倍可親

栓子的故事 1

作者:暗夜行路  於 2011-6-29 19:21 發表於 最熱鬧的華人社交網路--貝殼村

通用分類:原創文學

                             栓子的故事 

在我上高中前,每個假期都要去大姨家,其實我也只有這一個去處,我的

爺爺,奶奶,姥爺,姥姥都是在我的父母還小時就去世了。

大姨夫那時是公社的幹部,是拿工資的,他有錢在院子里打一口井,大姨又

是出了名的好心腸,村裡的人,哪怕是有口井離自己家近,有的也會捨近求遠來大姨家挑水,因為他們知道趕上大姨家蒸鍋饅頭什麼的,大姨一定會請他吃的。也就是大姨這樣的家不過節氣還有白面吃,村裡也不乏一些愛吃人家的,倒還存著臉面問題,不好意思總趕著人家的飯點串門,去挑水卻是再好不過的理由。

大姨盤腿坐在炕上,指揮著大表姐做飯,我和二表姐,表哥,表妹,連著幾天在午飯前,站在院子門外,專堵那些來挑水的,這是大表姐交給我們的任務。誰都知道媽媽和我來了,每次做飯必定會做點兒好吃的。冬天又是北方農村人閑的時候,人們都想著找個地方遛遛,大姨不管誰來,都要留下人家吃飯,說是她妹妹回來了,她高興。再加上幾個來挑水的,等所謂的客人吃完了飯,剩下的也就不夠一家人了,大人們自然緊著孩子們先吃,自己又去隨便攪點麵漿吃,大姨的話是:「自己的親妹妹,吃什麼都也親」。

媽媽結婚八年,頭一次到姐姐家,前兩天還忍著,第三天又招待了三個不相干的人後,便忍無可忍,她怕自己在這裡呆十幾天會把姐姐存得糧食都吃完。大姨家當時說好也就是能一年吃飽飯,孩子們四季的衣服不缺,經不起這樣折騰。媽媽年也不要過了,第二天一定要走,直到姐姐答應她不再留人吃飯,但看到來挑水的,她不敢把他叫進來吃,還是要讓大表姐拿兩個饅頭送出去,不是人家有六個孩子過的辛苦,就是那人的丈夫愛喝酒,家裡連床席子都沒有,反正是來到她家的人都比她可憐。大表姐一躲過大姨的視線,會偷偷地藏下一個饅頭,好在窗戶是紙糊的,不似現在的玻璃能看到外面,大姨是坐在炕上,隔著紙窗和外面的人說話,農村人接了吃的,也不會說一句感謝話,大姨一直沒有發現大表姐的小動作。

我們堵在大門口,四個孩子腿搭著腿,圍成一圈,一邊唱著「刮大風,下大雪,裡面坐著個白毛女。」

一邊警惕著那些象是來挑水的,一見他要進院子,立刻告訴他,我們家的吊桶壞了。第二天看有人拿著吊桶來,到底是孩子,不得不實話實說:「你不要再來我們家打水,我們家的井要填上,去買水吃了。」這是媽媽和大姨吵架時說的,連好脾氣的大姨夫也附和道:「我看還是填上井,買水吃,也沒有現在花費大。」

大姨不敢罵她的妹妹,對大姨夫卻不依不饒:「我可是給你胡家積德呀!」

村裡便傳出胡家不愛見別人去挑水的話。大姨一進院子便:千該挨刀子,萬該挨刮。把孩子們一頓臭罵。除了我有點緊張,站在那裡不敢動,她自己的孩子倒象沒事人似的,到西屋照舊笑鬧他們的,大姨怕嚇著我,趕快告訴我,「不是在罵你」。媽媽雖然雙手贊成孩子做的事,看見孩子們不怕大姨又很生氣,順手抽起大姨炕上放的尺子,衝進西屋把二表姐,表哥,表妹拎了回來,讓他們靠著大櫃站好,孩子們沒有見過這陣勢,耷拉著腦袋,一副可憐像。大姨已經忘記了自己的火氣,一個勁地為孩子們向她妹妹說好話,好象她從來沒有生過氣似的。

恐怕正是大姨的這種對孩子的溺愛,讓我年年都想去她家享受一下自由自在

的滋味,但是,最吸引我去的還是因為栓子在那裡.

我第一次見到栓子哥還是那年冬天,我們為大姨家趕走了挑水人之後的一個

大雪天,在我的印象中,那時的冬天比現在冷的多,沒有電視,大姨夫吃完早飯便

去公社了,一個收音機只有能收到一個台,反覆地播放新聞,大姨在年前總有做不完的針線活,她是方圓幾十里頂尖的針線好手,而且是兒女雙全,那些聘姑娘,娶媳婦的,都來求她縫被子或是縫衣服,對大姨來說這也是一種榮譽,媽媽想幫她縫幾針都被她義正詞嚴地制止了:

    「蘭子{媽媽的小名}你不能動,人家找我可是為圖個吉祥。」媽媽那時還只有我一個女兒,

    「人家給你個棒槌你就當針使」。媽媽也不示弱,她比姐姐小十二歲,從小受姐姐的寵愛.不過她到底不能做那些婚嫁的東西.

   除了大表姐拿上紙和筆去她的朋友家拓鞋樣而一去不復返,剩下的就被圈在了炕上.

   北方農村的家大部分都是一樣的格式:一進門是堂屋;如果是長子,堂屋是要擺上祖宗的牌位的,放幾口大缸,米呀面呀放在大缸里。它不象南方人的堂屋是家庭的主要活動場所,北方的堂屋只是一個過道兼臨時倉庫。在它的兩邊是東西屋;不管哪個屋;一進門一盤大炕佔去了半間屋子,炕頭是鍋灶,如果說到中國人的聰明才智,不用盡說什麼四大發明,只談談我們北方農民的大炕就知道他們是多麼巧妙地運用了僅有的能源,讓做飯時的煙通過炕洞,使整個炕熱起來,再窮的家,只要還能吃上飯,就不至於受太多的凍,象大姨這樣稍微寬裕的家,在冬天還是要點一個小小的煤爐子的,因為媽媽和我的原因,到夜裡做飯時,必須燒西屋的炕,但煤爐子是沒有的,我們在西屋玩不了一刻鐘就被凍回來了,在炕上蹦跳是不容許的,據說那會把炕崩塌。老老實實地坐著,會唱的那幾首兒歌已經唱煩了,挑繩也厭了,我在那裡懨懨的,媽媽自己把收音機轉來轉去,枉費心思地想再轉出個台來.

大姨看看外面的天氣,象是突然想起來什麼似的對錶哥說

狗子,你栓子哥這天氣一定在家,讓他來量身子,媽給他做衣服.」

表哥一個鯉魚打挺翻下了炕,歡天喜地地去了。

一會的工夫院子里響起了一聲叫板

好大的雪呀!」

那是地地道道的京腔,在內蒙古這個小村子里,有這樣聲音連媽媽都一楞,大姨笑著說:

這個栓子又來瘋勁了.」

表姐和表妹哇的一聲歡呼著跳下炕去,外面傳來那時家喻戶曉的<智取威虎山>的選段,

「穿林海跨雪原氣沖霄漢」

高亢明亮的嗓音,不要說大姨家,恐怕村子的每戶人家都聽到了這個歌聲,我已經來不及跳下炕,急得直叫媽媽,媽媽邊為我支起了紙窗戶邊問大姨:

「是那個沒眼的栓子嗎?」

    「還能有誰!」

   什麼時候院子里聚了十幾個孩子,前院的幾個女人也正往大姨院子門口趕,栓子還在唱著過門, 他穿著件軍大衣,戴著一頂黑色的棉帽,棉帽的耳朵翹著,媽媽說他『沒眼』真讓我奇怪,他明明是有一雙亮亮的眼睛,正像揚子榮那樣大睜著,接著唱道:

   「抒豪情寄壯志面對群山。」

   「好」媽媽也和我一樣爬在冷風刺骨的窗欞上,這時便來了一聲喝彩。

   又是一陣過門,栓子把他的大衣解開,在院子里周身擺動著,很奇怪不像楊子榮的動作,甚至讓我覺得非常地彆扭,表哥就在那裡大喊

   「錯了錯了,動作錯了。」

   栓子很專業,他沒有被影響,,一隻手按著表哥的頭,隨著表哥往前走,另一隻手繼續招架著:「願紅旗五洲四海齊招展,哪怕是火海刀山也衝上前。」

    栓子隨著這句歌詞落地和表哥衝進了堂屋,院子里聚滿了人,有人在吵吵著,

    「唱完,唱完。」

    栓子沖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狠狠地喊道:「唱什麼唱,憑什麼唱?」表哥撩起棉簾引著栓子來到了東廂房,媽媽和我也挪到了炕邊沿,大姨也停下了燒火,迎到了門口,一見栓子進來,急忙說: 

  「唱完了,再來吧。」

    媽媽也幫腔道:「唱完,再來,有的是時間。」

   栓子把臉轉向了媽媽和我的這一邊,他那雙明亮亮的眼睛,直直地盯著我們,讓我有點害怕,這時候我意識到他看不見我。這是我第一次看到一個睜著明亮眼睛的盲人,那種不可思議的、難以置信的感覺一直纏繞著我,再看到栓子時,就會有這種怪怪的感覺。

   栓子瘦高瘦高的個子,後來我長大了,印象竟沒有變,他後來一定又長個了。大姨說他是十五歲,他的鼻子又高又挺,嘴線非常清楚,加之農村男人少有的白皙,完完全全是個翩翩少年。

「四嬸,聽說小姨來了,我一直沒顧上過來,這是兩條魚,給小姨的。」栓子從表哥手裡接過魚又遞向大姨。

大姨急忙推辭

嬸吃你的還少啊,你留著過年吧。

我有呢!這過年,辦喜事的多,不缺我的。

外面人還在增加,那架勢栓子應該開一場音樂會。

大姨生怕慢待了外面的鄉親,催著栓子:

「你小姨還要住些日子。外面天寒地凍的,你先去給他們去唱兩段吧。」

栓子把眼帘放了下來,冷笑了一聲說:「四嬸,他們願意受凍,我今天可沒應承給他們唱。」

大姨被栓子的話嗆的不知再說什麼好,一根筋地:「這怎麼說,這怎麼說。」

我猜想她是不知道該怎樣和一院子的鄉親說。

媽媽這時已經湊到了栓子的面前,拉著栓子的手,「栓子,你長大了,小姨走的時候,你還和玲玲一樣高。」

媽媽把栓子的手,放在我的頭上,好讓他知道我的高度。


高興

感動

同情

搞笑

難過

拍磚

支持
8

鮮花

剛表態過的朋友 (8 人)

評論 (0 個評論)

facelist doodle 塗鴉板

您需要登錄后才可以評論 登錄 | 註冊

暗夜行路最受歡迎的博文

關於本站 | 隱私權政策 | 免責條款 | 版權聲明 | 聯絡我們

Copyright © 2001-2013 海外華人中文門戶:倍可親 (http://big5.backchina.com) All Rights Reserved.

程序系統基於 Discuz! X3.1 商業版 優化 Discuz! © 2001-2013 Comsenz Inc.

本站時間採用京港台時間 GMT+8, 2024-3-28 17:20

返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