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創傷的復甦

作者:瀑川  於 2022-3-8 01:42 發表於 最熱鬧的華人社交網路--貝殼村

作者分類:紀實|通用分類:原創文學|已有1評論

 

創傷的復甦   (選自作者文集《依稀夢清華》)

 

1977年,教學單位又從南口的200號搬回清華本部的工程物理系館。系黨委組織了對四人幫的揭發批判。在全系大會上,理論物理學家趙南明老師控訴了四人幫對他的迫害,壓力最大的時候,他曾經想過自殺。沒想到批判會搞成了憶苦會,於是有人說:「就差唱憶苦歌了。」歌詞大意是:「天上布滿星,露珠兒亮晶晶。生產隊里開大會,訴苦把冤申。」可那是貧下中農鬥地主時用的。然而,四人幫卻都是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員,對黨中央釀成這樣的氣氛顯然不妥。由於怕出路線的偏差,這種憶苦活動很快就停止了。

其實要說苦大仇深的還得數220教員組的黨員教師肖承德老師。九大之前獻禮時,組裡搞了個刺繡的禮物。禮物完成以後,不知道他為什麼隨口說了聲「蓋棺定論。」組裡階級鬥爭覺悟高的同志馬上報告到軍代表那裡。8341 部隊的李代表聽了火冒三丈,說:「我聽了這話也得消毒三天。」於是肖承德當即被打成現行反革命。大會、小會輪番批鬥。江西鯉魚洲 57幹校成立后,肖承德又被送往鯉魚洲勞動改造。他的妻子陳迎棠老師也在系裡工作,從此背上了反革命家屬的沉重包袱。系裡曾經動員她劃清界線,了斷關係。但是陳老師相信他丈夫是清白的,不離不棄。在第二批人去農場時,她還託人給丈夫送雨靴等日用物品。人間自有真情在的典範令人感動。可是,誰也不敢明說,不敢表示同情。後來,陳老師因開門辦學去了首鋼,家裡留下兒子小龍。因為父親是反革命,小龍小小的年紀就感到壓力重重,晚上一人獨處時,又怕母親想不開尋短見,於是夜夜哭泣。四個字給一個共產黨員之家帶來了如此的不幸,這就是文革的罪惡成果。

                

這年春天,我為物51班講高等數學中的台勞級數。課堂上還出了點小丑。講著講著我發現前兩排同學忍俊不禁嘀嘀咕咕。於是開始納悶。北京籍學生劉義提醒我說:「王老師,您的皮帶。」我低頭一看,原來皮帶頭從褲腰上脫落出來。我在講台走動時,它在下邊晃來晃去。我急忙地把皮帶掖好,繼續上課。下半年,我給250專業放射化學的學員講放射性和計量防護的基礎知識。

5月中,210 教研組派魏義祥老師和我到西安的262廠去聯繫開門辦學。我們乘火車經山西到達古都西安。中途在臨潼下車,享受了溫泉浴。上午拿著清華大學的介紹信在鐘樓附近的勞動旅社安頓住宿,5毛一天。大房間里有10幾張平板床,屬於大車店的級別。屋外的大鐵壺可以隨時供應開水。下午我們乘公共汽車去二機部所屬的262廠,向閻總工程師講明了來意。話沒說完,閻總當即說了一句:「四人幫都倒台了,你們不讓學生在家安心念書,出來折騰什麼。」一下子吃個閉門羹,讓我倆啞口無言。

262 廠里,我們見到了31班畢業分配到262廠的學生李文增。他是東北人,在清華時跟我還挺合得來。文增從食堂打來飯菜,在宿舍招待我倆晚餐。聊天時,文增忽然對我說:「王老師,您的鞋怎麼一隻紅一隻黑呀?」我低頭一看,果不其然,於是我想起在火車上坐在一起的一位軍官。他的塑料涼鞋和我的一模一樣,只是顏色不同。一定是他在臨汾半夜下車時慌亂中穿錯。一雙涼鞋不過3塊多錢,可這對我來說也是個不小的數目。回北京后我繼續穿了很長的時間的這雙異色涼鞋。好在通常人們對鞋的顏色也不大注意。次日上午我們去買回京車票,因為沒有有座位,只好在古城逗留兩日。

上午,我們去了小寨,體驗了商業區的風情。下午參觀大雁塔,小雁塔當時還不開放。第二天,義祥去找他清華數力系畢業的哥哥,我帶著一個無籽西瓜去未央路看望我妻子的姨姐。嚴格說來,也算得上「公私融化論」了。離開西安那天,我在點心鋪給父親買了一斤桃酥。沒想到這裡的售貨員不像北京那樣把點心一塊塊擺平再用紙包起來,而是橫七豎八地那麼一堆,裹在一起。到家后桃酥成了碎塊。敢興西安城還有這麼個規矩。在街上我見到過泡饃,但不敢吃。我去飯館吃過一次羊肉餃子,倒是味美可口。

動身去西安前,我從圖書館借了一本中文書,日本物理學家湯川秀樹先生寫的《基本粒子》。在火車上讀完此書後對我啟發很大。在那本書的序言里,他說一個科學家需要奉獻精神。有人把一輩子用來研究某種植物,有人把一輩子獻給蝴蝶。通過他的介紹,我開始感到粒子物理像一個五顏六色的萬花筒,悠忽變幻,深奧神秘。一個微觀世界吸引了那麼多人去努力探索,包括理論與實驗工作者。我還知道了有個著名的地方叫斯坦福,那裡有世界上最長的2英里的電子直線加速器。這本科普讀物激發了我對高能物理的興趣,但僅此而已。因為在那個時候,人們很難按自己的意願去調動工作。更不要說到國外去搞研究,那是連夢都不敢做的事情。

一天晚上,在清華8號樓的集體宿舍里,我的好朋友王汝贍老師偷偷地對我說:「收音機播放《春江花月夜》啦!」那是我獲得的第一個信號,文藝領域要解凍,要復甦了。在文革的十年裡,中國人的文化生活就像食堂的菜譜一樣單調重複。天天聽到的只有那幾齣現代革命樣板戲,天天看到的只有老三戰和列寧在1918。帝王將相、才子佳人和一切被認為是封資修的作品統統被入了另冊。清華圖書館把許多書包括《紅樓夢》都鎖了起來。文化大革命實際上成了大革文化命。

接踵而至的是一些新型的文藝作品,有反映文革壓抑的電影《生活的顫音》,有把反右鬥爭作為題材的傷痕文學《天雲山傳奇》 和《牧馬人》,有反映人情味的 《等到滿山楓葉時 》和《小花》,有反映愛情故事的《廬山戀》。有一天,魏義祥同學搞到兩張戲票,我倆到北京工人俱樂部欣賞了趙燕俠女士主演的京劇《李慧娘 》,又稱《 紅梅閣 》。那是一出控訴南宋權臣賈似道的鬼戲。文藝領域很快獲得了前所未有的鬆動。

繼而,又演出了話劇《丹心譜》《 左鄰右舍 》等反映文革的作品。在《 左鄰右舍 》中,人藝的林連昆演一個造反派,他有句台詞十分形象地反映了「階級鬥爭」:「人跟人之間就像摔跤似的,都較著勁兒哪!」在同一戲中,黃宗洛演一位同院的老大爺。他大聲說道:「值當一吃上這窩窩頭,就得開始折騰了。」反映了老百姓對一個接一個運動的厭煩。當那位曾經一時得逞的造反派被抓走時,老大爺厲聲嚷著:「共產黨打共產黨,都亂了套啦。」這些精彩大膽的台詞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此外還有幾個諷刺文革的相聲,如姜昆的《如此照相 》 ,楊振華、金炳昶的《假大空》,和常寶華、 常貴田的《帽子工廠》等,一時深受大眾歡迎。

隨後又上映了幾部進口電影,如日本的 《追捕》《人證》,美國的 《巴頓將軍》《哥白尼》《訓虎記》《夏日的夜晚》等。

過時候,台灣的校園歌曲以及鄧麗君女士的情歌都成了市井的天籟之音。當然,也讓一些品味不大高雅的煽情作品乘虛而入,走進市場。如瓊瑤的三角戀情劇以及為滿清帝國塗脂抹粉大辮子戲。這些電視劇獨霸文壇30年之久,居然讓8億中國人開始模仿台灣話,把丈夫稱為「老公」,把很漂亮說成「好漂亮呦」,還有「拜託」以及「有沒有搞錯呦」。說不清什麼原因,我聽著總覺著不大舒服。雖然我對台灣人並不反感,但是對大陸同胞東施效顰地學起台語,頗有點妄自菲薄之感觸。

1977冬季,恢復高考,積壓十年的500多萬考生去爭奪27萬名錄取者。次年夏又恢復了研究生制度。教育界也開始撥亂反正,逐漸走上正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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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評論 評論 (1 個評論)

回復 reflexes 2022-3-8 06:08
台勞級數有意思,大陸一般都翻譯成泰勒級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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