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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得三春暉

作者:瀑川  於 2022-2-25 02:12 發表於 最熱鬧的華人社交網路--貝殼村

作者分類:紀實|通用分類:原創文學|已有2評論

 

報得三春暉  (選自作者文集《依稀夢清華》)

 

    196912月,工宣隊通知30多個尚未畢業的學生,說有重要任務,性質保密。這些出身工農家庭的青年當時正在北京重型電機廠勞動鍛煉,接受再教育。聽到重要任物,個個心情激動。連去什麼地方都不知道,就一起爬上黃河大卡車,頂著朔風,來到200號。

清華大學200號,又稱試驗化工廠,是一個集教學、科研和生產為一體的原子能 工業基地,1960年建於昌平南口附近的虎峪村。200號有2000千瓦游泳池式輕水堆和一座零功率反應堆。還有一座156工廠生產用於熒光粉的同位素鉕141

1969200號共有5個連隊,分別為堆工、材料、監測、放射化學和後勤。我被分配到4連。四連分三個班,一班生產鉭電容、固體組件;二班研製用於反應堆檢測的核子儀器;三班的任務是研製用於巡迴檢測的計算機。我分在核子儀器班。

由於清華200號房子有限,4連暫時安排在北京大學200號,與清華200號有一個小時的步行距離。200號的軍宣隊的常務主任是鄧代表,業務主管是校史展覽中又紅又專的典型呂應中教授。醫務室有兩個大夫一個護士,昵稱分別是吳一趟、周對付和小糊弄。因為200號離城裡較遠,職工每星期六下午乘班車到西四北邊的平安里,星期一上午再乘班車回來。單位提供集體宿舍。

我們這30多個尚未畢業的學生從勞動鍛煉的北京重型電機廠,直接來到200號。當晚8341部隊的政治部主任軍代表張躍忠同志做動員報告。我們要參與的是國防科委的一個保密工程,代號03820。工程的核心是建一座高溫金屬堆,兼有發電和增殖的功能。

我國鈾礦儲量有限,但是釷礦豐富。同位素釷232 俘獲一個熱中子后,經過兩次倍塔衰變成為可裂變的同位素鈾233,後者可以像鈾235一樣用作核燃料。美國曾計劃十年拿下這個項目,花了不少錢後半路下馬。我們預備花10萬元人民幣,奮鬥半年,保證七一把核電送到天安門。張主任鼓勵我們要敢打必勝,完成中央首長親自批准的光榮任務。

雖然我們沒有專業知識,但為能投身於如此偉大的任務而感到光榮。4連的工宣隊代表是金師傅和孟師傅,不久又換成了賈師傅和李師傅 ,他們都是新華印刷廠的工人。軍代表是海軍戰士王賀宇,辦公室主任是工宣隊員張文貴師傅。連隊的主要成分是教師和我們這群即將畢業的學生,職稱新工人。還有幾個行政人員、試驗員和工人,當然少不了食堂做飯的大師傅。我們這些新工人大多和軍宣隊、工宣隊站在一邊。在教師隊伍中,搞核電子學的有張萬鑄、屈建石、范天民、錢永庚、王志坤、楊自覺等;搞探測器和計量防護的有安繼剛、劉桂林、張志康、張日清、徐四大、張靜一、曲長芝等;搞計算機的有劉文雅等;搞半導體的有熊大清、陳顯鄂、靳東明等。業務連長是邸生才。

我和孫傳耀參加的第一項工作是安裝通風管道,做了幾天鈑金工。我們來到清華大學,住在5號樓。時值一月,天寒地凍,但是樓里沒有暖氣。晚上睡覺時不得不重上三床棉被,那還凍得直哆嗦。白天我們到工物系的807廠,在幾位工人師傅的幫助下把馬口鐵皮彎成管道。我們還學會了用銑床製作通風口的可調門閥。和我們一起工作的教師還有譚彩雲老師,湖南人,研究生畢業。譚老師人很好,他喜歡一邊走路一邊吸煙。

從清華完成任務回到連隊的時候,發生了一場關於基建方針的爭論。新工人何元金貼了一張大字報《從水磨石做文章》,批評連隊領導求大求洋,要在實驗室里鋪上水磨石地面。這是新工人第一次發出他們的聲音。不久新工人又和工宣隊一起批判大權旁落的現象。當班、連的領導在討論業務時,工宣隊的師傅插不上嘴,他們認為被剝奪了發言權。我們這些年輕的知識分子同情師傅的處境。可是這個問題也得不到妥善解決。既然不懂業務,怎麼能有發言權哪。不久金、孟二位師傅被調回工廠,換來了瘦高個的賈師傅和矮個頭的小李師傅。

我參與的第二件工作是製作鉭電容,把一張鉭箔置於真空的玻璃罩的下方,高溫加熱到兩三千度,鉭原子在真空中濺射到介質載體。當另一面也鋪蓋一層鉭原子后,就可以做成電容器了。這項工作的主要推動者是實驗員黑子,我跟著他學。

接著我又和教師曲長芝、同學何元金到城裡參觀幾家電子儀器廠,學習印刷線路板的製作工藝。按土辦法,用瀝青在印刷線路板的銅皮上描出電子線路,然後放到三氯化鐵液體中,把沒被瀝青塗抹的銅皮腐蝕掉。正規的做法則需要照相、製版、光刻等工序。

有一次三氯化鐵液體用光了,教師王澤民給我一個沒蓋的10升玻璃瓶,要我徒步到清華200號的庫房去灌三氯化鐵。我用胳膊肘夾著玻璃瓶,在荒郊野外邊走邊唱歌,走了一個小時。灌好三氯化鐵走回北大200號的實驗室后,我發現褲子多了幾個小洞,翻毛皮鞋上也摳出了幾個圓點。原來,那空瓶子原本不是空的,裡邊還有殘餘的三氯化鐵。我沒意識這點滴的液體還能流了出來,腐蝕了我的褲子和皮鞋。那個年代對安全生產不大重視,幾乎沒有條例。有一次連隊里丟了氰化鈉,兩三天後才找到。我還學會用純銅做點焊機的兩個電極,懂得了退火工藝。把銅棒加熱燒紅后,馬上放進水中,冷卻后再拿出來,銅質變軟,容易加工。

19704月的一個上午,北航朋友徐從和去哈爾濱工作路過北京。他打電話要見我。辦公室主任張文貴師傅聽到了,知道我要進城會友。偏巧班裡要派我到西直門外頭堆村的鋼鐵研究院去買鎳皮,用作裂變室探測器的電極。於是我又到辦公室找張師傅要介紹信,他悍然拒絕了我的要求。我問他為什麼,他說我公私融化論,因為他已經知道我要去進城會朋友。我只好把班長拉來,說明急需鎳皮,他才答應。

張師傅尖嘴猴腮,留一小撮鬍鬚,像電視劇《天下糧倉》里的贓官孫振山。他脾氣古怪。有一次,他拒絕開支票向一家繪圖公司付款。沒多久他就被調回新華印刷廠。有位老師從外地出差回來,到新華印刷廠辦事。他看見張師傅正在低著頭掃街,連忙上前去問寒問暖,彙報工作。旁邊過來一個戴紅袖章的把他拉到一邊,斥責他為什麼和張套近乎? 並且告訴他說:「他是大流氓!」原來,張師傅和四連的兩個女職工發生過男女關係。

四連黨支部書記是吳緒模,團支部書記栗乃志,我是團支部副書記。團支部委員有金元 、劉桂來、蔡建新,以及實驗員田宜屯。栗乃志還推薦我當了200號的團委委員,團委書記是工化系的張鳳蓮。值得一提的是栗乃志,他是物001班的學生,比我低一級,和我一樣在文革初期參加了「清華井岡山」。他還參與了清華的百日武鬥,在5-30 攻佔東區浴室中負傷。中共九大后,按照毛主席吐故納新的指示,他成了納新的共產黨員。繼而青雲直上,當了清華大學的黨委委員。在新工人里,他的政治地位是最高的了,自然也唯他馬首是瞻。

因為都在井岡山團派里干過,他和我在性格上也合得來,對我比較關照。 那時宣傳隊要搞什麼運動,都會先通過校團委,再逐層下達到以新工人為主體的團支部。在某種意義上,新工人成了遲群、謝靜宜在清華的打手,栗乃志和我自然也在其中。這些人在運動中首當其衝,為此也得罪了不少人。不知什麼原因,栗乃志和軍代表小王也不大和睦。

 

那時候連隊三天兩頭搞運動,一會反右傾,一會反保守,一會反歪風邪氣。每次差不多都會揪出三五個整頓對象,在百十來人的連隊里約佔5%,符合毛主席說的95% 是好人的基本原則。至於運動的對象,有時是知識分子幹部,有時是教師,有時是實驗員,有時甚至是食堂的大師傅。每次運動,新工人都是衝鋒在前。除了搞運動,我們也開展過行軍活動。幾個人在星期天湊在一起,背著被包,帶著乾糧,到野外爬山跋涉,鍛煉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革命精神。我們幾個去過十三陵,到過溝崖。那裡有個老君廟,算是名勝。可惜經過幾年文革的洗劫,裡邊空空蕩蕩,只在牆上依稀留下幾條革命標語。 

除了大大小小的運動外,連隊經常開展大會戰。即事先訂個目標,不管是技術人員還是輔助人員,都幾天幾夜不睡覺,拼死拼活要把這東西搞出來。食堂的大師傅也不閑著,夜裡1點鐘抬著大桶來送夜宵。每人一碗煮挂面,還要卧上兩個雞蛋。

有個趕製電子放大器的教師,困得一頭倒在試驗室的桌子下睡著了。示波器上一見到信號,馬上準備鑼鼓,到200號黨委報喜。那時的科研工作完全是在革命熱情的激勵下進行的。報喜后,信號又沒了,還得重來。71日到了,送電到天安門的事還沒蹤影,領導只好改口,推遲到101日。

按照毛主席學農學工的五七指示,連隊自己種菜。大家挎個籃子,分頭走出實驗室到田邊地頭去拾糞,一走就是一兩個小時。一天下午,連隊安排大家拿著鐵桶從地溝里掏臭水當肥料。為了 掏得更快,栗乃志、張良駒、何元金和我先後跳到下水道里,裝滿一桶污水后舉起來,遞給上邊的人。這四個人應當說一不嫌臟,二不怕臭了。可是半年以後,沒有一個在清查運動中逃脫,全都挨整,激烈的運動以栗乃志的自殺達到高潮。掏完髒水后,我用了半塊肥皂,還覺得沒洗乾淨。好幾天,都覺著身上有股油腥味。回想起來,那時我真的做了的一件蠢事。萬一中毒或患上皮膚病,那可是一生的不幸。為了幾桶污水,真的划不來。

820工程需要一大批勞動力。1970 200號招進了一大批初中畢業生,即小青工 ,大部分是女孩。我們四連進了10多個。其中有清華校黨委副書記胡建的女兒傅東妮。這些青工分配到不同的班組和食堂。大部分青工分配到計算機組,為內存穿磁芯。還有幾個到固體組建生產線。

隨後又按照毛主席的號召,全國人民學解放軍,招進一批複員轉業軍人。解放軍是一所大學校,革命的大熔爐。然而當他們複員到地方后,卻出了不少問題。先是部分複員軍人與小青工發生不正當男女關係,導致好幾個小青工墜胎。有一個女青工,同時和幾個複員軍人發生關係,那幾個人合起來給她買了塊手錶。另一個複員軍人不知真情,要和這個青工談戀愛。按著約好的時間和地點,他找到這個青工。但他發現還有好幾個男人和她在一起糾纏時,惱羞成怒,把這事報告給軍代表。

文革中人人自危,誠惶誠恐,然而在知識分子中還是有人行為越軌。有一位姓陳的物理教師,已婚,在200號工作過一段時間。他和清華本部的一位女教師建立了兩性關係。後來女老師的丈夫也加入行列,組成二龍一鳳。大概就是當今網上常說的3P。三個人正玩在興頭上時,女的提出離婚,要嫁給陳老師。她丈夫不同意,於是把姦情捅了出來。三個人都受到處分。五連(放射化學)的一個老師,妻子是軍官。他在清華和一個女實驗員有往來,還到萬壽山的昆明湖去划船。被別人揭發,犯了破壞軍婚的錯誤,被點名批判。

除了男女問題,複員軍人里還發生過幾起偷竊事件。他們有不少人都成了司機,偷東西也方便。有一回,200號黨委收到一封某人民公社的感謝信,感謝支援他們一批鋼管,於是黨委知道這批鋼管被偷出去賣了。200號屬於放射性試驗室,有不少用來屏蔽核輻射的鉛磚。有的複員軍人偷了鉛塊回家做成釣魚的墜兒,賺點外快。

有一次,他們偷了台電機放在自行車上。出大門時電機掉了下來。站崗的軍人問,誰讓他們拿的。他們報了呂主任的大名。

這些人偷東西偷紅了眼,還打算要偷金屬鈾,「聽說那玩意兒經燒,一公斤能頂2000噸煤 呢。」我們感到十分奇怪,為什麼在部隊里都是胸戴紅花的五好戰士,一到地方就變得男盜女娼了呢?大概因為部隊的規章與氣氛把他們的本性掩蓋了。一旦換了個環境,各種醜惡嘴臉暴露無遺。小青工自身也出了不少問題,有個男孩參加攔路搶劫被送進監獄。有個見了男人就捂臉怕羞的女孩,夥同男朋友以假談戀愛去詐騙錢財。由於200號的工作人員周末才能回家,文藝生活又很單調,個別知識分子也同小青工建立或發生了不正當的關係。200號被搞得烏煙瘴氣。

19704 月,我們這些新工人正式畢業留校后,我有生以來第一次領到工資 46元。心裡激動萬分,父親和母親為了讓我念書,吃了那麼多苦,盼了26年。現在我總算有了回報的機會。那個星期六的下午,我乘班車到了平安里,和栗乃志一起往南走到西單商場。他買了他家愛吃的麵包干,我為父親買了2斤蛋糕,2斤紅香蕉蘋果,給母親花1.25元買了一盒大中華香煙。那是我一生最高興最幸福的時刻。誰知寸草心,報得三春暉。父親已經68歲,患有偏癱症,母親身體健康,也已67歲。眼看著別人的孩子10幾歲就能掙錢養家,他們卻勒緊腰帶,克服困難,讓我完成高等教育。當他們見到這遲來的回報時,欣喜萬分。對著鄰居不住地說:「這是我兒子買的。」

我在整黨時結交的工人朋友,工物系807廠的老師傅王保昌給我介紹了一個對象。星期天上午,我來到王師傅在清華園新林院的住家。然後,他把我帶到了他的鄰居,土建系的一個教授。我見到教授夫人和她的女兒,人都很和善,經濟條件比我家強得多。這個女孩從小在農村長大,挺樸實,高中畢業後到延安地區支邊插隊。談了20分鐘后,王師傅請我到他家吃韭菜餡餃子。回去后,我猶豫了幾天,給那位教授家寫了封信,覺得我當時是團支部副書記,而且是勞動人民出身,找個資產階級知識分子家庭的對象,門不當戶不對。極左思想使我推掉了這門親事。這是我見的第一個對象,因為我的不同意而告終。

7月,栗乃志告訴我,組織上準備發展我入黨,下禮拜發給我入黨志願書。我聽后十分激動,跟黨走了這麼多年,上高中時就開始申請,終於要成為光榮的一員了。想到此,我的心撲騰撲騰地跳著,盼著舉手宣誓的那天,為共產主義事業獻身。

周末我回家看望父母,告訴了他們我要入黨的事,他們似乎不那麼興奮。過了會兒,我發現對面一堵破牆上貼了一張大字報,上方的名字已被撕掉。只留下幾個如青洪幫一類的字樣。我問母親,這是不是別人貼給父親的。母親勉強地搖搖頭, 表示否認。於是,我又到已經搬遷的趙大爺家去詢問,他說是貼給我父親的。怎麼辦?是暫時不告訴組織,入了黨當再說;還是如實告訴組織,等待組織的決定。我選擇了後者。

星期一到200號,我馬上把此事告訴了栗乃志,他又轉給黨支部。黨支部進行了調查,決定的結果也沒跟我說。幾個星期後,我問栗乃志志願書的事,他說:「你著急啦?」栗乃志是個堅持原則不以個人情誼為第一的人,我入黨的事情就這樣黃掉了。然而,塞翁失馬,焉知禍福。正因為我沒有入黨,沒有所謂的政治生命,所以背上的包袱不夠大,以至在來年的運動中猶豫不決,錯過了自殺的機會。

那年人民日報紀念巴黎公社成立100周年,連隊組織了認真學習討論,有個複員軍人說,巴黎公社 是在大鍊鋼鐵時成立的。不久連里選派了幾個人到江西鯉魚洲57農場去勞動鍛煉,從新工人里去的有我的朋友孫傳耀和楊寶華等。幸好我沒被選派,躲過血吸蟲的威脅。

1970年,毛主席指示,大學還是要辦的,尤其是理工科大學。要從工農兵中招收學員,和工人宣傳隊一起佔領上層建築。根據毛指示,大學從工農兵中招收學生,無須考試,學制三年。連隊里除了老教師、新工人、實驗員、複員軍人和小青工等,又增添了一批新生力量,即工農兵大學生。他們提出了上管改口號,即上大學,管大學,改大學。他們才是大學的主人。知識分子成了改造的對象。

到四連的學生有的來自海軍,有的來自陸軍,如昌平的防化兵。有的來自二機部所屬工廠,如北京的綜合儀器廠(261),西安的262廠,蘭州的404廠。 還有一批來自內蒙和東北的農墾兵團和農村。因為是直接選派,不經考試,裡邊有不少幹部子弟,如南海艦隊司令楊梅生的兒子,海軍參謀長潘炎的女兒。有的本人是四屆人大代表,如來自山東兗州的孫海燕。有的是生產隊長的孩子。

學員中最老的50多歲,最年輕的有十七八歲。學生到來后,我被分到了教學組,大部分時間和工農兵大學生在一起,向他們學習,接受他們的再教育。學生的經驗和文化水平參差不齊,有的是高中,有的是小學。 有的來自電子車間,有的來自電鍍,有的來自食堂,有的來自技術科。我們這批新工人在年齡上離工農兵學員較近,思想感情上也都站在毛主席的革命路線一邊,相互間關係較好。學生進校不久,我們就組織過一次步行到八達嶺的軍訓活動。半夜出發,下午返回。那是我第二次登上長城。

四連了來了幾位基礎課的教師。清華的大部分教師、幹部都是清華牌的,即清華畢業。這幾個老師卻都是雜牌軍。教英語的鄭金安,鄭州大學畢業。教物理的范汝言北師大畢業。教數學的武繼玉河北大學畢業。這三個人除學科不同外,性格也差別很大。鄭金安憨直爽快,不拘小節。鄭是河南人,說話帶豫劇味。見面愛跟人說,他的小孩是林巧稚接生的。

星期一早上,他經常趕不上班車,坐公共汽車到站后得走一個小時。有一次,他在半路攔截了軍管會主任張耀中的上海牌小轎車。連隊開會對他點名批評。在給學生講定語從句式,他把連接詞THAT 說成 搞對象時需要的介紹人,也讓工宣隊大為惱火。范汝鹽老師思想活躍,口無遮攔,愛開玩笑,也愛發牢騷。講力的單位達因時,他比喻蒼蠅叮在臉上的力是一個達因。英國女皇的腳的長度是一個英尺。聽說他後來也挨了整。武繼玉是黨員,刻板老成,循規蹈矩,說話嗓門很高。他曾用馬克思的數學手稿當微積分教材,講給學生。

由於工農兵學員文化基礎較差,老師講課時得強調感性認識,需要與實際生活中事物比較,從而樹立起物理概念。講電容器時,要比喻成水容器,裝水的東西。做實驗時,有個學員碰倒了一個電解電容,馬上要把它扶了起來。老師問他為什麼這樣做,他說:「別讓裡邊的水灑出來。」機械系有個老礦工孫師傅買飯票時,在單子上寫了20元。賣飯票的對他說要大寫,他就在表上寫了個大點的20。辦事員還讓他大寫,他急了,「得要寫得多大呀?」一位教師在給孫師傅講課時,過於急躁,摔了根粉筆,成了被批判的典型。

我在輔導一個海軍學員時,他不知道16的開方是多少。我問他,幾乘幾能得到16,他說28。怎麼也想不到44也是8。他不知道什麼是平方。這位學員畢業後分到解放軍政治學院。不久,紅旗雜誌出了一篇著名的文章,《一把大銼捅破了微積分的窗戶紙》。當你把一塊方鐵銼成一塊圓餅時,你每挫一下都是一小段直線,最後形成的總體是一個圓。有人說清華園牆裡開花牆外紅。            

那年除了跳進下水道,我還做過一件錯事。那就是給范天民老師貼了一張大字報。在教學組的討論會上,需要給學生講一堂關於變壓器的課。我覺得這是件簡單的事情,就自報奮勇來講這堂課。范老師說,還是讓老教師王澤民講吧。我當時認為這就是右傾保守,於是給范老師貼了一張大字報。這堂課我還是講了,還編了個口訣,「電生磁,磁生電,變壓得用交流電。圈數電壓成正比,功率出入無增減(近似)。」

後來我逐漸發現,范老師是位正直的人,實事求是,敢於表明自己的主張,從來不怕人家說右傾或者左傾。他雖然是黨員,但對整人的事從來沒有興趣。我被打成「反革命」以後,好多熟臉的人都橫眉怒目,逼我交代。范老師卻從未給我白眼。他不光業務好,身體也很健壯,喜歡體操、游泳、滑冰。30歲以後他才結婚,夫人在精神上有點遺傳的問題。他們兩個雖然各自生理正常,但是因為相互間的抗體而不能生育,沒幾年就離婚了。此後范老師先後得了結核性胸膜炎和乙型肝炎,長期在家休息。93年回國時,我到他在勁松的住所看望過他。後來聽說已經去世,享年71歲。雖然我的大字報沒有對他造成任何傷害,但我把鬥爭的矛頭指向了一個老好人,真對不住他,不能原諒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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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評論 評論 (2 個評論)

回復 successful 2022-2-25 10:06
根據當年1967年5月. 中共中央國務院 中央軍委 中央文革 5月份的一個有關於66 67 68 三屆畢業生, 文化大革命的原因, 全部提前畢業分配. 不知道你們為何到69年才分配?
回復 瀑川 2022-2-25 22:49
64年入學清華原定六年畢業,后改為5年半。我們實際上在70年4月畢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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