倍可親

栓子的故事 2

作者:暗夜行路  於 2011-6-29 19:32 發表於 最熱鬧的華人社交網路--貝殼村

通用分類:原創文學

我低著頭有點不敢看栓子的臉,低頭看到栓子穿著一雙黑條絨老頭棉鞋,上面都是些泥泥點點,髒得都要看不出原來的顏色了。

栓子的手輕柔地從我的頭頂順著我的臉頰摸到了我的下巴,「玲玲還是個瓜子臉呢,一定很漂亮吧?」

外面的人越聚越多,在這樣農閑的季節,人們巴不得有點什麼事,好讓他們消遣這漫長的冬日。大姨開始擔心她家小房子里放的農具,悄悄地吩咐二表姐去小房子門口看著,別讓不三不四的人順手偷走農具。

媽媽也有點擔心地看了一眼外面的人堆,對栓子說:「栓子,你的京劇趕上天津京劇團的演員了。」

栓子的頭前傾著,苦笑著搖著:「咱一個農民,那能和人家比。」

媽媽為了堅定自己的話說:「我一點不說慌,不信你來天津,我領著你去京劇團和他們比試比試。」

栓子這次高興起來了,媽媽趁機說:「你還是出去唱一段吧,我也想聽。」

栓子聽媽媽要他唱,顯得非常開心:「您也想聽嗎?那我就唱一段。」

    栓子出去重新唱了剛才的打虎上山,這次他手裡拿了大姨家的雞毛撣子權作馬鞭,還甩那麼幾下,人們湊興地為他叫好,我悄悄地對身邊的表哥說

「他的動作一點兒也不像楊子榮。」

我不懂得唱腔,看栓子的動作的笨拙,感到他玷污了我心中楊子榮的高大形象,有些不滿。

表哥睜大眼睛用手捂住嘴,湊到我的耳朵上:

  「他是沒眼的,就是瞎子,懂嗎?」

我知道他是瞎子,只是我無論如何不能把他和瞎子聯繫起來。後來聽說栓子是三歲的時候害了眼病看不見的,至於什麼眼病,沒有人知道。

栓子又唱了一段《沙家浜》里《智斗》,他一人三角色,一會兒阿慶嫂,一會兒刁德一,一會兒胡傳奎,在他轉換角色時,人們都會爆發出大笑聲,這種笑聲給這個寂靜的冬日增添了歡樂的色彩,每次我回到這裡都還能感覺到栓子的歌聲似乎還縈繞在村子的上空。

村民們心滿意足地散去了,栓子又重新進屋。大姨正在收拾那兩條魚,她是要留栓子吃飯,一見栓子進來,立刻指揮著媽媽:

「蘭子,你給栓子量一量身子,我這裡騰不開手。」她不說她在準備飯菜,是怕栓子推託。

沒想到栓子立刻接著話茬說:「嬸子,您不要忙,我不能在這裡吃。」

「這怎麼什麼都瞞不過你。」大姨無可奈何地笑著說「今天,就在嬸子這裡吃,你不是最愛吃嬸子做的糖醋魚嗎?」

幾個孩子聽說栓子要在這裡吃飯,都歡呼起來,表哥纏著栓子的手臂,似乎生怕他跑了,媽媽一直沒有多說話,大姨濫用的熱情,使她不知道到底誰是這家真正的朋友,自己該不該挽留客人,這時看孩子們都想留栓子也就幫腔道:

「難得大家高興,栓子別走了。」

栓子到也痛快地決定不走了,接過大姨給他的茶碗,哈哈哈地笑了三聲,低聲唱道:

「今日同飲慶功酒,壯志未酬勢不休,來日方長顯身手,甘灑熱血寫春秋。」

孩子們都跟著他一起唱起來,正唱在興頭上,栓子突然停下來,我們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栓子忽閃了兩下眼睛說

「潤香姐和潤芝姐回來了」

潤香是大表姐的名字,大姨是她的繼母,她和潤芝是姨表親,在大姨進門前,有四年,她是住在潤芝家,兩人歲數相仿,形影不離。一直到今天,大姨最不願意潤香去她姨姨家,不是不喜歡潤芝,而是不喜歡潤芝媽

"那個要槍嘣的大姨罵人時都是從詛咒開始的

她姐姐死了,哭著鬧著不讓你姐夫再結婚,還鬧到婚禮上來了,村裡人還以為他們有瓜葛呢!」

那是為什麼?」媽媽追問道

那女人精著呢,你姐夫不結婚,孩子放在她那裡,掙點錢都給她了.你說她算得好嗎?」

她沒想離婚再找我姐夫結婚?」

她可想呢!你姐夫也得看上她。「大姨媽在說這話時,顯出了她的得意,帶出來了她女人的那點虛榮心。

「不過她現在可抓住栓子了,栓子那點錢大半讓她弄去了.」大姨著實有些憤憤不平。

媽媽有點驚訝地問:"栓子才十五歲吧?潤芝媽比他媽都大。

人家就是做媽。栓子爸爸一死,她就到處宣揚栓子是她的乾兒子。只要栓子在家,她就讓潤芝過去和栓子玩,栓子也巴不得有人給做口熱的,這三四年就這麼混過來了.」

媽媽笑了笑說:"這才是周瑜打黃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

只是苦了潤芝,你想栓子要給錢,這村裡人誰不願意給他吃飯,去潤芝家還不是因為有潤芝.說也怪,那潤芝一點兒沒有隨她媽,人樣比潤香俊,性子也軟,這一年沒少挨她媽的打.」

,十七八的姑娘還打呀?」

我也是聽潤香回來說,瞎栓子既會算計又會拿勁了,吃飯都是吃一頓給一頓的糧或錢,潤芝媽巴著栓子那點錢,栓子常使性子不去吃飯,潤芝媽是非讓潤芝叫來不可,叫不來就劈頭蓋臉一頓.」

 

大表姐和潤芝走進來,不過不光是她們倆,後面還跟著潤芝的妹妹潤蘭,她的歲數和我一樣,在她的姐姐羞羞答答走到媽媽面前,被媽媽拉著手說話時,她向我揮揮手,命令道:"哎小侉子,出去玩.」

我很高興她這樣叫我,三下兩下出溜到炕下,和她一起跑到大姨院門外,門外放著兩快大石頭,聽說破四舊前這上面是兩個石獅子,我們一人站一塊。大姨家正在一條從村東頭到西頭的馬路邊上,在太陽照射到的地方,總能看到三三兩兩的村民,站著說話,幾個男孩子跑來跑去,跑得熱氣騰騰。

我們站在石頭上並沒有想好要做什麼,光站著又很冷,我記起颳風下雪時,我們常喊的話,便喊了起來:

 "刮大風,下大雪,天上送來了一個白毛女.」

潤蘭立刻也隨著我喊了起來,倒是把陽光下的村民嚇了一跳,朝這邊指畫著,那幾個男孩子突然有了新大陸,跑了過來,仰視著我們,起著哄:「小侉子,唱一個。」

我倒沒有像栓子一樣扭捏,來了一段《北風吹》。

「北風那個吹,雪花那個飄,雪花那個飄飄,年來到。」

正唱著潤芝和栓子走了出來,栓子一等我唱完這句,揮揮手讓我停下來:

「這大城市的人也唱得不怎麼樣吧。」

幾個男孩子鬨笑起來,我已經懂得了害羞,這時臉覺得發起了燒,嘴卻一點不服輸:

「我想怎麼唱就怎麼唱。」

栓子閉上了他那雙無神的眼睛,連聲音里都毫無表情地說:

「那就別讓我聽見。」

我此時的心境是恨不能用一句話噎死栓子,跳下石頭,做好了逃跑的準備后說:

「你去做聾子,我非要唱。」

栓子沒有作出反應,那幾個男孩卻覺得栓子成聾子的事有趣,大聲地喊著:「瞎子要變聾子嘍,瞎子要變聾子了。」小馬撒花似地跑開了。

看不出栓子是不是在生氣,他似乎在沉思,潤芝有點著急地說:"栓子你快點吧,我媽讓我們快點回去.」

栓子翻起眼皮冷笑地說:"我是瞎子,你讓我拉著你的手,我才能走.」

潤芝的臉上是一副無可奈何:"栓子,又來了但她並沒有伸出手.而是轉向潤蘭大聲斥責道:"潤蘭,逮個空你就要玩.」

潤蘭撇撇嘴跳下去,對栓子說:"栓子哥,我讓你扶著我的肩,你給我買糖.」

栓子爽快地說:"行啊!要是你姐姐讓我扶著她的肩,我就給你們一人買一條圍巾.」

我這才發現她們都沒有帶圍巾,凍得直縮脖子,潤蘭高興地哇地一聲,撲向姐姐:」姐姐,栓子要給我們買圍巾了.」

潤芝臉上也有了笑意,故意說:"他逗你玩呢.」

一直到栓子再三保證,潤芝才讓栓子扶著她的肩回去.

我回到屋裡,孩子的那點自尊心被栓子傷著了,不能原諒栓子。大姨那頓飯一直在可惜栓子沒有吃上她做的糖醋魚。

第二天,潤蘭又來找我玩,不過她沒有帶圍巾來,卻從兜里拿出了兩快糖,栓子只給她姐姐買了圍巾,但她沒有一點沮喪,能有糖吃,就足夠了。她把其中的一塊糖給我吃,我們倆的友誼因此有了飛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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