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三天,潤香姐打回來電話,說潤芝是骨結核,醫生給用上了葯,已經看出來有效果。潤芝媽這才止住了哭泣,這幾天,潤蘭不在,栓子每天吃飯時,讓徒弟給她端去飯,潤芝媽哭得雖然痛,飯倒是照吃不誤。
大姨媽禁止我再去看栓子,以她的意思,栓子那裡就是個污水缸,專門污染女孩子。潤芝姐妹做了他的鄰居,也是前輩子欠著栓子的,我不信這一套,反駁她:
「那栓子還給潤芝花了那麼多錢治病呢,栓子也欠著潤芝的吧」
「所以說是冤家阿!他們互相欠著對方的,扯在了一起,你不能往裡攪。」大姨媽認為自己說的話都是真理,我只有服從。
我帶著明明回到天津才知道,潤香姐把潤蘭軟禁了,她打著讓潤蘭照顧姐姐的名義,不讓潤蘭回村子,要潤蘭直接上學,一應的東西都有她來解決。潤蘭知道表姐是為了阻止自己和栓子接觸,不過表姐的慷慨還是讓潤蘭感動了,答應不回去。
我在九月初去上海上大學,春節母親去上海玩,告訴我,栓子和潤芝已經結婚了。
潤芝的大腿骨經過三個月的治療,痊癒了,卻成了殘廢,那條腿不能吃力,不要說幹活,連站立都要依靠拐杖,潤芝的婆家哪怕花費點錢也要把潤芝離了。潤芝被送回去時,只能回到娘家,這按說是潤芝媽想要的,可潤芝媽想要的是健康的潤芝,想到今後母女的生活,堵在門口不讓潤芝進門,說嫁出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不能回來,死也要死在婆家。
潤香姐不得不把潤芝姐先接到了大姨媽家,潤香姐氣得渾身發抖,立誓不再認這個姨,倒是坐在炕上的潤芝很平靜,替她媽辯解道:「她也是沒辦法。」
誰也沒有想到這樣平靜的潤芝是下了死的念頭,第二天,潤香姐跑去潤芝婆家理論,大姨媽去地里割麥子時,她竟一個人下地,把標有敵敵畏的農藥喝了,正在喝著的當頭,表弟瑞瑞上了一堂課,就逃課回來了,一看這架勢,搶下瓶子,一邊往大姨媽幹活的地里跑,一邊喊著,潤芝姐喝農藥了,等大姨媽趕回來,屋裡已經站了一地的人,三大媽和五姥姥自認為有經驗,一個捏著潤芝的鼻子,一個在給潤芝灌水,旁邊還有人在出主意,「趕快找根雞毛,捅她的嗓子讓她吐。」
大姨媽沉著臉,撥開人群,上了炕,盤腿坐在鍋灶旁邊,點上了一支煙。潤芝開始往外吐水,等她的吐平緩下來,大姨媽開口了
「潤芝,當著各位鄉親,你倒是說說,你就是這樣謝待我的,你有千萬個要死的理由,也沒有一條要死在我們家的。」
潤芝除了哭泣,無話可說。要知道她死在這個家裡,是對這個家最大的懲罰,好在她現在還沒有死。潤芝跳下炕,一隻腳為支點,兩隻手扶著牆,向外跳去。大姨媽根本不看她,其他人一時不知怎麼辦,既覺得她不該死在大姨媽家,又覺得不該死在外面,又絕對沒有人要把她扶回讓她死在自己家。大家就看著潤芝像只跛腳雞,跳向堂屋,跳向院里。人們在潤芝跳向院子時,看到了站在院子里的栓子,後面跟著來旺,潤芝似乎沒有看到栓子,她一心要死在外面,嘴裡叨念著「我要死在外面」想要穿過院子,沒有了牆的依附,她跳了兩下就摔倒在了栓子的面前,栓子伸出了雙臂,可他沒有能接住潤芝,也順勢蹲了下來,一面用手去尋摸潤芝的嘴,一面喊著,「潤芝,你不能死。潤芝,潤芝,我會養活你,我有錢。」
院子外傳來了,潤芝媽哭喪的聲音:「潤芝,我苦命的孩子,你怎麼能狠心丟下你媽不管,我的命啊,」她還沒哭完,看見躺在栓子懷裡的潤芝還睜著兩隻失神的眼。她的氣不打一處來。
「瞎栓子,你害人還沒有害夠,她連死都不能清清白白地死。」
大姨媽這時候也從家裡出來了:「你個槍崩的,你還能算是媽,把女兒往死里逼。」
潤芝媽覺得這個罪名不能擔,立刻對大姨媽反擊道:「我還沒有向你要女兒呢,你到倒打一耙,我女兒死了,你得養活我。」潤芝媽這次算是抓到了,她甚至慶幸女兒將死在這一家裡,這次女兒給她留下了養老錢。她真的要哭哭她的女兒啦。她就地一坐拍著大腿,呼天搶地地:「潤芝啊,沒有你,媽媽怎麼活呀?」
大姨媽冷笑一聲,「可惜潤芝死不了,她喝了點髒水,你現在把她領回去吧。」
潤芝媽戛然停止了哭泣,三大媽故意氣潤芝媽:「怎麼不哭了,這次才該哭,訛人也沒有訛上。」
潤芝媽站起來,拍拍身上的土,「死不了,也是活受罪,我顧不了啦。」姍姍地走了。
潤芝一聽自己死不了,羞愧難當拚命掙扎著要掙脫栓子的懷抱,可栓子死死地抱著不讓她走。人們看到了栓子的笑容:
「各位鄉親,今天你們所有的人都給我作證,我要娶潤芝。」他將頭轉向了大姨媽,「四嬸,你給我們做媒人,明天,我們就辦婚禮,我們先在這裡給媒人叩頭了。」
不要說大姨媽,所有的人都呆在了那裡,沒有聽懂栓子的話。潤芝聽懂了,她順從地一隻手扶著栓子,和栓子一起給大姨媽叩頭,看到他們雙雙在叩頭,人們突然間明白了一切。好像這一切都是順理成章的,瞎栓子找了殘廢的潤芝,這很合理,並沒有人問他們的愛情,合理就好,人們一片歡呼聲。在潤香論理無果沮喪地回來時,這邊正在喜氣洋洋地計劃著第二天的婚禮進程。潤芝怎麼也得有套紅衣服,這成了大姨媽的頭等大事。紅衣服據說是可以避邪的,大姨媽認為這兩個人,再也受不起邪氣的侵擾,一夜沒有睡地趕做好了,大姨媽對她趕做的衣服很滿意,我都聽她講了幾次。兩個人的幸福日子都被大姨媽算在了她做的這一套衣服上。
栓子結婚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又帶著潤芝去了北京的大醫院,做了接骨手術,潤芝的腿雖然還有些跛,不影響走路。最奇的事是,半年後,潤芝竟然懷孕了,這件事被三村五鄉人傳得神乎其神。說栓子在潤芝喝葯的前一天,本來不知道潤芝回來,還在外縣參加縣大樓的落成典禮,那天晚上就有神仙託夢說,「趕快回去,你的妻在等著你,她將是你的兩個兒子的母親。」栓子明明白白地聽見了這話,便驚醒了。天還沒有亮,栓子讓來旺去叫醒要送他們回去的司機,顧不上吃早飯,拿了幾個饅頭往回趕。一進村,聽到的是,潤芝因婆家娘家都不要她喝葯了。
「什麼神仙」大姨媽本來是信奉神仙的,不過這次沒有人表揚是她的紅衣服做得好,讓她心裡不平
「潤芝本來是塊肥沃的田,都是屠夫沒有種子。」
這話倒是有了科學性,那屠夫後來又娶了一個從小得過腦膜炎的黃花大姑娘,還是沒有生孩子,人們都說屠夫定是招了畜牲的報應。
暑假回天津,潤蘭知道我回家的日期,她去火車站接我。我站在車門口,要上車的人擋著我,她撥開我前面的旅客,斥責道:
「懂不懂規矩,先下後上。」
一口標準的天津話,讓我一瞬間,沒有認出來她,直到她搶過我的行李,拉我下了火車門。
那確實是潤蘭,只是比一年前瘦了一些,扎著個馬尾辮,穿著件那年正在流行的毛巾連衣裙。 一年的時間,潤蘭已經完全成了天津姑娘,一臉的陽光,比七月的太陽還要刺眼。
我知道自己的擔心是多餘的,不過我還是忍不住地問她和栓子的事。潤蘭長長地出了口氣,「我自由了,不用和栓子哥結婚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