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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大風大浪中去

作者:瀑川  於 2022-2-20 23:41 發表於 最熱鬧的華人社交網路--貝殼村

作者分類:紀實|通用分類:原創文學|已有2評論

 

到大風大浪中去    (選自作者文集《依稀夢清華》)

               

 

19669月初,我開始第二次串聯。與同班的崔福齋、汪定雄等乘火車到武漢。這是我第一次出遠門,好奇地欣賞著窗外的大好河山,一望無際的農田,一片一片的樹林,雄渾壯闊的黃河,盡收眼底。

 

車廂里,有不少外出串連的大學生與中學生。還有好幾位老年婦女,穿戴乾淨整齊,圍著頭巾,低頭不語。幾個戴紅袖章的中學生像警察一樣轉來轉去,一個一個掀開老太太的頭巾,見到她們被剪的七零八碎的白髮,就把她們拉出來拳打腳踢,嘴裡罵著地主婆。這些老人因為成分問題被遣送回鄉,想不到在歸途中也逃不出一場噩運。最慘的是,出了武漢火車站后,這些老太太被推倒在地,任憑這些中學紅衛兵們用軍人皮帶恣意抽打,衣服也被撕破,血流在地,慘不忍睹。儘管周圍有人同情,但沒人敢站出來主持正義,不能阻止悲劇的發生。這些中學生不去揪斗走資派,把這些老太太當成四舊,從一開始就偏離了文革的方向。這些老人糊裡糊塗地成了運動的犧牲品,沒被打死,就算幸運。

 

第一次坐這麼長時間的火車,下車后,只覺得兩耳嗡嗡作響,還按著車輪在鐵軌上滾動的節奏,好像大地在顫動。或許這是人體感覺的慣性。我們住進武漢大學,校園的建築十分漂亮,只是地表高低不平,到處是台階,顯然在這裡騎自行車很不方便。

 

第二天一早,在湖北見到了第一位牛鬼蛇神,他低著頭,彎著腰,脖子上掛著一塊大牌子,上寫三個大字,「梁百先」。久聞大名,今日一見,三生有幸。我們參考過他寫的普通物理教科書。一個大學生見到著書立說的教授,理應敬仰萬分。但此時此地,見梁先生如此窘迫,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他是個資產階級反動學術權威,在該打之列。

 

上午,在省委機關,參加了批判省委宣傳部於淳的大會,發言的是一個小孩子,一口武漢話,乳臭未乾,天真可笑。眼見同走資派的鬥爭搞到如此地步,我們只好換個地方,到水運學院串連,對造反派表示支持。後來又參觀了二七烈士紀念塔。聽說武漢三鎮有著名風景區東湖和名勝黃鶴樓,按情理應當臨湖登樓,一飽眼福。可是一想到國家出錢,乘火車免費,為了讓我們煽風點火,投身於火熱的革命運動。我們怎能夠游山逛水,耗費國家錢財,於是克服了私字一閃念。可是長江大橋乃是新中國成就的一大象徵,要不去看看,實在可惜。為了不給首都紅衛兵丟面子,我們摘掉清華大學的校徽,羞羞答答地登上長江第一橋。如毛主席所稱頌,「一橋飛架南北,天塹變通途」。放眼望去,煙雲浩渺,滾滾江流,甚是壯觀。不禁想到唐人崔顥的那首七律,「日暮鄉關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

 

由於武漢鬥爭局勢平淡,逗留三日後崔福齋與我乘車南下貴陽。火車途經長沙、株洲、衡陽、直到廣西柳州,再從柳州倒退出來,沿黔桂線奔向貴州。火車在到達柳州前,先要經過桂林。桂林山水甲天下,窗外望去,江水漣漪,岩石嶙峋,賀敬之詩歌里的畫面盡現眼前。遺憾的是,我們沒下車,這麼好的美景,只能走馬觀碑,一帶而過。如果能停留兩日,該有多好。在柳州車站,見到站台上搬運行李的工人都是婦女,雖然瘦小,但結實健壯,吃苦耐勞。聽說這地方,通常都是女人工作,男人在家做飯哄孩子,和我們北方恰恰相反。可惜我們沒有出站,未能深入了解當地的風土人情。

 

在黔桂路上,火車沿著蜿蜒起伏的山巒,像一條長蛇在山峰間穿行狂舞。車窗外,一會兒是挺拔雋秀的青山,一會兒是清澈潺涓的溪水,山青水秀,景色宜人,如臨仙境。隨著火車的行馳,這山水像一幅長卷的國畫,一扇一扇展開,連綿百里。可惜,我一不諳美術,二沒有相機,不能把這秀麗的山川一一記下。如果有機會故地重遊,這青山綠水的綺麗當為首選。

 

在去貴陽的61次列車上,我吃到了芭蕉和木梨。芭蕉比香蕉要大上一倍,但味道不如香蕉濃。木梨個兒大成球形,摸起來硬得像木頭,但咬上去會感到甜脆可口,別有風味。

 

這趟車裡乘客不多,人人有座兒。坐在我旁邊的是一位軍人,營級幹部,他對文化革命比較理解, 對造反派也比較支持。從他那裡,我第一次得知彭德懷當時在大西南的三線,任副總指揮。我們一起討論了劉少奇的問題。他派工作組鎮壓造反派,抵制文化大革命,在四清運動中形左實右,對抗偉大領袖毛主席。沒想到我們的交談引起了幾個中學紅衛兵的不滿。他們氣勢洶洶地衝過來要同我們辯論,可又沒有論點。想動武又有點畏懼。再說我們也年紀輕輕,血氣方剛,沒把這幾個毛頭小子放在眼裡。為挽回面子,他們要了我在清華的地址,準備回北京再跟我理論。他是北航附中的一位幹部子弟,問他叫什麼名字,他口氣很大,「朱毅,朱德的朱,陳毅的毅。」一下子高攀到兩個大元帥。這或許就是他老爹當時起名的本意。

 

到達貴陽時天色已晚,我們被安排到貴州大學住宿。路上,我們遇到幾位貴大的學生,垂頭喪氣,無精打采,向我們抱怨不愉快的經歷。他們計劃到北京串聯,坐火車到了武漢,遇見幾個北京來的中學紅衛兵,大概是後來的聯動。紅衛兵橫行跋扈地質問他們什麼出身,這幾個貴大學生直言相告,說他們來自地主富農家庭。紅衛兵們當即惱火,禁止他們北上。只好北轍南轅,打道回府。

 

我對這幾個學生十分同情,血統論已猖獗到限制人身自由的地步,剝奪了這幾個學生的參加革命的權利。至少這幾個學生是誠實的,家庭出身既沒貼在臉上,又沒印在證件上,他們隨便說個紅五類,也來不及去調查核實。老實人挨欺負,在所難免。我們只好安慰他們幾句,以後還有機會。由於貴大地處偏遠,進城不大便,我們第二天就搬到離貴陽市中心較近的貴陽醫學院。我和崔福齋到街頭做些觀察調研,認為貴州的運動還沒有展開,省委在有意捂蓋子,應當支持炮打省市委,火燒賈啟允,賈當時是貴州省委書記。貴陽市有兩支造反派主力,一個在貴陽醫學院,一個在中國科學院地球化學研究所。

 

貴陽坐落在一小塊平地之上,周圍是山,一年四季,少有晴天,陽光金貴,故以貴陽命名。城市雖小,但玲瓏剔透,民情古樸,市面井然。貴醫伙食很好,頓頓有肉。我們吃飯用的是自己的錢。頭幾天,事情不多,我和福齋乘公共汽車到了花溪公園。溪水潺潺,錯落有致。兼自然與人工之美為一體,令人流連忘返。聽說董必武老先生對花溪頗為欣賞,讚許有加。第二天,我們認識了幾個本地初中生,一個叫張佑銘,一個叫劉玉平,一個姓白(白族)。她們人雖小,單純幼稚,但是關心文化大革命,有造反精神,願意投身到運動中。後來,她們還串聯到清華,和我們班的汪定雄等幾個同學一起,落實毛主席指示,徒步串聯。


 

小朋友張佑銘和陳祥芬後來在長征路上的合影。

 

到貴陽后第四天的晚上,當地造反派要去貴州省委去宣傳,我和福齋也參加了這次行動。一邊以青年學生為主,人數不多,一邊是工人糾察隊,以老工人為主,佔了多數。造反派要炮轟省市委,批判賈啟允;老工人則要保衛省委機關,認為省委執行的是毛主席的革命路線。 糾察隊依仗人多,把青年學生隊伍衝散,分而治之。

 

10幾個老工人圍住一兩個學生,展開辯論。我在被圍的圈子裡向他們介紹北京的革命形勢,認為貴陽運動冷冷清清,死氣沉沉,省委在壓制群眾的革命造反行動。老工人則咬定省委是黨和人民的重要機關,要誓死捍衛。他們認為造反派里有壞人,別有用心,渾水摸魚。一個老工人說,他見到秦天真的兒子就在造反派里,秦天真原是貴陽的一個副市長,因為歷史反革命罪被撤職查辦。我說,造反派里可能會有壞人,但不能因為少數幾個壞人而否定了運動的大方向。

 

雙方各執一詞,僵持不下,省委大廳里,亂亂鬨哄,直到半夜。辯論了幾個小時,只覺得喉嚨沙啞,精神疲憊。當我回過身來時,發現一個女學生和我被圍到一個圈裡。由於場面混亂,各自為戰,我不知道還有個人和我在一起辯論。辯論結束后,從她的校徽得知,她是江西農學院的學生,互相通了姓名,她叫陸玲娣。原是上海人,隨父親援贛到了南昌。

 

第二天下午,外地串聯紅衛兵在貴醫開了個會,鬆鬆垮垮,沒有任何決定。晚上,我又到貴陽市中心宣傳文化革命。有個當地人認出我是北京來的,讓我站到一個板凳上,有圍攻的意思。我心平氣和地拒絕了他們的要求,對他說,辯論要雙方平等,允許對方表明自己的觀點。他們見我態度和藹,沒有敵意,於是和我辯論了貴陽的形勢。辯論持續了一個多小時,各自離開,不歡而散。在貴陽逗留了一個星期,我和福齋錢糧枯竭,只好暫且回京籌備軍餉,準備重新殺回貴陽。在柳州車站,我給父親買了一個方形的大粽子,餡里有肉,味咸。父親見了,還挺喜歡。

 

在北京休整了兩個多星期,又同何國華,盧振民一起於10月初乘火車經西安、重慶去貴陽。我們在西安停留一天,住在西交大,學校對紅衛兵招待很好,吃飯免費,那天趕上供應水餃。

 

我們只在省委見到幾張反對霍士廉的大字報,就急忙搭車去了重慶,在重慶大學落腳。先後參觀了軍統迫害革命先烈的渣宰洞、白公館,接受革命傳統教育,繼承先烈遺志,反修防修,把文化革命進行到底。第二天,便搭車去了目的地,貴陽。沒想到貴陽形勢不像幾個星期以前,異常平靜,沒什麼事情可做,於是我們又轉向雲南。

 

火車常常在雲霧繚繞的山腰上行馳,頗有修道成仙之感。在車站,看到衣衫鮮麗的少數民族來來往往,充滿了生活氣息。快到昆明,不知什麼原因,在一個高坡上,火車停了下來。聽說不久前,有列火車在這裡因為塌方脫軌。心裡還真有點瘮得慌,錦城雖雲樂,不如早還家。到昆明后住在雲南大學,伙食很好。早晨吃的是江米飯蘸白糖,比北京饅頭鹹菜要強多了。由於運動局面尚未展開,能做的事也不多,不得不懷著閒情逸緻,游山逛水。此時我遇見了自控系0字班 的朱雲久(附中同學),我們一起參觀了龍門。俯瞰滇池,雄奇壯闊,嘆為觀止。兩三日後,由於錢糧用完,打算乘車到武漢,到國華家取錢。

 

我和國華乘車先到了長沙,住到位於新開鋪的財政金融學校。第二天,我們乘汽車到韶山,參觀了偉大領袖毛主席的故居,買了幾枚紀念章,心情十分激動,加深了對主席的熱愛。

 

下午,返回長沙,可是沒趕上公共汽車,只好先搭火車去株洲。火車上,有幾個湖南老鄉大聲唱著花鼓戲,十分熱鬧。在這樣的相對論坐標系裡只覺得不一會兒,就到了株洲。株洲到長沙只有一個小時的路程,可是北上的學生太多,車廂里人滿為患,連窗子都打不開。眼看天色已黑,我們不想在站台過夜。

 

我和國華急中生智,分別坐在了火車兩個相鄰的車廂的門外踏板上,各自找來一根木棍擋在門口的兩個扶手之間,以免滑落。那時的火車門外有兩層台階,行車時也不收進來。我倆約定,不時相互呼叫著名字,防止因為睏倦而摔下車去。就這樣,我們在車外堅持了一個多小時,伴隨著車輪與鐵軌間有節奏的轟鳴,領略著飛馳的火車捲起的狂風,欣賞著鐵道邊上枯燥乏味的夜景,大約在夜裡11點鐘,回到了新開鋪的住處。休息一個晚上,再去武漢取錢。

 

第二天一早,我們到了長沙火車站,站台上到處都是人,秩序混亂,根本沒有選擇到何處去的餘地,我倆好不容易擠進一個車廂。火車開動以後,才知道是去南昌的。想下車已不可能,只好憑天由命,既來之,則安之。沒想到這個偶然的搭錯車,卻讓我與這豫章故郡,洪都新府結下了不解之緣。

 

列車經過萍鄉、宜春、樟樹、向塘,把我們帶到了八一起義的英雄城市南昌。出站后,我們被安排到市郊的一座小學校里,條件不好,睡稻草鋪。而且,離市中心距離較遠,參加運動不方便。第二天,我們就搬到了八一大道附近的江西醫學院。

 

196610月,江西的文化革命運動剛剛有些起色,但由於保守勢力太強,運動難於開展。江西省委操縱著一個龐大的組織,工人糾察隊,對造反派圍追堵截,迫害得十分厲害。為保護一小撮走資派,只拉出幾個勞模來支撐門面。

 

要想在運動中發揮作用,必須組織起來,我同同班何國華、清華機械系的李令全,決定成立一個戰鬥隊,命名為「首都紅衛兵炮打司令部兵團」。我和李令全共同起草了一個數百字的宣言,由南昌東湖印刷廠印製,在全市範圍內散發張貼。內容無非是一些標語口號式的吶喊疾呼,裡邊有一句是「首都紅衛兵炮打司令部兵團的大炮打響了,我們是來造反的,造那些反毛澤東思想的反。」

 

隨後,我又寫了《一致南昌市工人的公開信》和《再致南昌市工人的公開信》,宣傳文化革命的重大意義,表明我們的基本觀點,把矛頭對準黨內一小撮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都由東湖印刷廠承印。可惜這些底稿在清查五一六運動中被專案組沒收。這紙宣言和兩封公開信,讓不少當地民眾知道了首都紅衛兵第三司令部在南昌的組織「炮打司令部兵團」。憑藉這個組織,我們多次去找江西省委秘書長王澤民同志,尋求物質上的支持。拿著他的批條,我們到南昌市百貨公司領取了兩輛永久牌自行車,一台手搖油印機和一個手提式擴音喇叭。

 

局面開展起來后,何國華離開江西返回北京。沒想到炮打司令部兵團迅速壯大,匯聚了來自北京的清華、北大、國際關係學院、地質學院、中國音樂學院、郵電學院、農業機械學院、北京外語學院等多所高校,還有不少來自北京和上海的中學生,聲勢最浩大的時候,成員有近百人。

 

來自清華的有李令全、孫傳耀、塗兆林、佟允憲、王毓鍾、吳小祖、劉孝標、金國棟、及江西老表蔣南峰、黃贛壽、虞士堯、鄧海金、陳群秀、龔建國、羅保林、歐陽忠謀等;來自北大的有歷史系的張泉田、哲學系的王素榮; 來自音樂學院的有家在南昌的程明榕及附中的倪子龍、南宮華玲等;來自地質學院的有李勉榮、陳、畢等;來自國際關係學院的有李志良、田豐、王文惠、王千里等;來自外語學院的有徐春青等,他是位調干生;來自郵電學院的有湯道娥、劉金定等;來自北京的中學生有孫德榮、孟李玲等;來自上海的中學生有李明健、黃敏等。

 

當地的中學生雙胞胎陳純仁、純義也常來幫助。常來的當地人還有醫學院的趙玲(吳曉祖的表妹),和一位工人劉錦生。炮打司令部兵團成里不久后,進行了民主選舉,我和李志良被選為頭頭。北大的張泉田是共產黨員,被選為政委,負責思想工作。清華無線電系6字班的蔣南峰被選為參謀長。後來又有了清華動農系汽7 的金國棟負責帳目。這支隊伍有組織,有紀律,經常開展集體活動。一百來號人的隊伍整整齊齊,走在街上時唱著革命歌曲,喊著革命口號,十分壯觀。後來,我們又配備了一台宣傳車,在一輛卡車上裝上高音喇叭,一台柴油發電機,影響漸大,聲勢漸為顯赫。柴油發電機由農機學院的朋友操作。

                     

南昌市還活躍著另外幾支從北京來的紅衛兵戰鬥隊,人數較多的有首都紅衛兵第十二大隊,成員來自北京商學院、對外貿易學院、輕工業學院等,帶的是調干生老張,年紀較大。年紀較輕的負責人是外貿學院日語系的馬得利。出於好奇,我請她幫我翻譯個日文名字,おういか(歐烏伊喀),但從來沒使用過。後來連日本朋友也喜歡叫我的漢語名字。

 

這支隊伍屬於首都紅衛兵第二司令部,在北京算是保守派。到了外地,他們也轟轟烈烈地造起反來,同我們的關係十分融洽,沒有門戶之見。

 

還有一支小分隊來自北京戲劇學院,有10幾個人,帶隊的是導演系的魏陽。成員有劉勇、楊恕等。這支戰鬥隊以文藝宣傳為主,準備了一台一個小時的文藝節目,魏陽跟南峰較熟,跟清華學生間來往密切,相互支援。

 

稍後,又來了一支北航紅旗的小分隊,也是10幾個人,領隊的是安徽蚌阜人自動控制專業的徐從和。從和處事爽快大器,成了我的好朋友,相互聯繫了多年,後來到哈爾濱建成機械廠工作。

 

這幾支戰鬥隊雖然來自不同的院校,但來往密切,相互呼應,為推動江西省的文化革命運動共同做出了努力。我們同當地的紅衛兵造反派組織,江西省大中院校紅衛兵司令部,也建立了聯繫,這個組織的首領是江西工學院的蔡方根,中學生的領頭人是倪根菊。倪根菊潑辣活躍,身先士卒,後來還作為江西省的代表去過北京。常在大中學校紅衛兵司令部辦公的有陸玲娣和江大的蔡清泉等。南昌市造反派的代表人物是江西醫學院的車文樞。車文樞老謀深算,深居簡出,我不記得同他見過面。除了這些學生造反派,我們還經常同工廠里的造反派往來,比如洪都機械廠、江西拖拉機廠、南昌柴油機廠等,代表人物有文革、塗烈、王雨霓等。此外聯繫密切的單位還有新華社南昌分社(王兆麟)和省公安廳等。

 

炮打司令部兵團成立后的第一次行動是到江西省委同保守派辯論,並且,要出了被化纖廠扣留的和我同年級的孫傳耀同學,他比我們早些到達南昌參加運動。傳耀口齒伶俐,能言善辯。他被救出來以後,成了兵團的主力和我的朋友。

 

還有一次大行動是批鬥公安廳長周可用,我們把他放到宣傳車上,幾個人押著他,喊口號,讓他交待問題。高音喇叭沿著南昌的主要街道轟然作響,圍觀者眾多。周廳長對運動抵觸情緒很大,態度蠻橫,滿不在乎。然而,陪斗的偵察科長王振江倒是笑臉相迎,在卡車上一邊吸煙,一邊同紅衛兵小將談吐自如,似乎對我們的行動能夠理解和支持。但是,他什麼實質的東西都沒有揭發,是根老油條。儘管如此,我對他的印象還不錯。後來,我們同周廳長的司機還有過一些往來,搭乘過周的座騎伏爾加牌轎車。這種蘇制轎車的前擋板稍向前傾,像一隻跑鹿,後來改名為拉德,與波蘭的華沙屬同一級別。。

 

我們準備揪斗省委書記楊尚奎時,找遍了省委大院和江西賓館,就是見不著他。一天半夜,我們幾股力量聯合行動,到濱江飯店搜尋。我在底層的一個房間里發現了楊尚奎同志。他有60多歲,頭髮灰白,腦滿腸肥,大腹便便,但是態度和藹,沒有任何敵對情緒,像是一位和善的長者。他不想和運動對抗,只是對運動有些恐懼。 把他揪出來后,我問他:「你為什麼不造反?」,老人家用濃厚的贛南話說:「他們都造俄地反,俄還能造誰地反。」聽起來有些可笑。

 

楊尚奎由贛南打游擊起家,在省委大院有座小洋樓,聽說,他曾把農村的老父接來過,但老人過不慣舒服日子,回老家去了。楊書記的夫人叫水靜,年輕漂亮,早先許配給南昌市文化局的局長,局長忍痛割愛,把水靜讓給了楊書記。我看不出楊尚奎是個走資派,最多也不過是個貪圖享受,養尊處優型的幹部。陪同楊尚奎被揪斗的還有省委工交書記白棟材,他是個來自陝北的幹部,不苟言笑,像個精明幹練的領導。

 

南昌柴油機廠的工人造反派頭頭汪明遠被保守派抓走了,為了聲援南柴造反派,營救汪明遠,首都紅衛兵各個組織連同當地紅衛兵一起在南柴廠門口靜坐一夜,含著熱淚,共同高唱「抬頭望見北斗星,心中想念毛澤東」這首歌,直到凌晨。後來聽說,汪被收買,當了叛徒。我們白白浪費了一夜的時間。

 

化纖廠的書記李森結怨頗多,同清華同學孫傳耀也是對頭。她雖然官職不高,但是她丈夫乃是江西省軍區政委林忠照,非同小可。那時的紅衛兵居然吃了豹子膽,我們糾集了十幾個人,以突然襲擊的方式,闖進軍區大院林忠照的住所,抓走了李森。幾個警衛員和秘書跟我們據理力爭,企圖阻止這次行動。可是,那個時節,軍人見了紅衛兵,有理也說不清。為了防止警衛員打電話求救,我把電話聽筒的電線用力扯斷。回想起來,當時的作為與綁匪無異,只不過我們不是為了錢財,沒有任何個人目的。

 

我們把李森關進江西拖拉機廠的一座小樓里,配備兩名工人輪流看管,勒令她檢查交代鎮壓造反派的罪行。李森驕橫跋扈,滿不在乎,還象潑婦一樣胡鬧。後來見我們也不會拿她怎樣,隨即平息下來,還能吃飯喝水。抓人容易看人難,要是真有個三長兩短,沒人能負得起責任。關了兩天,我們就把她放了回去。這次行動雖然沒有多大的成果,但是畢竟長了造反派的志氣,煞了保守派的威風。對南昌市運動的開展起了推動作用。

 

在這一個多月的時間裡,首都紅衛兵遭遇了兩起流血事件。炮打司令部兵團 的幾個中學生和一組革命軍人子弟起了口角,有個中學生肚子上挨了一刀,住進了醫院。也不知誰付的押金和手術費,也許醫院根本就沒要錢。我們去看過他幾次,傷好后, 把他和他的同學送上開往上海的38次列車,繼而回到北京。還有一次,中央戲劇學院的小分隊遇到了保守派的圍攻,有個女學生被刀子在臉上割了個口子,縫了好幾針。

 

一天下午, 我到一個工廠訪問后回到市區,剛剛過了八一大橋,就發現氣氛不對,工人糾察隊人山人海地把江西醫學院圍個水泄不通。我正要急著回去看個究竟,有幾個糾察隊員一下子認出了我,「他是紅三司的,別讓他跑了。」我知道這時已是插翅難飛,在劫難逃, 只好憑天由命,任人擺布。開始,有幾個人對我拳打腳踢,還有人揪我的耳朵,我對他們說:「要文斗,不要武鬥。有理講理,可以辯論。」

 

他們把我帶到附近一個汽車運輸隊的傳達室中,有幾個人看管著我。有人問我,吃過飯沒有?我說,還沒吃。於是,他們端過一罐米飯和一份菜給我,既來之,則安之。儘管前途未卜,吃飽了肚子再說。我那頓不尋常的晚餐吃得還很香,很痛快。

 

過了個把小時,他們調用了好幾輛卡車,車上站滿了赤衛隊員,把我放到中間的一輛,讓我在人群中間蹲下來,不得向四處張望。憑著搖搖晃晃的感覺,我知道卡車上了山路。大約一個小時,車隊停了下來,赤衛隊員把我帶進一間空空蕩蕩的大房子。我坐在前邊,面對著上百名來自南昌各個工廠的工人。 開始時,他們對我厲聲指責訓喝,我保持著心平氣和的態度,竭力剋制對立情緒,並表示有不同的意見,願意同他們討論。我講了修正主義和走資派對共產主義事業的危害,文革是毛主席親自倡導的偉大運動,讓革命先烈用生命和鮮血打下的江山千秋萬代,永不變色。我還表明,不同意把廣大的工人兄弟叫做「臭老保」,應當密切聯繫,多作交流。

 

由於夜深天涼,有幾個人找了一大把松枝,放到大屋子的中間,噼噼叭叭地燃燒起來,帶來一絲暖意,氣氛也漸漸緩和。一個小時后,又有人送來幾笸籮熱呼呼的肉包子當夜宵,大家邊吃邊說。到了後半夜,有位工人師傅立起身來指著我對大家說:「他是坐我的車來的,我有責任把他送回去。」他的要求得到了眾人的同意。分手時,有好幾個工人還記下我的住址,有個油脂化工廠的後來還真登門找過我。在回來的路上,送我回去的那位師傅讓我坐進解放牌卡車的駕駛室,跟我邊走邊聊。我知道了他的名字叫魏安恆,還知道了這個地方是梅嶺。

 

魏師傅一直把我送進江西醫學院,為我的這次「賓諾奇歐歷險記」畫上了安全的句號。後來,我又去那個運輸公司看望過魏師傅,送給他一本馬恩列斯語錄。我雖然懷著很深的謝意,魏師傅卻不以為然,只認為這是他應當做的事情,施惠於人又不圖報答,這就是平凡中的偉大。

 

回到住所,天已快亮,大家也在擔心我的去向。炮打司令部兵團的辦公室和宿舍被攪得亂七八糟,農機學院的幾個高個子同學甚至難受得哭了起來。這是我們在江醫遇到的唯一的一次洗劫,好在人員沒有受到傷害。

 

天涼了。幾天後我便回京去取棉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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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評論 評論 (2 個評論)

回復 light12 2022-2-21 06:06
邪惡的文化大革命
回復 reflexes 2022-2-21 20:40
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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