很糾結,一樣是節約地過日子,她可以做的,盛年華做不的,特別是這樣的事肖雲在其中的時候,盛年華的節約就成了不可救藥的小氣,甚至讓肖雲懷疑盛年華對自己愛情。可憐盛年華九年也沒有了解肖雲的心思,有時還覺得阻止女人心血來潮的花錢是他的責任。

那六千日圓,他不好說什麼,在日本各自付帳,是天經地義的事。花一千坐出租,實在是有點過分。

什麼時候開始肖雲不再和他一起看帳本,計算他們家的財產,那曾經是他們倆個人的秘密。三年中他們用了三個帳本,都被精心保留著,在它的上面,有他們奮鬥的目標。肖雲開玩笑地說「中國人應該辦銀行帳本的博物館,每一本帳本都是一家中國人的奮鬥史」。那時她已經幹了一年的洗碗活,他們的目標是存款五百萬。盛年華的錢是固定的,縮短實現目標的距離只有靠肖雲。肖雲雖然不想再做,別的工作一時又找不到,只得硬著頭皮做了下去,目標在肖雲來日本兩年中實現了。不過這時老趙從國內來,說是你們回去得自己買房子,有了房子還有一筆存款,才會舒心。盛年華髮現還得訂新目標,肖雲沒和他商量就不再去洗碗了,但真正不再和他一起看帳本卻是這一兩個月的事。

肖雲把衣服掛好,拿出一條大毛巾被裹在身上,半天不見盛年華說話,笑著說:「心疼你的錢了,連話也不說」

盛年華對肖雲不積極去打工頗有意見,經常給肖雲吹風,日本只是他們的中轉站,今後的路還不清楚,應該盡最大的可能積攢一些錢,以備萬一。這種想法在中國人中,並不奇怪,可在近來很難傳給肖雲。一說到錢,肖雲好象都是為他盛年華干似的,現在這句話又撩起他的不快。

  「什麼你的,你的的,我象奴隸似的受氣為了誰呀?我是為了錢,活該,是吧?」盛年華並不想說的如此激烈,

最近為今後工作的事,他一直考慮著如何跟大兵攤牌。無形的焦慮壓迫著他,沒有留意間,已經表現在他的語言里。

肖雲的笑容來不及收回,剎那間被冷凍住了。她的兩隻手緊緊拽著毛巾被,不讓它滑下去。她為自己這種形象感到羞愧難當,這種形象只宜於一個迫不及待要把她摟入懷中的男人。她急急地穿上衣服,眼淚不聽話地流下來,這與平日的肖雲有所不同,平日的她說話不緊不慢,吵起架來一句都不饒,一直到肖雲抑制的哭聲傳來,盛年華才發現她在哭,趕緊站起來拉她,肖雲躲開他的手,冷冷地說:「你願意干就干,不幹拉倒,我們誰也別為他人活著」。

盛年華知道她在生氣,不願和她較真,又不願意立即說自己的話過頭了,連說兩個好字,結束這場吵架。夜已經深了,他明天還有研究室的會,看看肖雲沒有睡覺的意思,自己便先躺下了,沒想到頭一挨枕頭,便呼呼大睡起來。   

                

    1998年的日本經濟處於長期低迷狀態,那些在泡沫經濟崩潰的最初幾年,還抱著一絲希望,掙扎著的小工廠,在這時都紛紛倒產。連日產這樣的大公司也要關閉兩個大的汽車配件廠,解僱工人兩萬五千人,引起社會上的軒然大波,在這三十多年經濟不斷持續增長中,日本人已經忘記了有失業,這突來的危機,使他們忐忑不安,對明天他們感到惶恐,整個日本的消費是一片萎靡。

肖雲在那個小飯館,也切身知道了什麼叫消費不振。眼看著客人一天比一天少,肖雲每天在這裡做四個小時的工,客人沒有后,她就不好意思再挨時間,有時做兩個小時就回去了。

星期三夜裡的教的中文,在四月前還剩三次課,佐川走了,其它想繼續學的只有四個人,學費還得照舊,肖雲怕提高學費會把他們嚇跑,看來是要再找一份工作了一想到找工作,肖雲不由地皺眉頭,日本如此不景氣,加上有些中國人不好好地干,留下的壞印象,打電話找工作,一聽你是中國人,客氣點的要再回你電話,不客氣的當時就拒絕肖雲小飯館的活,還是周小敏介紹給她的,也是小敏做的好,她介紹的人人家才會接受。

肖雲和周小敏是在上日語課時認識的市民中心由一些日本的太太們辦了個免費教日語的中心她們一起在那裡上了兩年課周小敏是那種熱情,潑辣的人,兩年下來小敏在上下的日語班都有朋友,肖雲卻只有小敏一個朋友人們都覺得肖雲有點孤傲,其實她實在是不知道該怎樣向一個陌生人問長問短,況且課間只有十分鐘,人又有十幾號,也不可能說細話。周小敏的朋友多,自然消息靈通,這裡有減價貨,那裡有懇談會,她都會通知肖雲,邀著一起去周小敏那種風風火火的性格比起來,肖雲能夠算上嫻靜淑女,她們互相欣賞,到後來成了無話不說的好友。不是每天,至少是隔天就會打一個電話,盛年華有時聽她們在電話里討論如何發麵蒸饅頭,怎樣把臉洗的乾淨,就為他的電話費心疼,故意站在肖雲的身邊,使肖雲不得不把電話掛斷。

前些日子周小敏搬到留學生會館去住,肖雲約好今天去看她。

留學生會館剛建起來三棟新樓。肖雲一年前來時這還是一片空地,她突然有點感慨,不管你願意不願意世界都在變化,她好象自己已經被這個瞬息萬變的世界忘記在一個角落裡,忘記在一個黑暗的屋子裡。盛年華在她的心中是陌生的,他活在他的價值觀里,而她卻在抵抗,不能與他融合。

周小敏踢著拖鞋來開門,一見肖雲,笑嘻嘻地說:「你今天可是清水出芙蓉。」

「別學日本人,凈撿好聽的說。」

肖雲穿著長袖牛仔連衣裙,她是打算來幫周小敏干點什麼,特意穿了能折騰的衣服。聽周小敏這麼說,不由地看了一眼穿衣鏡里的自己。

新建的會館,房子里的傢具也都是新的。帶烘乾機的洗衣機,大衣櫃,床,沙發,餐桌,與在日本租房子有天壤之別。肖雲原來讀西方小說,常常看書中寫帶傢具出租的房子,來日本前,就把這個概念照搬到了日本。沒想到日本出租的房子,不要說傢具,連燈都沒有。一想到燈,肖雲就有點不舒服。她和周小敏談的話題細微到盛年華吃麵條,不是吃而是吸的問題。卻沒有告訴她,燈壞了的事,這就象她和盛年華之間的隱疾般,不願告人,而她獨自每天盯著它,似乎在考驗著自己的承受力。

周小敏已經把屋子收拾的差不多了,領著肖雲參觀她的屋子。房子是上下樓,下面是卧室,廁所,浴室,上面是廚房和會客室,卧室里放的是雙人床,床上鋪著蛋黃色印著鴛鴦戲水的圖案,床已經讓肖雲有親切感,再加上中國的床單,不禁脫口而出:「還是床好」。

周小敏做了個鬼臉說:「光床好沒用,這種房子才好呢,隔音,你在床上怎麼鬧,怎麼叫,都沒人能聽見。那種木板房真不能住,太受壓抑了。肖雲,盛年華有工作后一定要搬出來。」

周小敏是個熱心腸,一旦她有了好事總會三番五次地建議你去做。

肖雲苦笑了一下,換房子,她連夢都不敢做,至於受壓抑,她沒有對比也就沒有感覺,讓周小敏這麼一說,她是覺得每次生怕鬧出響動來,也許這就是一種受壓抑吧。

兩人正要上樓,門鈴響了,肖雲聽見周小敏叫了聲「老趙」,肖雲伸頭一看,自己認識,是盛年華研究室來的訪問學者趙凱民,剛來時,還到她家吃過飯。

    趙凱民是來借氣管子的,他看上去有四十歲左右,見肖雲在,提著氣管子站在門口,與肖雲扯了點天氣好壞的話題,匆匆地去了。

    趙凱民走後周小敏不屑地笑著說「這個老趙從國內帶來了二百多張名片,見人就發,你給了他電話號碼,過兩天他就會讓你幫他介紹打工。」

肖雲心裡為老趙感到悲哀,知道他是處於無奈,卻不願反駁周小敏。

周小敏拿出兩套精緻的咖啡用具,給肖雲和自己各到了一杯,肖雲要了一代糖,用勺子輕輕地攪動著,細細看著盤子上蘭色的印花,周小敏看她有興趣,笑著說:「不錯吧,這就是我說的花兩千元買的」

肖雲欣賞著那隻精緻的勺子「回國時扔了怪可惜」。

「你還真想回去嗎?」

「在日本哪有長呆的」

周小敏聳聳肩說「我可不想回去了,明年工作一安定,乾脆入日本籍算了,入籍比永住要好辦的多。」

在日本的中國人和在美國的不同,都不願意說自己想入日本籍,周小敏和肖雲是好朋友才如此地直率,說完又叮囑道:「不要和別人說這件事,我只想勸勸你」

周小敏的丈夫張威原來是學數學的,來日本后改學計算機專業。周小敏不願意聽改學這兩個字,以她的意思學數學后,再學計算機,這好比和尚先練打坐再去作禪一般,基本功紮實了才能悟道。好象還真如她所說,她丈夫才學了兩年計算機,就一直在發表論文,還有一年畢業就有公司邀請他去工作。

肖雲領了她的好意,不過盛年華不能和周小敏丈夫張威的相比。四月開始的工作,雖然已經找到了,但還沒和教授談,自然有些不安。盛年華每天想象著如何同教授攤牌,早晨起來下決心就今天,肖雲是一天的提心弔膽,結果又說教授似乎情緒不好沒說,幾次下來,肖雲受不了了「你要是沒確定要說,就別告訴我」

「不告訴你,我告訴誰?我還沒煩,你都煩了。」盛年華也被這件事弄的神經緊張,他覺得肖雲應該分擔他的憂慮。但肖雲不知道該怎麼做好,她一切都是聽盛年華說的,至於他和教授到底該如何去說,這裡有兩人交往中的感情成分在內,正是不知道這些肖雲才有了更多的不安,一種無能為力的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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