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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革之火燒進清華

作者:瀑川  於 2022-2-20 00:20 發表於 最熱鬧的華人社交網路--貝殼村

作者分類:紀實|通用分類:原創文學|已有2評論

    

文革之火燒進清華           (作者文集 《依稀夢清華》)

文革已經結束35年了。當初在大風大浪里踩了一腳泥的毛頭小夥子,已經是鬍子一大把了。我明明知道受騙上當,被人利用。可是每到818 的時候,還總有那麼一絲眷戀之念,不知是陷得太深,還是骨頭賤。今天是1966年後的第45818了,我的昏花的老眼似乎又浮現出那個讓人著魔的火紅場面,「毛主席揮手我前進」,朝著一個虛幻荒唐的方向,把中國推向了黑暗。(8/18/2011

 

 1966516日,中共中央發表了《五一六通知》,吹響了文化革命的進軍號,明確提出反對混進黨內的資產階級代表人物。成立了中央文化革命小組,把陳伯達、康生和江青確立為文化革命小組的領導人。這個時候,作為清華的一個學生,我還在專心學習,參加金工勞動,不認為這場革命跟一個工科院校有什麼關係。

 

 5月下旬,北京大學的聶元梓等人的第一張大字報吹響了高校運動的號角,但此刻清華的形勢還不明朗。61日,人民日報發表社論,《橫掃一切牛鬼蛇神》。繼而,北京城裡也開始了一場轟轟烈烈的革命運動。在前門大街和珠市口的鬧市區,所有的霓虹燈招牌都被砸掉。文化革命像諾亞方舟時代的洪水迅猛撲來,一下子淹沒了全國的各個角落,想躲也躲不開了。我像一個不會游泳的孩子,離開了書桌,在大風大浪里撲騰。沒想到,還居然學會了狗刨,又糊裡糊塗地向深處游去。更沒有想到,在秋後算帳的時候,還喝了一大口水,險些嗆死。

 

直到63日,我才抱著湊熱鬧的態度,到北大去看大字報。北大批判陸平的勁風很快地刮到了清華。幾個高幹子弟率先揭竿而起,公開質問清華校黨委和蔣校長。這些人里有劉少奇的女兒劉濤、劉寧一的女兒劉菊芬、賀龍的兒子賀鵬飛等。工物系有物00的十大左派,代表人物是邱會作的兒子邱承光、耿飈的兒子耿志遠、袁水拍的兒子袁剛健等。6月初,學生分成了「反蔣派」和「保蔣派」間通過大字報展開了論戰。67日晚上,兩派就校黨委姓「馬」還是姓「修」在大禮堂展開辯論。政治課教研室的老師寇士奇女士作了長篇發言,她幾乎在歇斯底里地叫嚷,「要擁護校黨委」。這場辯論成為保蔣派的最後掙扎。

 

6月初,有人說城裡要賣毛選四卷,我和同班的張化一、唐祥於晚飯後一起騎自行車到西四的新華書店,有好多人排隊。到了半夜,才每人買上一本,有了紅寶書,心裡當然很高興。由於天色已晚,我和化一到東興隆街他老爺的家過夜。幾天後,我和化一到台基廠的北京市委,想問問蔣南翔是不是黑幫。找了好幾個辦公室,也沒人接待。看來他們正自身難保,還哪裡有空來考慮蔣南翔。我和化一也太天真幼稚了。

 

當文革的大水漫進清華以後,我開始意識到局勢的嚴峻,似乎毛主席預警的「衛星上天人頭落地」就要發生,有些驚慌失措。作為一個熱血青年,想挺身而出保衛毛主席,保衛黨中央,可又不知道誰是敵人,也不知道敵人在哪兒。清華一天一天從有序變到無序,學生已經沒有專心讀書的心思。當時,學校還在辯論一個問題,「停課鬧革命」還是「複課鬧革命」?但形勢發展之快,已容不得這些書獃子討論做什麼。學生們除了卷進這場運動已經別無選擇。由於學校的政工系統陷於癱瘓,學生只能靠自己的思考來決定自己的立場。

 

除了少數革命左派和死硬的保蔣分子外,不少人因為目標不明,而持有一種徘徊觀望的態度。還有人在校園裡四處查看,尋找獵物。張三慧老師在1957年被打成右派。他個性活躍,每天騎車轉來轉去,看大字報。於是,物9的幾個學生,在物理教研組所在的科學館前,寫給張老師一張大字報。警告他放規矩點,不許右派翻天。張老師也不含糊,在大字報上用鋼筆寫了他的帽子已被摘掉。物九的人又寫上,「此地無銀三百兩。」

 

有不少大字報都是這些不著邊際的亂來。有人見了本 《民兵》的雜誌,如果封面有主席像,他們就在這張封面的前後左右查找,見到有刀槍劍戟靠近了主席,就說是對主席的刻骨仇恨,要把這雜誌打成反動。有人批判鄧拓的雜文「金龜子好處多」,因為金龜子的俄語發音是赫魯曉夫,所以「說金龜子好」就是為修正主義擦脂抹粉。

 

69日,工作組 進校,正式開始了停課鬧革命。很快,以蔣校長為首的校黨委被打成了黑幫,校黨委姓馬還是姓修的爭論告一段落。這對我的思想是個很大的震動。在這大革命的第一回合,就當了保皇派,覺得沮喪窩囊,怨我階級覺悟太低,沒識別出修正主義的醜惡嘴臉。為此我還檢查了思想根源。由於出身於勞動人民家庭,能夠考進大學,對黨有報恩思想,把對黨的熱愛放到了校黨委身上。在附中的三年,已經開始接受清華校黨委的資產階級影響,對清華盲目地崇拜。再加上大學的兩年裡,接受了清華校史的思想教育,特別是反右鬥爭,導致我把清華校黨委當成了黨的化身。這些觀念束縛了頭腦,不自覺地站到了保蔣的一方。

 

實際上,我們班的30人里,只有少數幾個幹部子弟在工作組進校的前兩三天,開始反蔣,大部分人都受了校黨委的蒙蔽。法不責眾,工作組對在思想上保蔣的一方網開一面,沒有任何打壓的舉動。而且,由於我出身算好,班上的左派同學還發給我一個糾察隊的袖章,參與了保衛學校,保衛工物系的治安工作。每天晚上,在系館周圍巡邏,嚴防階級敵人狗急跳牆,破壞搗亂。

 

糊裡糊塗地當了保皇派,心裡覺得憋屈。於是,把怨憤轉移到做學生思想工作的輔導員的身上。一天上午,袁仁勇同學和我寫了一副對聯給賈春旺老師送去,說他是修正主義,欺騙了我們。到了新齋宿舍,賈春旺笑臉相迎,把我們讓進屋裡。問明來意,就幫我們找來糨糊,把對聯貼到門框上。他見我倆個頭不高,夠不著門上的橫樑,就從屋裡搬了個凳子,讓我們站在凳上來貼橫批。賈春旺耐心友善的態度反倒讓我們覺得不好意思,似乎貼錯了地方。他也清楚,我們有一肚子氣,不知到哪兒去發,十分理解並配合了我們「造反」的行動。

 

賈春旺的肚量涵養非一般人可比,後來輪迴做了公、檢、法的第一把手,「刑部尚書」,也是志在必得。

 

在工作組的領導下,工物系對副主任以上的幹部開始揪斗 。有一次在樓外邊, 把這些幹部列成一排站到革命群眾的前邊,敦促他們交待各自的問題。 有位姓張的女幹部,甩著胳膊,滿不在乎。反對他們的主要力量來自工人和試驗員。他們指控這些領導,不關工人健康。玻璃工趙金章師傅得了汞中毒的職業病,經常犯喘。8級鉗工霍士雲師傅責怪放射性物質導至他失去生育能力。試驗員是工物系的一個特殊階層。他們大多中專畢業,大小算個知識分子。可是,在清華得不到重用。10來年,一直拿36元的工資。他們不滿所處的地位,也在情理之中。試驗員中的造反派頭頭是曹寶賢,幾年後調到西安。副總支書記餘興坤在文革前,有個「在業務時間書記不辦公」的規定,也成了修正 主義的典型。

 

校一級也展開了對黑幫分子的批判鬥爭。一群一群的戴著高帽子遊街。最有氣派的是黨委副書記,黨委宣傳部長艾知生。他胸前掛個硬板做的牌子,寫著「土皇尚」。他帶著一頂精心設計的皇冠,一塊前後綴著穗子的木板。政治教研組有個老師叫賈觀,個頭高,高帽子顯眼,當群眾喊著「打倒賈觀」時,他也攥著拳頭,伸著胳膊,一齊喊口號,好像他不是那個賈觀。

 

這時候最流行的一條毛主席語錄是:「革命不是請客吃飯,不是作文章,不是繪畫繡花,不能那樣雅緻,那樣溫良恭儉讓。革命是暴動,是一個階級推翻另一個階級的暴烈的行動。」 瀋陽音樂學院的李劫夫先生把毛主席語錄譜了曲,到處激揚著主席語錄的歌聲。 他能把長短不一的話語當歌兒唱出來,也是文化革命的一個創舉。清華學生有文明的傳統,在開始揪斗黑幫的過程中,沒有出現過打人的事情。直到824號,左派學生引進帶著紅袖章,穿著軍裝的中學生,闖進清華園,這才開始動武,讓這些革命幹部受了不少皮肉之苦。

 

文化革命一開始, 就像一頭桀驁不馴的猛獸,事態變化之快,往往超出人們的預料,大有跟不上形勢的感覺。 一波未平,另一波又起。工作組進校一個星期,就有少數人貼出大字報,批評工作組的方向錯誤,打擊一大片,保護一小撮。這一派以蒯大富、劉才堂等學生為主。也有更多的人貼出大字報,保衛工作組,認為工作組堅持了正確的方向。這后一派以高幹子弟為主,他們曾經是批判校黨委,批判蔣南翔的主力。

 

經過了大約一個星期,兩派爭論達到高潮,導致了624日在大禮堂展開的大辯論。一方是以工作組組長葉林(國家經委副主任)為首,另一方以化9(工化系9字班)蒯大富為主。作為糾察隊員,我被分配到大禮堂台前維持秩序。

 

我第一次見到蒯大富,一身藍色學生裝,帶著一副眼鏡,鏡框是紫色的。他操著一口蘇北口音,振振有詞地曆數工作組的錯誤之處,向葉林發難。本來,我對工作組沒什麼成見,對反工作組的一方也不敢苟同。而且,作為糾察,從職責上我應當維護工作組的安全。可是,見到葉林不能以理服人,而是以勢壓人,粗暴地警告對方別有用心。再加上以劉濤為首的一群幹部子弟,氣勢洶洶,沒有一點平等民主的姿態。這種極不協調的辯論氣氛,激起了我的義憤,來了個路見不平,拔刀相助。

 

我到舞台的右側伸著胳膊去阻止左派們, 不讓他們沖向舞台。沒想到這一時的義憤,釀成大錯,把我陰錯陽差地推上後來的清華井崗山,與造反派結下了不解之緣,也遭遇了後來在劫難逃的清查五一六運動。那天晚上,工作組副組長周赤萍(冶金部副部長)穿著拖鞋,站在大禮堂講台上,聲嘶力竭地吼叫著:「我們是代表毛澤東思想的,我們是代表黨中央的。」

 

辯論會後,我還是耿耿於懷,為蒯大富等人所受的不平等待遇而氣憤。於是連夜寫了一篇小字報批評工作組和左派們蠻不講理,容不得不同觀點,打壓革命群眾。第二天上午,我召集班上的同學到一間宿舍,向他們宣讀我的小字報,爭取 幾個人來簽名。有同情的,也有反對的。念了不到一半,只見班裡左派閻淮坐在上床,居高臨下,怒目圓睜,用手指指著我,惡狠狠地說,「你放毒!你放毒!」閻淮平日與我關係不錯,這張小字報,把我倆從此擺到了對立面。

 

屈於左派壓力,我的小字報沒有貼出,成為一隻被扼殺於籠中的小鳥。當天上午,我見到一篇物00年級10大左派貼給我的大字報。指責我身為糾察不但不去保護工作組,反倒幫助蒯大富, 阻止左派上台發言。我開始意識到捅了馬蜂窩。下午,我收到姐姐(小學教師)的來信,告訴我李雪峰同志有個報告,要在高等院校「抓游魚」,讓我小心一點。見信后,我心裡涼了半截,禁不住一陣嘆息,「晚了!」 這信要是早一天到就好了。

 

歷史告訴我們,一個人在某個時段的一次偶然行動往往會決定他的一生。如果當初我沒有對蒯大富公開同情,我就不會加入井岡山造反派,從而也就不會在71年的清查中被打成反革命。從而我也就不會決意離開清華,併到海外謀生。

 

到了626日,圍剿蒯大富等造反派的大字報鋪天蓋地貼滿校園。有組織,有布置,口氣一致,要打倒反革命分子,誓死保衛工作組。黑雲壓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鱗開。見到這刀光劍影,哀怨肅殺的場面,我不禁毛骨悚然。工作組成員開始找我談話,隨著,班裡開了批判會,要求我徹底檢查,認清錯誤的性質。文革開始不到一個月,我就背上了兩個沉重的包袱。第一回合,受了校黨委的蒙蔽,當了保皇派,可那畢竟是多數,夠不上罪。如今,在第二回合,糊裡糊塗,因為意氣用事,又站到反革命的一邊,成了少數。想金蟬脫殼,談何容易。每天上午,都有一個操河南口音的工作隊員,要我交待問題。我承認站錯了立場,被反革命分子利用,反對工作組就是反對黨。他批評我平時自由散漫,放鬆要求。我經常稱班上同學為弟兄們,他說我這是國民黨反動派軍隊里的壞習氣。

 

工作組在全校範圍內實施「白色恐怖」。各系對蒯派分子隔離審查,像打「落水狗」一樣窮追猛打。國家經委主任薄一波親來清華助陣,從蒯大富名字的封建色彩談到定性為反黨奪權。葉林在全校大會批判蒯大富,在幾天之內,就查了他的三代。揭露了蒯大富的爺爺是個「和平軍」,刺刀上挑著一隻雞,橫行鄉里。揪斗反動學生成了工作組壓倒一切的中心任務。物0和物00 兩個年級高幹子弟多,工農子弟多。高幹子弟的家庭與工作組的成員地位相當,屬同一階層。保衛工作組在某種意義上就是保衛他們的父母,因而他們中的大多數會理所當然地站在保工作組的一邊。工農子弟,思想比較純樸單一,一般不會對黨的領導幹部產生懷疑。這種狀況使得大一和大二兩個年級反工作組的勢力薄弱。

 

工物系反工作組的學生大部分在9字班(3年級)。他們對工作組有系統性的看法,敢於挺身而出與工作組公開叫板的至少在10人以上。因而物9 挨整的人數多,也更為兇殘。一周之內,有兩個人企圖自殺。陳治國同學企圖觸電自殺未遂。另一個同學朱德義到五道口的鐵路上卧軌,失去了一條腿,成為終身殘廢。我的問題是站錯了立場,客觀上幫了敵人,所以整的手段要相對輕一些。再加上班上同學平時關係不錯,也沒有人落井下石,我還有人身自由, 沒有到絕望輕生的地步。只是思想包袱太重,害怕一輩子翻不過身,倒霉。有一天晚飯後,我和中學的一個同學坐在三院 門前,促膝談心,異病相憐。我是因為受到工作組整肅,情緒低靡,前程灰暗;他是女友移情別戀,愁眉不展。相互間說了些安慰的話。我還留詩一首:

 

  「克斌本是無心人,恨遭奇禍難脫身,

愁雲不去何處是?清華園裡無知音。」

 

 

在工作組的幫助和啟發下,我認識到錯誤的嚴重性。 平日不注意思想改造,不認真學習毛主席著作,在關鍵的時候站到敵人一邊,悔恨不已。我把毛主席的一條語錄帖在床頭,「階級鬥爭要年年講,月月講,天天講」。時時刻刻警告我不要忘記階級鬥爭。工作組見我態度誠懇,檢查深刻,加上我在思想上沒有反黨反工作組,屬於技術犯規。於是請了幾位左派學生,幫我準備一篇發言稿。我到全校大會宣讀,表示擦亮眼睛,堅決和蒯大富鬥爭到底。到會發言的還有任傳仲等。這次發言收錄在清華大字報選上。發言里,我用了個詞,「睽睽眾目」。在離開禮堂后,遇見了高中的三個女同學(電機系的)。她們問:「發言的是不是你?」我說:「是。」一位同學還認真地糾正我的用詞,應當是「眾目睽睽」。

 

在中央文革的干預下,白色恐怖沒有持續多久。從7月中開始逆轉。關鋒和王力到清華召見了蒯大富,表示了支持。華北局的李雪鋒也開始承認錯誤。於是,反工作組的學生又逐漸活躍起來,並且壯大了力量。這時,一隻隱藏在背後,操縱清華運動的黑手老董不得不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她就是劉少奇主席的夫人,王光美同志。聽說,她在四清運動中,整死過不少人,心狠手辣。大概是因為文革聲勢浩蕩,自身難保,所以才拋頭露面,收拾殘局。7月底,她還親蒞第九飯廳,穿著旗袍,拿把勺子,為學生打菜, 企圖以此收買人心,挽回聲譽。事後,左派學生在第一時間把讚頌王光美的大字報貼滿校園,乃至貼到鬧市區王府井。可惜,欲蓋彌彰,為時已晚。 不少學生對清華的「白色恐怖」深惡痛絕,不打黑幫打學生,把文革引到錯誤的方向。當晚,我在階梯教室的對面,看到一首七律,頗為精彩,遺憾的是,已經忘了2句,也不記得作者是誰。這后兩句是我追加的。

 

「光美下凡人增輝,吹鼓手們呼萬歲。不施仙丹不散花,反黨帽子滿天飛。

 

儀錶堂堂光又美,誰知其心紅與黑。(食堂添菜惑眾人,血濺清華誰之罪?)」

 

工作組失勢以後,學校馬上恢復了生氣,各種觀點又開始公布到大字報上。我也如同撥雲見日,放下了包袱,開動了機器,加入到聲討工作組的聲浪之中。後來,我們班的幾位左派同學為主,加入了賀鵬飛、劉濤等為首的清華紅衛兵,又稱八九派。

 

我因立場錯誤,自然失去資格。也想戴個紅袖章,當一名保衛毛主席的戰士。於是我只好加入到反工作組一派的「毛澤東思想紅衛兵」,又稱「八八派」。後來,又加入到蒯大富組織的清華「井岡山紅衛兵」。

 

196684日晚上,在東大操場,周恩來總理到清華大學講話,我坐在靠前的幾排,看得很清楚。主持會的是李雪鋒。蒯大富發言時,左派學生不斷抗議。李雪峰反覆說:「讓他講下去,讓他講下去。」工作組長葉林在大會上對鎮壓學生作了檢查,但很不深刻。那天晚上,整個學校沸騰起來,為新清華的誕生激動得不能入睡。還有人要把清華大學的名字換成毛澤東思想大學,貼到門口。小資產階級的狂熱可見一斑。

 

周總理講話后,清華局勢開始迅速扭轉,工作組開始撤離學校,各派學生無拘無束地各持己見,投入到文化革命的大辯論之中。除了積極參與本校的運動外,我還到其它院校串連。88日下午,我來到海淀的魏公村,先去語言學院看望了高中同學任長春,他剛從芬蘭留學回來不久。聽他講了些該國的情況。他說荷蘭人12世紀還在爬樹。 在那裡,爸爸抽了兒子一根煙都要記帳。見到會說外國話的,我就喜歡問「同志」怎麼說,他說:「刀夫吏」,聽起來與俄語的「塔瓦利施」有點接近,畢竟都屬斯拉夫一族。

 

 

然後我去了對門的北京外國語學院,見到初中同學孫守義和高中同學梁麗芝,相互交流了文革中的觀點和看法。梁有個弟弟梁德泉在清華電機系,我沒見過。晚飯後,還見到了北外蒯大富式的人物,劉令凱 。劉的腦袋很大,當時他們反對的走資派是外交部副部長兼院長的劉新權, 我對劉令凱的革命行動表示支持。當晚,在北外的校園裡,聆聽了中央台的廣播,中共中央關於文化革命的16條 。裡邊有一條是,「要保護少數,要聽取不同的意見16條明確了支持青年學生反對走資派,反對工作組的行動。聽了以後,我感到十分鼓舞,增強了參加到文化革命偉大運動的決心與勇氣。由於心情激動,我那天在北外待到半夜才騎著自行車返回清華。

 

 

一天晚上,88派和89 紅衛兵在大禮堂右前方的階梯教室開了個小型辯論會,88派的代表彭偉民在場。89派狀告老蒯這一派偷了他們的廣播器材,而且留下借條。作為旁觀者,我說了一句公道話,「既然留了借條,就不能算是偷。」這時,我從道義上已經完全站到支持老蒯這一派的立場。

 

八月里,發生了那麼多事情。北工大的高幹子弟譚力夫提出了反動對聯「老子英雄兒好漢,老子反動兒混蛋」,在無可奈何之際,祭起封建的血統論的大旗,龍生龍,鳳生鳳,讓他們這些高幹子弟永遠凌駕於眾人之上,剝奪其他人群的參加革命的權利。各個學校都展開了關於對聯的爭論。我原來對高幹子弟印象還算不錯,但從文革初期他們先投機后霸道的表現,令我深為不滿,因而對這「基本如此」的對聯也十分反感。何況他們的父輩們也不乏有出身於地富反壞家庭者。許他們革命,不許別人革命,成何邏輯。

 

再有就是毛主席在寫給清華附中的紅衛兵的一封信里提到,「不要光解放自己,還要解放全人類」,主席高瞻遠矚,讓中國的青少年們要以世界為念,超越自我,顯示了一位無產階級革命家的坦蕩胸懷與遠大的志向。

 

這期間,我們班的左派閻淮同學和宋任窮的兒子宋克荒、陳雲的兒子陳元一起寫了篇署名「布爾什維克」的大字報,把矛頭指向中央文革。當時,中央文革是至高無上的機構,誰反對他,誰就是反革命。於是我做出了一件愚蠢的事情,在班上整了閻淮。本來,都是好朋友,結果是,他為了捍衛工作組,整了我,我為了保衛中央文革,翻過手來,又整了他。冤冤相報,何時是了。

 

其間,我沒收了他的一本日記,放到我褥子下邊,還讓一位同學去一機部機電局去調查他當局長的父親,荒謬有加。閻淮的那本日記,我也沒看過,沒幾天就丟了。留下了我對他的最大的歉疚。後來,我們二人視若仇讎,很少說話。直到199711月,才有機會在美國的新澤西州相見,共敘往事,泯卻恩仇。對文革的看法也各自從左和右的不同方向靠近到理性的中點。通過觀點的不同,把人分成兩派,勢不兩立,以致父子反目,夫妻離異,朋友相殘,這乃是文革的一大過失。

 

 

  

22  閻淮(右)和我在拉斯-維加斯的合影(201432)

 

 1966818日,偉大領袖毛主席在天安門城樓第一次接見紅衛兵隊伍,鼓勵這些紅衛兵小將們要關心國家大事,把文化革命進行到底。毛主席親自檢閱紅衛兵,對我們是極大的鼓舞。這是我一生最難忘的一天,818日成了我後來登陸計算機的密碼。紅衛兵們萬分崇敬地望著毛主席。他老人家身穿綠軍裝,戴著紅袖章,向隊伍揮手。紅衛兵們群情激昂, 用最大的音量高呼:「毛主席萬歲!」事隔多年,熱烈場面一直記憶猶新。


「毛主席揮手我前進」成了我的座右銘。激動的心情難於言表,我和幾位同班同學在天安門聚會後連家都沒有回,一鼓作氣,直接走到北京站,去外地「煽風點火」,搞革命串聯。以實際行動,投身到文化革命當中。何國華、汪定雄,和我等幾個人,登上了一趟去往天津的火車。火車開動后,我的心在異常地跳動,一是因為剛剛受到偉大領袖毛主席的檢閱,深受鼓舞,激動萬分,決心以滿腔熱血,投身於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的偉大運動中,誓死捍衛毛主席。二是因為這是我第一次離開出生的地方,首都北京。

 

兩個多小時后,到達天津,直奔南開大學。 見到汪定雄的湖北老鄉趙同學,了解了南開鬥爭形勢,決定支持衛東戰鬥隊,反對校長臧伯平,他是小說《破曉風雲》的作者。我們和南開的同學一起吃住,寫大字報。看來,這裡的運動狀況比清華,北大要晚兩個多月。第三天,我們到天津市委門口去辯論,認為市委書記萬曉塘是走資派。不一會兒,來了一群保衛市委的工人把我們團團圍住,橫眉怒目,一口天津腔,指責我們是三家村裡鄧拓的兒子,即可氣,又可笑。

 

接受主席檢閱后的餘溫尚在,突然遇到這種場面,難免有些憤慨失控,我只覺得兩手發麻,嘴唇顫動。 同學發現我的情況不妙,連忙把我送到一家小醫院。大夫在我的雙手的虎口血位各扎一針,幾分鐘后,恢復正常,鬧了一場虛驚。傍晚,市委的工作人員,給我們幾個首都紅衛兵送來了燒餅夾肉。 飯後又把我們送往火車站,乘車回京,完成第一次大串聯。第二天早晨,我們和外校的幾個同學聚到了一起, 到府右街北口附近的國務院接待站去反映了天津的運動狀況。

 

八月初,工作組撤離了清華,保工作組的一派已經大勢已去,但他們還不能接受清華造反派得勢的 結局。由於賀鵬飛等高幹子弟在清華園裡已經失去號召力,他們只好藉助校外保守勢力,企圖在清華再打擊一次造反派的氣焰。824日下午,有上千的以人大附中為主的中學紅衛兵,穿著軍上衣,戴著軍帽,扎著軍腰帶,高喊著「只許左派造反,不許右派翻天」開進清華。這些被利用的中學生們隊列整齊地站在清華二校門的旁邊,賀鵬飛親自指揮著拖拉機,轟隆隆地一聲響,拉倒了清華園的象徵,二校門,上面有清末重臣那桐的題字。為施淫威,不計代價,摧毀了清華園的標誌。當時,我就站在二校門前的橋邊。敢怒而不敢言。賀鵬飛同學後來因受到賀龍元帥的牽連,受到迫害。但後來被加封中將軍銜, 身居高位。

 

然而,不管他位置多高,也掩蓋不住當年拉倒二校門的罪責。當天夜裡,這支校外「滅火隊」,成群為伍,喊著口號,驅趕著被揪斗的走資派們,在清華園裡遊行示威,狺狺然不可一世。他們嚷著「狗崽子們,出來」,「只許左派造反,不許右派翻天」。他們打得那些靠邊站的幹部鮮血淋淋,我們這些學生則躺在床上,好像八國聯軍進了北京,被壓抑得喘不過氣來。8-24事件不過是這些保守勢力的回光反照,賀鵬飛等從此退出了主宰清華運動的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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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評論 評論 (2 個評論)

回復 reflexes 2022-2-20 04:05
珍貴的歷史回憶。前輩有勇氣以親歷的身份寫出來,令人欽佩。「通過觀點的不同,把人分成兩派,勢不兩立,以致父子反目,夫妻離異,朋友相殘,這乃是文革的一大過失。」說得非常好,文化大革命催生了人性中的惡。在美國也一樣,將人貼上左和右的標籤,非常可笑。我已經按照承認承諾發表了關於美國總統的排名,請前輩有時間移步看看。
回復 瀑川 2022-2-20 10:23
reflexes: 珍貴的歷史回憶。前輩有勇氣以親歷的身份寫出來,令人欽佩。「通過觀點的不同,把人分成兩派,勢不兩立,以致父子反目,夫妻離異,朋友相殘,這乃是文革的一大過
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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