倍可親

大球哥

作者:瀑川  於 2022-4-14 00:20 發表於 最熱鬧的華人社交網路--貝殼村

通用分類:原創文學

 

大球哥   (作者文集《漁舟唱晚》)

 

那年,我還沒上學,大球哥買了一輛嶄新的永久牌自行車。他把我從屋裡叫出,帶我到馬路上兜風。我橫坐在自行車的大樑上,他矯捷地翩起右腿,騎出了衚衕。路上叮鈴鈴一陣亂響,我榮幸地分享了他的神氣。那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騎到自行車上,因而久久不會忘記。當然我也不會忘記那位帶我兜風的人。

 

大球哥是對門趙大爺的大兒子,大名叫趙祥。大球哥從小過繼給他家在農村的大爺,但是他還和生父住在一起,因為他是趙家的主要勞力。趙大爺經營帽業,他負責裁剪營銷,大球哥和一位徒弟負責縫紉。按現在的話說,趙家是個體戶,當時的職稱是小業主。小業主又分攤商和座商,趙大爺沒有門臉兒,每天一早到市上擺攤兒,因而他算攤商。趙家兵強馬壯,生意紅火,小有積蓄。在小院里算得上富庶之家了。

 

大球哥二十歲多,個頭不高。一雙大眼,雖然不那麼有神,但透著厚道和純樸。他的牙齒不太整齊,按北京人的描述方式,有點豁牙露齒。雖然每天沒時沒晌地幹活,但日子過得樂觀充實。

 

每天一大早,他左手端著白瓷漱口盂,右手拿著沾上一層牙粉的小刷子,在牙齒上杵來杵去。然後含一口水,喝啰啰晃悠幾回,噗的一口吐到地上。有時他還伸出舌頭,用一個彎成前門洞形的弓子在舌頭上刮幾下,直到找出噁心要吐的感覺。

 

刷牙漱口完畢后,憋了一宿的口腔終於又感到清涼,於是他開始在院子里溜嗓子,唱幾句《秦香蓮》《劉巧兒》。吃完早飯,嗒嗒嗒地蹬起機器,聚精會神地投身到本職工作。

 

別看大球哥整天忙忙碌碌,卻有閒情逸緻和院里幾個乳臭未乾的小小子打成一片。白天工間休息或晚上沒事兒的時候,比他小多歲的幾個孩子會到他的車間兼卧室聽他神聊。有時,他教他們謎語,有時講故事。這些謎語多是字謎。比如二人打架打破天,十女耕田在一邊。我要騎羊羊騎我,千里姻緣一線牽。謎底是「夫妻義重」;蟲入鳳窩飛去鳥,廖化頭上生春草。大雨下在橫山上,半個朋友不見了。謎底「風花雪月」;蔣匪將官入城,何宗星光干司令。朱司令談判未去,毛主席三下南京。謎底「花」。大球哥雖然是一位普通勞動者,但有過幾年的書底,對文字頗有興趣。

 

大球哥講過不少故事,可惜記住的不多了,比如《苟辟》《河漂子》《三根金絲髮》等。苟辟在學校里是好學生,有一回做了錯事,被老師留在教員預備室。下學的時候同學一起找老師為他求情。老師就是不同意。學生把老師說急了,老師放了個屁。學生說:「老師您同意了。」老師堅稱:「沒有。」學生說:「您剛才放狗屁了。」

 

河漂子是個系列故事的主人翁,只記得他打狼的那段了。晚上他背個中間有孔的大鍋蓋,到野外挖好的土坑裡藏進去,再用鍋蓋遮住。狼聞到坑裡的肉味,就把前腿從鍋蓋的空洞伸進去。這時河漂子馬上拴住狼腿,離開土坑。用手揪住狼腿,背著鍋蓋滿載而歸。

 

三根金絲髮說的是有個小伙遇見一位金髮仙女,仙女為他生了個兒子後走了。留下三根金色的頭髮,告訴他她要去的地方。將來,他可以帶著孩子尋母,以三根頭髮為證。後來他帶孩子去找仙女。人家擺出多個一模一樣的金髮女郎,選對了就讓他帶走。情急之下,他打了孩子一巴掌。孩子一哭,有位女郎也哭了,她就是孩子的母親。當然大球哥說得要生動多了,讓這幾個個孩子伸著耳朵,瞪著眼睛,聽得入神。

 

大球哥喜歡幫助別人。我父親人過中年,在走投無路的時候得到朋友的幫助,也搭起做帽子的攤子。但是雇不起徒弟,只好讓十二歲的姐姐開始踏縫紉機。那兩年從城裡到農村搬來搬去,再加上生活還沒著落,她也沒進學堂。大球哥成了姐姐的義務輔導員,教她如何使用縫紉機,納直趟,還教她換梭芯,換線軸,上機油,換針頭。在他的幫助下,姐姐很快就進入了角色,每天工作多個小時,小小的年紀承擔起養家糊口的重任。一家的日子也開始好轉。

 

那時候的人結婚早,大球哥雖然還沒有完全脫離孩子氣,但是他已經成家了,並且還有個兒子,叫小龍。五十年代初,大球嫂來過幾次。她留著短髮,雖然來自農村,但穿一件女式寬領瘦腰的制服。她的一隻眼睛受過傷,黑白眼球失去分界,看上去渾渾濁濁。大球嫂很和善,雖然住的日子不多,和院里的街坊都相處得挺好。一年夏天,大雨剛過,虎頭虎腦的小龍渾身上下一絲不掛,蹲在在院子中間,手裡拿把長竹竿在積水上啪唧啪唧地打來打去,嘴裡還哇哩哇啦地叫著,天真可愛。直到渾身都是泥水。大球嫂發現了,連忙拉著他去清洗。

 

東曉市的路邊,藥王廟的門前,每天都有一個小羅鍋在地上鋪塊藍布,藍布上擺著許多小人書。那時候小人書是小孩子難得僅有的文化娛樂,小羅鍋的旁邊總會有幾個孩子,付給他幾分錢后,一本一本地翻閱著,儘管有的孩子還不識字。在那個年頭,靠幾十塊錢的成本,小羅鍋居然也能混口飯吃。小羅鍋三十歲上下,後背朝前彎曲成75度角,約合1.3弧度,因此個頭不高。除了擺書攤,小羅鍋還會拉板胡,於是他和大球哥成了朋友。

 

大球哥是個戲迷,儘管每天清晨都能撒撒風,喊幾句,但是沒有伴奏,不過癮。就像啃窩頭的時候不帶鹹菜疙瘩,儘管也能填飽肚子,但吃起來總覺著不大對勁兒,少了點兒什麼。於是,在活兒不忙或年底的時候,他會把小羅鍋請到他的小車間,嘀格兒隆咚地拉上幾段。他和南院的學貴大哥在悠揚清脆的板胡聲中痛痛快快地過把戲癮。與駙馬打坐在開封堂上,」「明公休聽這貧婦人的謊,叫我相認為哪樁。還有《人面桃花》和當時家喻戶曉的《劉巧兒》唱段。可惜衚衕里沒有青衣花旦,而評戲又以女角為主。院里的幾個孩子這時也來湊熱鬧,雖然不會唱,但是有說有笑,過一個歡快的晚上。曲終人散,作為酬謝,大球哥會塞給小羅鍋一兩塊錢。

 

除了自己愛唱,大球哥還參加了紅橋地區的東一業餘評劇團。我在穿行店衚衕口裡的文化館看過他們的演出《劉巧兒》。大球哥在裡邊飾演了一位鄉里老胡。當趙老漢帶一群人綁架他未來的兒媳劉巧兒時,被披著上衣的老胡看見了,有幾句唱。忽聽門外有人聲,趙老漢提了燈籠一個,……」當然我當時最欣賞的還是大球哥的表演。如果能拍成電視劇,他的名字肯定會上字幕。您別小瞧這個業餘劇團,還出了一位評劇界的真龍天子,成為評劇事業承上啟下的泰斗。可惜他沒把大球哥一起帶走。

 

我後來對戲曲的愛好和大球哥不無關係。開始時我隨著他學評劇,也能唱一大段陳世美。沒過兩年,我就和陳先生一樣,移情別戀,愛上了京劇。如果說唱評戲是抽煙捲兒,那麼京劇就是雪茄,味兒更濃更足,也更華貴。早年和大球哥的相處對我產生了不少影響。

 

大球哥在工作之餘也讀書。他讀過趙樹理的《李有才板話》、馬加的《小馬槍 》。讀完后還給我們講裡邊的故事。記得裡邊一位主人公的名字叫那申烏吉。他還教我們歪讀百家姓,趙錢孫李理不通,先生打我跳東坑。東坑有個小螞蚱兒,我是先生的小爸爸兒。他小時候念的是私塾,所以有這樣的情趣。

 

1956年,大球哥隨著趙大爺一起合營到北京第六制帽合作社,成了集體企業的工人。上班下班,日子過得挺愜意,還能參加帽社的業餘劇組。1958年,單位動員農村有家的工人回鄉務農,支援農業。不知道大球哥觸發了哪根神經,響應了號召,拿著幾百塊的安家費跟大球嫂團聚去了。

 

回到良鄉老家后,大球哥到城裡來過幾次。每次都到我家坐坐,跟我母親說說話,我母親也問問嫂子和孩子的寒暖。我最後一次見他是1974年,他騎的還是那輛永久車,只不過前軸上加了一對保險叉子。當時我正在位於坨里的二機部401所帶學生實習。坨里和良鄉相距不遠。大球哥說,他到那個大院的旁邊去過,騎著車拾過糞。他說那裡的院牆很高,門口還有解放軍站崗,挺神秘的。他為我能在那樣的機關工作而感到高興。

 

經過農村多年的風吹日晒,大球哥顯得有些黑瘦,一雙大眼球更加突出,多多少少還帶上一點獃滯。比起當年騎車兜風的颯爽英姿,他老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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