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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語動詞反芻

作者:瀑川  於 2022-5-19 01:22 發表於 最熱鬧的華人社交網路--貝殼村

通用分類:原創文學

漢語動詞反芻  (選自 文集 《爽籟清風》)

 

用了六十多年的漢語,說的親切一點,那是我的母語。進入老年,忽然覺得對漢語竟然沒有認真研討過。就語法而言,我只知道主謂賓定狀的劃分,再加上形容詞後用的,副詞後用地,形容程度時動詞後用得。至於其他的特徵要我子丑寅卯地說出幾條還真有點吃力。年輕時留下的遺憾讓我不得不在老耄之年重新咀嚼,品嘗出母語的甘美和甜潤。於是我寫了篇《中國文字外論》,算作老年自學而不成才的思想彙報吧。

續篇《漢語詞語初探》提到,漢語不大強調詞類。這個特點為漢語的遣詞造句開啟了一扇自由之窗。一個字可有多種用途,比如關字,可用於名詞關卡,動詞關閉,介詞關於,形容詞關鍵等。任何事都具兩面性,多了個自由度固然會給使用者帶來方便,但也為初學者帶來困難。

這篇短文意在闡明我對動詞的看法。新華字典的詮釋省略了詞類的標誌,故而在研究漢語動詞時必須逐字審視,找出與動作有關的字,然後再找出他們的特點。由於工作量大,在短時間裡不可能完成系統全面的分析。善萬物之得時,感吾生之行休。奈何時不待我,只好蜻蜓點水,窺豹一斑。

 

漢語動詞的時態、語態

 

從語法上講漢語有時態的概念。現在時沒有特別的處理,比如「我喜歡看電影」指的是平日的愛好。有時會加上常常、每天、近來等時間框框。現在進行時則用「正在」,比如諸葛亮坦然面對親率幾十萬大軍的司馬懿說:「嗨!我正在城樓觀山景哪。」有時進行時的特徵隱含在句子或動作裡邊,在《借東風》的那一瞬間,孔明唱到「諸葛亮上壇台觀看」,就沒說正在。加了正在倒顯得羅嗦。因為從他的舉止,你可以斷定那就是現在進行的事情。

 

說到過去的事常用個「了」字,「您吃了嗎?」回答說:「我吃了,你也吃了吧?」,這是老北京街面上常用的客套話。「了」(LE)字表明發生過的事情。為了強調吃的重要,也可以倒裝成「吃了吧您?」有時話里用個「過」字或「曾」字,也能表示過去,「你見過照片上的這個人嗎?」這個「過」字指的是過去時。喬國老在京劇《甘露寺》里有句唱詞,「曾破黃巾兵百萬」,「曾」在這裡表示了幾十年前發生的事情。有時為了明了,還可以加上「過去」、「昨天」、「去年」等修飾。現代電視連續劇最近又推廣了「之前」的使用,貌似文雅,一時趨之若鶩,連央視記者都樂此不彼。但我總覺得彆扭,老聽成淮海戰役時貧下中農擔架隊的「支前」。大概是因為年紀大了對新生事物容易產生抵觸情緒。人家嘉賓和主持人一口一個「之前」,說得挺順遛,關你屁事,回家抱孫子去唄。

漢語完成時的處理很簡單,一般用個副詞「已經」,「我已經好幾年沒見你了。」完成進行時則用「一直」,「我一直把你當成最好的朋友。」 將來時則用「將要」 、「就要」、「快」、「眼看著」來表示。高爾基在《海燕》里有「暴風雨就要來了」,「愛德華快不行了,您趕緊打911吧」。

與英語相比,漢語時態的優越性在於只用修飾,不改動詞,因此使用方便簡單。用不著記住大量不規則動詞的過去式和過去分詞,也不用擔心忘了加INGED的後綴。然而英語對將來時的處理卻和漢語相似,沒去特意製造將來分詞,只用了一個助動詞will相當於我們的「將要」。如果進行時不加ING,如 「I am study biology」,或者說「I have have lunch」,不喜歡約束的我聽起來都覺著彆扭。看來英語在開創過程中經過了縝密的設計,建立了一套相對嚴格的語法系統。儘管西人有許多自由民主的觀念,但在語法上卻毫不含糊。自由意識加上契約精神也許促使西方率先進入了現代化的行列。

 

英語的虛擬語氣搞的很複雜,If I were you, I would not leave her。 或者I wish I could give more。漢語的虛擬語氣則直截了當,甚至理直氣壯,「我要是你的話,早就鬧翻了。」電視劇《有你才幸福》這五個字似乎也是一種虛擬的用法,一對虛擬的有情人終成眷屬,戲里的李雪健老師終於飛赴香港與陶慧敏女士完婚。

英語有主動和被動語態,被動時在動作的發出者前加個介詞by,而且by后的名詞或代詞要用賓格。He was beaten by her。這種格式有點喧賓奪主,他挨打了,他卻冠以主格,而打了人的她卻降為賓格。大概人們這樣說慣了,也不會再計較主賓倒置的反常(abnormal)。漢語的主動態可以是「她打他。」被動態則用個「被」字,「他被她打。」或者用「挨」字,「他挨打了。」口語化時還可說:「他給她打了」,「他讓她給打了」。主動語態還可以說:「她把他打了。」 這裡用到了「把」字,「把孩子接回來」。還有個「拿」字,「我要拿你是問」。把和拿起了賓語提前的作用,強調動作的接受者。被動語態有時還可用介詞於來表示,如「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於人。」 「治於人」就是被勞心者治。

有時主動和被動很難區分,比如「他借她十塊錢」,乍聽起來,你不知道是「他借給她十塊錢」還是「她借給他十塊錢」。 要想把話說明白,最好說「他向她借十塊錢」或者「她借給他十塊錢。」多了一個字就把運動的大方向給捋清楚了。

漢語的助動詞不多,大概只有可以、能和會等。當然從效果上講,將要和正在似乎也可算作助動詞。不過在漢語里,將要和正在的作用更像修飾動詞的狀語。「等媽媽來定吧」,來定可以對應於英語的動詞不定式。「我得跟你談談」,得(DEI)字的作用相當於英語的「have to 」。

 

漢語對聯繫動詞to be 不大重視,「孩子在她媽家」,「我挺好的」,「他昨天病了」,這些話里把聯繫動詞「是」(to be )都免了。有時又不能省略,「我們是工農子弟兵」,要是去了「是」字,則成了並列主語,「我們工農子弟兵」要如何如何。在強調某種定義時,「是」也不能省略,比如「知之為知,不知則為不知,是知也」,這段話要表明的是關於「知」字的定義,需要借用連繫動詞表達清楚。

 

漢語動詞的產生

 

雖說「君子動口不動手」,但漢語動詞的多數還是動了手。其他則與口、肢體或感官的動作、反應及思忖有關係,這些因素決定了動詞的字源。帶提手旁的動詞可以信手拈來,比如打、扎、扔、掃、摔、拘、報、抱、擰、擔、護、拉、拎、提 、拐、拋、擋、捆、捧、掐、搶、摧、擋、擦、擾、擺、擲、投、攝、攬、掘、攫、擒等。幾乎所有帶提手的字都可用於動詞,但也有例外,比如「技」字常被用作名詞技術,拙又是形容詞。捌是大寫的八,也帶提手,可是沒人把它當動詞用。

拿東西的「拿」字沒用提手旁,卻用了個手字。顧名思義,手一合攏就把東西拿起來了。為什麼不直接用提手加個「合 」字哪?大概在拿字發明之前,已經有人申請了「拾」字的專利。另一個理想的候選人是提手加個那字,卻又被用到「挪」字上。於是「拿」的發明人索性跳出傳統的提手框架,直接用個合字頭, 再加個手字,跟「拾」字唱對台戲,你剛拾起的東西就讓我拿過來了。

 

口字邊的動詞很多,如吃、喝、呼、吸、吼、喊、叫、咒、吟、吵、吐、嘆、哭、咽、吞。但與口有關的笑字卻沒有口旁。有些用嘴的動詞使用的是言字邊,如說,談、講、許、認、議、論、診、諷、記、讀等。 但曰、敘和述沒有言旁。大概「述」字原來用於地方幹部到中央述職,他得走著過來。

帶足旁的動詞有踢、跳、跑、蹲、跟等,可是也有名詞路、蹟、跬。而且來、回、去、離、奔這些該用腳的字,也省掉了足部。改革開放后,國內新開了一個職業,足療。幸福富庶的小康之路還得靠雙腳走出來,於是手裡有點閑錢剩米的都會光顧,連春節晚會也不放過廣告的機會。和腳有關的動詞還有帶走字的,如起、趕、赴、越、超、趨等。走之兒旁的有達、過、邁、進、退、返、述、運、迫、追、逗、逮、達、遺、遞、邀、避等 。但「遐、邇」卻相當於形容詞,「這」又是代詞。與身體姿勢有關的動詞一般用身字旁,如躺、躬、射、躲等。然而站立的站字卻另闢新徑,沒有蔭襲老法在占的左邊加個身字。至於坐字則用了二人土上坐,大概在詩經流行的青銅時代,有人看見一對在河之洲的青年男女坐在土堆上談情說愛,把坐字的專利算到此二人身上。

這「鬧」字有點怪,人在鬧急了的時候說不準會動用身體的哪一個部位,有哭鬧,有打鬧,有吵鬧,有罵鬧,有滾鬧,有摔鬧,還有從摩天樓跳下來的死鬧。於是造字者只好迴避具體動作,採用了熱鬧的鬧,門庭若市。城裡人口密度大,就顯得鬧得慌,由此鬧及彼鬧。

目旁的動詞有看、見、瞧、瞅、盯、睜、睡、睹、矚、瞌、眩等。「醒」字卻與目無關,而且是在酉時,大概造字的人當時正打夜班。還有從見字衍生出的動詞,如觀、覺、規、覽、覓、窺、覷等。耳旁的動詞不多,如繁體的聼,後來被簡化為口字邊,讓嘴越權代行了耳朵的職能,情理上欠通。耽誤的耽是耳旁,聘請的聘是耳旁。還有聊天的「聊」,大概炕上睡覺的幾個人天亮(卯時)醒來 后喜歡相互在耳邊嘀咕幾句,輕聲說話(whisper )時離耳朵太近,以至於聽比說更重要,索性用了耳旁。由於這些話一般不大重要,後來又加上閑字,降了一級成為閑聊。

鼻子旁的幾乎沒有常用字,動詞類有個劓字,指的是秦國衛鞅割掉鼻子的刑罰。過於野蠻,侵犯了人的呼吸權,後來這條苛法已被廢除。聞味兒本來是鼻子的任務,結果卻用了耳字。於是鼻子不高興了,我就這麼點活兒,還記到了耳朵的打工卡上。主人說,那是因為有一天,我用耳朵聞到了門外的什麼聲音,這聞字就歸到了耳朵的帳上。再說你那「鼻」字有十四畫之多,寫起來也不方便,沒人愛用,連文字簡化局的人都懶得碰你。既然同屬多媒體信息輸入設備,我就把耳聞和鼻聞算作一樣的動作了。只不過耳朵聞的是聲響,鼻子聞的是氣味兒。

英語有look see,listen hear。 在漢語里它們相當於看和看見,不但看,而且見了。見本來是眼睛的職能,耳朵也借過來使用,於是有聽和聽見,但聽見不需要眼睛。邯鄲學步,鼻子也來湊熱鬧,說:「我也聞見了。」不光是伸著鼻子去聞,而且聞到了某種氣味,這兒也沒眼睛的活兒。

含舌的動詞有舔和舐,都是一個意思。天上落下幾滴雨,伸出舌頭舔舔是何味道。品嘗食物需用舌,但卻用了口字邊的嚐,雖然不十分準確,但至少沒犯區域性的錯誤。形容詞甜字帶舌旁,因為甜不甜還得由舌頭說了算。至於敵人的「敵」字採用舌字旁似乎有點荒唐,難道你要用舌頭去區分敵我?

民以食為天,食旁的動詞有餓和飽,還有與飽餓相關的餐。用心的動詞有感、想、思、慮、念、怒、恕 、悲、恥、怨、患、戀、惹、懲、憩、慮等。豎心旁的動詞有憶、懺、悔、懷、懂、憐、恨。「愛」字卻與心無關,那是絕對超然的情感。使用單立人旁的動詞也不老少。做、作、修、 停、僦、侍、供、保等。女字邊的動詞有婚、娶、嫁等。絲旁的動詞有練 、給、纏、系、紡、織、綉、組、結、繪、綻、綁、緝、縫、紉、繳。帶兵的「帶」字下有個巾字,大概借用於名詞絲帶。

有不少字是人們從長期的生產實踐中創造出來的,在公元前3000年宇宙洪荒的年代里,許多帶水旁和土旁的字應運而生。比如測量的測、泄洪的泄、匯聚的匯、漩渦的渦、水淹的淹、漂流的漂、泄漏等,當然還有不少水字邊的字是名詞和形容詞。土旁的有堆、堵、坍、塌、均、墜、懇、埋等。但「疏」字卻和水、土都沒關係。木旁的動詞不多,如架、集,還有殺。在木座上插兩把柳葉刀,便充滿了殺氣,讓人覺著瘮得慌。

火旁的大多和吃有關,有煎、炒、烹、炸、燒、燉、烤、燴、熘、蒸、焙、焊、滅、焚、煅、熨、熔、炮(BAO)等。有一些動詞和工具、器皿及武器有關。石字旁的有碰、研、砌、砍、碎、磨等。金旁的有釘、鍛、煉、鑄、鑽、鉚、鋪、錯、錘、鋸、鑲等。皿字堆的有盛飯的盛、監、盜、蓋等。刀部的有切、分、爭、免、剪、解等。挎刀旁的有罰、刊、划、創、刎、刮、剁、刻、剖、剔、剝、削、刷、制、剿等。帶戈字的動詞有划、戍、戲、戒、載、栽、 戡、戰、裁、惑、戧、戕等。還有幾個含力字的動詞,其特點是要用力氣。如勸、夯、加、勵、劫、勞、動、助等。

除了上邊點到的這些偏旁,還有不少其他的動詞,偏旁怪異,不妨籠統地稱為雜牌軍。比如出、入、種、收、來、輸、贏 、用 、弄、 囚 、釋、徘徊、徙、居、得、御、攻、震、發、尋、覓、薦、躉、禁、止、套、奪 、冶、凍、賀、晾 、湊、 減、卷 、匍匐、穿、戴 、受、斷、守、等、登、奔、襲、學、習、決、鑿、算、彎、發、張、害、玩、升、降、賽、塞、篡、裂、屈、袪、除、處、關、閉、放、欺、壓、變、褒、貶、包、參、卡、爬、擊、斗、兜、闖、獵、翻、克、買、賣等,不一而足。

 

複合動詞

 

上面列舉的是單字的動詞,還有不少合成動詞,比如明白是由兩個形容片語成,除了繼續做形容詞,還可以充當動詞。「您這麼一說,我就明白了。」表示聽懂了的意思。有些動詞從一個名詞或動詞的字派生出來,比如以架為基的有吵架、打架、勸架、拉架、干架、掐架等。溶化、融化、熔化都與化字有關,溶化指的是固態物質溶解於某種液體的過程;融化一般用於冰雪吸收熱量后逐步化成了水;熔化一般指固體物質,金屬或岩石,在高溫下轉變為漿態的過程。

動詞與動詞合成的動詞有打算、拆遷、抗拒、拋棄、 懲罰、 查看、拉扯、諷刺、糾纏、升起、 耕耘、郵寄、沐浴、追趕、批評、檢討、推行等。動詞和形容詞合成的動詞有沖涼、提高、降低、看好、白跑、寒心。

動詞和名詞合成的動詞有滿意、稱心、開心、吃飯、喝水、平墳、打氣、生氣、升旗、擔心、做夢、法辦等。

形容詞有時會直接轉為動詞使用,說「這東西很稀罕」時,稀罕是形容詞。可是你也可以說:「我不稀罕這些禮物」,稀罕又成了動詞。意思是看不上。涼快是形容詞,但是說「一邊涼快去」時,又有動詞的含義,體現了說話人的反感。這種用法還有「你別在這兒噁心我了」,「我去方便一下」。

 

詞類的轉化和成語

 

形容詞的單字有時當動詞用,比如「他就好(第四聲)這一口」。「飛流直下三千尺」的「下」原是形容詞,在此則為動詞, 表示水往下流。「必先苦其心志」里的苦字在此也是動詞,有艱辛磨練的意思。這樣的用法還有「老吾老以及人之老」,「清者自清」,「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名詞的單字有時也可當動詞用, 比如「 你就在這兒糗著吧。」這「糗」原來是名詞。象棋里的老將是名詞,但也可說「將一軍」,又成了動詞。氣是名詞,但是若說「你氣死我了」,氣又是動詞。「君子不黨」的黨字也是動詞。樹是名詞,樹立則為動詞。孔仲尼師象橐的師是動詞。 此類典例還有范仲淹的「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

電視劇有時還使用成語動詞 ,比如「老齊三天打魚兩天曬網」,「你這人敢做敢當,夠意思」,「咱兩不見不散」。「你們幾個不要嘰嘰喳喳」,「他一個人在這小屋裡過了十年,自得其樂」,「他這個人始亂終棄,不可效尤」。

 

  漢語的靈活與精鍊

 

漢語有時會出現主謂不搭配的現象。比如 「我去看病」,「我瞧病去」。直接的理解是這個人要到醫院去觀摩某種病,而不是他有病。實際上他需要讓醫生來觀察和診斷他的病。還有人說:「我去看醫生。」實際上他要讓醫生來看他。可醫生一般又請不動,只好他親自去醫院去求醫生。大家說慣了也聽慣了。醫生也不會裝傻充愣,反問病人「您拿著紅包來看我幹嗎?」漢語靈活巧妙,故而可以精鍊簡潔。

最近我在看電視劇《楚漢傳奇》,年輕的項羽說, 「楚雖三戶,亡秦必楚」。這亡字原來是死的意思,在這兒是使什麼東西滅亡的意思。在毛澤東時代,人們也常說:「美帝蘇修亡我之心不死。」項羽的八個字所表達的意思要是翻譯成英語,那就得需要幾十個單詞了,恐怕還得用上英文擅長的從句。不過英語也有靈活之處。比如Police常用作名詞警察。但也可用作動詞 to police某個地方。在漢語里,警察就是名詞,不能動。倘若有人說「我去警察一下二龍路街道」,旁人就會說這孫子在冒傻氣哪。有時動詞的使用具有形象的意思,「弟兄們,頂住!」頂的原意是頭頂、頂棚。一場戰鬥打成膠著狀態,需要要努力堅持。漢語往往注重靈活性。比如「聽說」指聽別人說過,至於是誰說的已不重要。「他昨天不小心,被高壓線電了一下」電字成了動詞。

靈活性還體現在家庭用語里,我就常對妻子說:「還有點剩飯,用微波爐微微吧。」不自覺地把微字當動詞給用了,當然只有自家人明白什麼意思。有人還會說 :「我是腿著來的。」意思是步行。這種借用工具名作動詞的情況很普遍。比如「用車床去車個零件。」「用鏜床去鏜個孔。」「用鋸鋸木頭。」「用銼銼鋼管。」「用釘子釘上。」「用熨斗熨衣服。」但沒人說:「用斧子斧柴火」,「用改錐改螺釘」,也沒人說「用鐵鍬鍬地」。

漢語還有約定俗成的簡潔性。比如「偷人」的意思不是到人堆里把一個人偷出來,而是指一個女人偷偷摸摸地和一個婚外的男人鬼混。聽別人說:「劉寡婦到外村偷人去了」,沒人會期待她把一個麻袋背回來,裡邊裝著個手腳亂動的大活人。

動詞有時會連用,比如「你聽聽」,「 您說說」,「我求求你啦。」「你再送送我吧,」你得好好學學你大哥」。這裡的重複有祈求命令的意思。有時也會在情緒激動時使用,比如夫妻二人打架,需要尋求第三者的調解和支持。小孩子有時愛用重疊動詞,「我要尿尿」,頭一個尿是動詞,撒的意思,后一個是名詞尿液。但大便時沒人說「要屎屎」或者「要糞糞。」說到夢時則習慣用做夢,而不是夢夢。「今夜晚睡覺時我要夢夢。」意思就變成了二重夢,他要夢見一個夢。這有點像程序設計中遞歸方法,一個函數調用函數自身。夢中夢的現象似乎很少出現,至少像我這樣喜歡夢幻的還從來沒夢得那麼深過。

漢語動詞後有時會加點零碎,比如清華的老王打電話給科大的老楊:「我今兒個開了瓶茅台,1573年的,你過來一塊喝吧。」老楊回答:「我還有點劍南春,正喝著哪。」再如「走著走著,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於是急忙跑了回去。」「著」在這裡有持續進行的意思,這種動作往往需要一段時間。在英語里相當進行時或用as引出的叢句。「溫州的一個所長老吳在這地段吃得開,要啥有啥。」吃得開已經從「吃」字擴大了範圍,表示他有勢力,沒人敢惹。「他這個人就是想不開,一個人掙了那麼多錢,連手機都捨不得買。」想不開也脫離了想字,泛指這個人用錢很仔細,小氣,斤斤計較,一分錢掰成兩半花。小孩子盛了冒尖的一大碗乾飯,媽媽問他:「你吃得了嗎?」這了(LIAO)字有完的意思。

有些動詞後綴有加強肯定或否定的意思。「你們單位的小李花錢大手大腳,又沒飯轍了。」「我管得著嗎。」管不著指的是這事和我有沒有關係,根本不想去管。「你年紀一把,犯不上對沒影兒的事情急赤白臉地說三道四。老老實實在家養老多好。」犯有侵犯和犯法的意思,「犯不上」在這裡引申為不值得的意思。類似的用法還有看得起,看不起,看得上,看不上,跑得了,跑不了,買得起,買不起,劃得來,划不來,頂得住,頂不住,打得贏等。

 

一字多用的動詞

 

漢語里有個地位特殊的動詞「打」,它幾乎成了代動詞。應用得十分普遍,像代名詞你和他一樣,幾乎無處不在。首先打字發音容易,開口音,也容易聽進去。發DA音的字有十四個,不算多,不易產生誤解。打作為動詞的用法可以分為幾類。

與攻擊動作有關:打槍、打靶、打炮、打人、打架、打落、打翻、打飛機、打坦克、打打殺殺 。

與買、取東西有關:打酒、打醬油、打開水、打水、打飯、打五分錢的醋。

與娛樂和樂器有關:打鼓、打磬、打百分、打麻將、打旋子、打擂、打拳、驢打挺、打水漂、打鞦韆。

與工作有關:打工、打卡、打夜班、打理、打算、打魚、打鹵、打磨 、打氣、 打拚、打鈴、打鐵、打探、打聽、打炮眼、打場、 打掃 、 打字、 打麥、打柴、打更、打造、 打井、 打蠟、打分、打磨、打地基、打獵。打尖、打卯、打電話、打補丁、打鹵、打雞蛋、打鋪蓋、打起行囊。

與醫療有關:打胎、打針、打石膏、打封閉、打蛔蟲。

自然現象:打閃、打雷、打噴嚏、打呼嚕、打哈欠、打冷戰、打嗝、打盹、打鳴、霜打青松、雨打芭蕉。

政治與社會:打成右派、打假、嚴打、打發、 打點、打折扣、打官司、打通關節、一打三反、打砸搶、打天下、打江山、窮追猛打、打走資派。

交通旅遊:打的、打車、打票。

其他:打開、打掉、打岔、打擾、打諢、打發、打賭、打綹、打聽、打情罵梢、打燈籠 、打傘、打水漂、打打鬧鬧、精打細算、打哪兒來、不打不相識、被電打了一下。

 

中國的戲名里也有不少帶「打」字的,比如《打嚴嵩》《打焦贊》《打豬草》《打豆謠》《打龍袍》《打城隍》《打祝家莊》《打薄情郎》《打魚殺家》《打金枝》《打陶三春》《打鑾駕》《打金磚》《武松打店》《打白骨精》《打棍出箱》等。這些劇目不一定都是武打戲。這「打」字看起來還蠻受戲劇家的歡迎。

除了打字,還有個「開」也被廣泛使用。常用的有「水開了嗎(沸騰的意思)?」鎖開了嗎?花開了嗎,會開了嗎?發票開了嗎?門開了嗎?車開了嗎?

如果分類的活,第一類有開始、起始的意思,包括開始、開出、開拔、開赴、開場、開頭、開張、開篇、開線、開演、開啟、開賬號、開假條、開會、開拍、開拔、開戰、開戲、開動、開會、開箱等。

用於吃的有開葷、開飯、開伙、開席、開銷。 

用於打開、張開的有開心、開放、開方、開屏、開刀、 開道、張開、開苞、開花、開綻、開屏、開懷、開門、開口、開恩、開導、想得開、推開、分開、打開、張開、撇開、挪開、劈開、閃開、讓開、切開、支開、伸開、開瓶、開除,開膛。

用於駕駛的有 開車、開飛機、開輪船、開火車、開坦克。

用於儀器設備有打開計算機、開電視 、開車床、開銑床、開拖拉機、開收音機、打開示波器、打開振蕩器。

用於經營的有開酒店、開飯館、開藥鋪、開拓、開發、開展、開闢、開房。

用於醫療的有開刀、開線、開藥方、開假條。

用於狀態的有水開了、花開了、兩代會開了。

還有開玩笑、開張、開場白,「粉碎四人幫的消息一下子傳開了」等。

「開眼」不是把眼給開了,而是見了世面,長了見識。

在使用交通工具的時候,經常用開,「開」代替了駕駛,因為取代的是駕駛,所以一般只能用到機動車輛或飛機上。至於非機動的情況,洋車用拉,三輪車用蹬,與他們的動作有關,儘管他蹬的是腳踏板而不是三輪本身。自行車用騎而不用蹬,大概是形象地從騎馬引申過來的。賦予馬車車夫的動詞是趕,俄羅斯民歌《三套車》的歌詞有「是那趕車的人」。這趕字有追趕的意思。說一個人趕大車就會憑直覺想到他在後邊追車,既然離車還有段距離,你怎麼駕馭它呀?莫非他有個遙控器?究其本意,這趕字大概是從趕腳借用而來。趕腳的拉著牲口搞個體運輸,只能在地上趕著走,用趕字貼切。習慣以後,聽到趕大車三字的時候,你就會想到車把式駕著轅,揮動著鞭子的神氣樣子,而不會再誤以為他在氣喘吁吁地追著馬車跑。

然而也有特例。在京劇《打漁殺家》里,肖桂英女士內唱西皮倒板,」白浪滔滔海水發」后,她的老爹肖恩(阮小七)先生在幕後大喊一聲,「開船哪」。 連個道具都沒有,他居然還大言不慚地用了個「開」字。在大宋北末南初的時候,靠一個普通漁民的收入大概還買不起一艘機駁船,何況肖恩當時還欠著稅務局副局長呂子秋一筆數目不大的稅款。他用了「開」字無非是因為「開」是開口音,適於喊叫,尤其是在後台隔著幕布的時候。

 

古文與詩詞里的動詞

 

詩詞和古文里,對動詞的使用十分吝嗇,大多隻用單字的動詞。如杜甫的「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前半句的動詞是下,後半句的動詞是來。再如孟浩然先生的「春眠不覺曉,處處聞啼鳥。夜來風雨聲,花落知多少」,四句里各用了動詞覺、聞、來和知。如果按口語習慣,把動詞換成知覺,聞聽,來到和知道的話,那麼五言絕句就成了六言詩了。王勃的滕王閣序里對動詞的使用也很摳門,能不用動詞處則不用,需要時只取一字。如「虹銷雨霽,彩徹雲衢」採用一名一動的格式;「漁舟唱晚,響窮彭蠡之濱,雁陣驚寒,聲斷衡陽之浦。」裡邊用到動詞唱、窮、驚和斷。以錘鍊的文字,雕琢成四、六體的駢儷格局。儘管後人對魏晉唐初的八代奢靡文風貶多於褒,但對這篇《滕王閣序》還是網開一面,刮目看待。可惜作者在舊社會懷才不遇,命途多舛。

為什麼在文言和詩詞里可以使用單字的動詞,並且採用精鍊的語言哪?為什麼在口語中又喜歡羅羅嗦嗦,用字重疊哪?基本原因是,人們在用眼睛讀書的時候,解析度很高,每個字都有獨特的形狀和嚴格的含義,不會引起誤解。而人們在使用口語會話的時候,靠的是耳朵的聽覺,而漢語里又有大量的一音多字的情況。要讓對方聽明白,減少誤會,就必須的使用兩個字甚至三個或四個字的詞讓表達清晰準確。古文簡煉的歷史原因還在於當時要把字刻在竹簡上,費時費工,於是精鍊和簡潔成了必要之舉。至於詩詞則因為字數有限,每句詩的用詞都得經過嚴格的推敲和預算。

如果我說 :「你知嗎?」你可能會想到「支」字和「織」字等。為了明確,最好說:「你知道嗎?」如果警察對小偷說:「坦從寬,抗從嚴。」小偷大概不清楚這是日語還是韓國話。他必須說全了:「坦白從寬,抗拒從嚴。」小偷才會明白,從而把作案過程全部交待出來。郭德剛老師對張文順先生說:「我見了一輛SHI車,」張首先想到的是屎車、糞車,臭味撲鼻。然後郭再說「是使車,大使館的車,被香水漚透了。呵,這個香啊。」利用漢字的同音異字抖了個包袱。要是把這個包袱翻譯成英語的話就沒人樂了,沒人會把embassy feces聽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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