倍可親

桑榆未晚(八)

作者:瀑川  於 2022-11-26 01:33 發表於 最熱鬧的華人社交網路--貝殼村

作者分類:紀實|通用分類:原創文學


 繼續努力 

 摘自克斌文選 《秋水長天》


 

1984 年9 月,完成了在印第安納大學的實驗準備工作和橫跨北美大陸的長途跋涉,有時間坐下來學習一些理論知識,為撰寫畢業論文做準備。中子-質子散射屬於強相互作用,耦合常數大於 1,不能像電磁作用那樣做微擾展開。因此沒有基於基本原理的模型,只有唯象(phenomenology)理論可用。比較流行的計算程序叫DW81,歸功於喬治亞大學拉夫教授的工作。他引進了 G3Y 的核子相互作用的 t矩陣,利用波恩近似(DWBA)的計算方法。D 表示畸變,W 表示波,B 表示量子力學中的波恩方法,A 是近似(Approxi-mation)。他的前身是PWBA, 即按平面波做的近似。一個自由核子與原子核接近時,他的平面波會受到對方位勢的作用而發生畸變。為此我讀了UC 伯克利大學的格倫頓寧的書來武裝自己。同時學會使用DW81 計算程序。 

 

在計算躍遷強度時,需要經過從LS(軌道和自旋角動量)耦合變換到JJ(總角動量和總角動量)耦合,中間牽涉到9J 符號。6J 和9J 符號在量子力學課上都學過,可是由於忙於應付作業,對其物理意義沒有記住。這回有了充分的時間把它弄個清楚。這段學習對我從理論和實驗的雙重角度完成論文很有幫助。 

 

在後來的幾個月里,我去了幾次 UC 戴維斯的克拉克實驗室,參加試驗工作,並且獲得了用碳13 作靶子的n-p 散射實驗數據。至少我可以開始離線分析了,即使印第安納大學的數據拿不到手,我也有畢業的指望。 

 

克拉克實驗室的老師和學生對我十分友好。我有了問題,他們都會耐心地解答。來自智利的研究員羅密歐,來自科斯達黎加的卡斯塔內達以及美國學生提姆•福特對我幫助很大。小組領導保羅•布萊德雷教授的妻子在市中心開了個糕點鋪,每當小組開會,他都會帶來一大包點心,讓大家邊吃邊討論。有時我需要過夜,他就把我帶到他家一起吃晚飯,住在他家。我在提姆的家也住過,有時還在來自中國的學生或學者的公寓里借宿。我去過那麼多次戴維斯,從來沒住過旅館,為斯坦福的老闆節約了一筆開銷。 

 

我從提姆那裡學了使用 Fortran 語言畫點和線的程序。回去以後,我試了幾次,可以在計算機上畫圖了。那時的計算機是PDP11,機身很大,一個百萬位元組的硬碟比辦公桌的抽屜還大。計算機的終端屏幕一般只能顯示文字,只有具備繪圖功能的終端(retrograph)才可顯示曲線。一天下午,二導師傑夫給我一組數據,問我能不能畫出分布圖(Histogram)。剛學了點和線,我就接了個大活兒。連忙工作起來,從畫出X-Y 橫豎坐標,逐點描繪到歸一化。等我在屏幕上把圖畫好后,已經是早晨9 點鐘了,熬了整整一夜。 

 

10 月,來自科大的好友楊衛宏開著他的達桑B210 小車,帶著我和王聚文等出遊。我們先到位於加州和內華達邊界附近的塔候湖,花 40 美元租了一條機動快船,脖子上套著救生衣,飛馳在波瀾壯闊的湖面上。頭頂著晴朗的天空,周圍是清澈的湖水,船后捲起一條長長的 Λ 形波浪。讓我想起香港電影《生死搏鬥》中船追船的驚險場面。我們四人都很快活。 

                                     

    

      圖 108  湖中留影。戴墨鏡者是王聚文同學。

傍晚, 我們到了賭城允諾,參觀了賭場,玩了幾次扔 2 毛5 鋼崩的簡單遊戲。然後,買到MGM(米高梅影片公司)的演出票,觀看了精彩的表演。從舊金山大地震開始,演到波音 747。有兩個人表演甩鞭子,同樣的動作,同樣的聲響,只是第二條的鞭子的動作比第一個晚了兩拍,好像兩個聲部在唱「我是一個兵」。一群只穿著比基尼褲頭的年輕姑娘裸露著上身,像解放軍戰士在操練,雄糾糾氣昂昂地走上舞台。讓人覺著他們穿著世界上最美的衣服,在莊重嚴肅的表演面前,沒空產生任何邪念。這或許就是藝術的價值。幾十塊錢沒白花。晚上,為了省錢,我們四人就在衛宏的汽車裡歪斜地歇了一夜。次日晨返回學校。  

後來,聽說斯坦福大學有個學生在塔候湖溺水身亡,是凍死的。湖水溫度很低,一旦落水,應當減少活動,等待救援。肢體的活動反倒會耗盡體能,體力衰竭會導致死亡。  

衛宏和我都學物理,一個在物理系,一個在應用物理系。我們有個共同的愛好,就是喝酒。每隔數月都要聚會一次,有酒有肉,故而衛宏常常戲稱我們是「酒肉朋友」。 

                   

    

  圖 109 衛宏(右)和我在芒特瑞海灘共飲啤酒。  

                      

         

       圖 110 我和老楊(左)一起豪飲。

我和衛宏一起到舊金山看過電影《原野》,由劉曉慶和楊在葆主演。演出前,劉曉慶在影星王燁的陪同下和觀眾見面。曉慶身體已顯丰韻,王燁則屈身下嫁到德克薩斯。楊在葆在我看來是性格演員,有爺們氣質。他的作品有《年輕的一代》《從奴隸到將軍》。改革開放后,他的作品似乎不再多見。 

 

那年,老闆斯坦利•***教授在他的家裡舉行了一個聚會,研究小組的副教授、博士后和研究生都應邀參加。他家在校園邊緣的安靜小區,府邸有三層。中間是客廳與廚房,地下室是家庭廳。第一次來到導師家,我帶了一軸榮寶齋裱的國畫,上面畫著一個大壽桃。為了鄭重,我穿著一身毛料灰色中山服。老師的夫人見了說,她喜歡這個式樣的衣服,本來在中國的時候她想讓老師訂做一套。 

 

教授家的客廳很大,大概得有五十多平方米。10 幾個人坐在那裡都顯著空蕩。牆上掛著經過放大的照片,包括非洲的獅子,都是老師自己在旅遊中拍攝的。除了攝影,老師還讓我看了他的集郵冊子,裡邊有各種各樣的郵票。想不到一個著名的大教授還有那麼多業餘愛好。老師說,1979 年,美國組成了一個由十位教授組成的代表團。領隊是耶魯大學教授阿嵐•布勞姆雷,老師是副領隊。他們參觀了北京、上海和蘭州等地的核物理中心和大學到中國去參觀核物理實驗室。 

 

然後,他帶我到地下室,一般叫家庭廳(Family Room)。他打開幻燈機,為我放映他在中國留下的寶貴照片。一邊放,一邊解釋。在蘭州時,一群孩子跟在他們身後,嚷著「大鼻子」,對外國人十分好奇。然後老師送給我一本書,書名是《中國的核科學》。 大約有200 頁,記錄著每個實驗室的設備、課題,以及接待人的姓名、職務,很詳細。我想在中國可能都找不到這樣綜合性的報告。可見美國科學家作風的嚴緊和認真。 



                        

                   

圖 111在***教授家的小組聚會。右二是***教授,中立者為教授夫人。

***教授 1920 年出生於緬甸,他的父親都在教會工作。10 幾歲時,他一個人乘船到美國念書。在約翰•霍普金斯大學獲得博士學位。他在電磁多極輻射、巨共振和穆斯堡爾效應的應用以及核磁矩測量方面卓有建樹。 

                                                    


圖 112 ***教授在Britt 航空公司的小飛機上。

我參加到他的研究小組時,他已經60 多歲,但身體康健,精力旺盛。老師為人和藹,不管是誰,和他一起走到樓門口時,他都要搶先一步,把門拉開,讓同行的先進去;坐他的汽車出門時,他總是先到車的右邊,把門打開,讓客人先坐上車,再把門關好。一個學富五車功成名就的科學家竟然沒有一點架子,對自己的學生也是那麼友善。  

他在行為處事中頗有紳士風度。在印地安納大學做實驗時,有個合作者脾氣不好,對老師出言不遜,惡語相見。老師毫不在意,繼續和顏悅色地和學生討論工作,其涵養之高令人佩服。他做實驗時十分認真,事無巨細,都要親自參與。我們的試驗需要一堵幾米厚的水泥磚屏蔽牆,每塊磚有 10 幾斤重,他和學生、技術工人一起, 一塊一塊整整齊齊地把磚塊堆起來。後來,需要把鋰粉裝到銅盒裡,用來吸收雜散中子。這樣繁瑣的累活兒,他也親自參加,干到天黑。  

                        

 

  圖 113***教授(右2)與夫人(左1)在舊金山總領館的招待會上。

他和夫人帶我到舊金山去看過一次壘球,巨人隊對芝加哥的小熊。一邊看,他一邊向我解釋。什麼叫 Ball,什麼叫 Home Run。 由於場內噪音很大,我也沒聽明白。場上轟響著由緩到快的單調旋律i567 i567。  

 

我的大兒子來到美國讀書時,每個感恩節,他都把我們父子叫到他家去吃烤火雞,減輕我們爺倆在節日期間的孤寒。***教授歡迎學生和他討論物理問題,有時因為忙,會把討論安排在星期天上午。有一次,我穿著布底懶漢鞋,不知在什麼地方蹭了一鞋底的泥,把他的辦公室弄髒了。我很抱歉,要打掃乾淨。他連忙制止了,沒有任何埋怨的意思。 

 

他經常讓學生參加美國的物理年會,春季多在東部,秋季多在西部。我參加了幾次,包括在新墨西哥州的三塔菲和在加拿大的溫哥華的兩次,既學了東西,又長了見識。1985 年夏,他推薦我參加喬治城華盛頓大學的暑期學校 。我的論文底稿完成後,由於英語不夠通順,先經副導師傑夫•馬爾托夫修改,再由秘書塞比爾小姐列印。然後,老師逐字逐句地修改。論文的技術內容是我提供的,而文字部分則出自老師之手。可見老師對學生、對工作的認真負責。後來,老師又幫我寫推薦信,提供信息,找博士后的工作。 

 

老師懷念出生地,70 多歲后,還幾次辦簽證去緬甸走訪。感謝導師的苦心栽培,使我在試驗核物理領域有了個飯碗。在這異國他鄉,能有個立足之地,養家糊口,安穩度日。  

80 年代初,在舊金山的中國城的雜貨店裡,看到那些來自祖國大陸的產品不外乎懶漢鞋,痒痒撓等低級手工製品。比起泱泱大國的身份,令我們這些海外學子感到心酸。總想著等國家強大了,我們在美國也會看到來自中國的技術含量高的商品。  

1985年夏天,騎車路過埃爾卡民諾街旁的自行車店,我看見一輛從中國進口的鳳凰牌自行車,引發了濃厚的興趣。走進一看,銀色的車子有個大鏈套和三速的加快軸,售價 170 元。我不禁喜出望外,趕緊回到住處,開著汽車,帶上年輕的同學陳宏,再次來到自行車店,把車買下。這輛國產鳳凰成了我身邊的心愛之物。  

                         

 

圖 114 我在後院騎著這輛嶄新的國產自行車。

      1986年,CUSPEA 代表團來美國訪問和看望留學生。分到斯坦福的兩位教授是科大的管惟炎教授和南大宮長德教授。我和肖國慶一起到機場迎接。我這人不會說話,一邊開車一邊聊天。我木然發問:「您這次旅遊大約要多少天?」兩位教授馬上不約而同地說:「我們這次出來不是旅遊。」您瞧我這張嘴多不招人待見。 

 

為了歡迎他們, 我們組織了一次晚餐聚會。   

                         

圖 115宮教授左三,管教授左四。我在左一,國慶右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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