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生活所迫,誰願背井離鄉」。這是我常愛說的一句話,最近又在一篇新移民故事的開頭讀到,心有戚戚。作為一名已經移民加拿大30年的老移民, 心底那根敏感的神經再次被撥動。
看到的文章是一位自稱江小草的IT男所寫。他生在吉林,從小幫父親運木頭,在大慶石油學院畢業後到北京闖蕩。看他所寫在北京的打拚生活,真是太不容易了:9年搬了9次家, 都是與別人合租房子, 直到結婚有了孩子,才咬牙單獨租房子住。可回老家給孩子上戶口遭到刁難,說不是常住人口不能上戶口, 北京當然更上不了。 用他的話說,上戶口比申請移民簽證都難。好在他多年堅持補習外語,最後幸運地趕上了新斯科舍省的省提名移民, 且被抽中,來到加拿大。幾年下來,已經買了獨立屋,又添了兩個孩子。可謂是「苦盡甘來」。
本來我還想,近幾年新來的移民大多在國內已有很好的事業發展和經濟基礎,只是受不了那種社會和政治環境,才想移民出來以追求更自由的生活。但看了這篇文章,我才明白,國內還有很多普通大學畢業生非常艱難。小草的文章幾次令我心酸淚目,也真的為他能在加拿大幸福落地高興。
雖然每一位移民的具體原因也許有所不同,但對大多數技術移民來說,選擇出走他國的原因與當年的我們仍然大同小異。與我30年前出國相比,中國的經濟是發展了,但當年促使我選擇背井離鄉的原因不僅仍然存在,而且還在惡化。
我是屬於「蹉跎歲月」那一代, 上過山也下過鄉。1969年從北京去黑龍江生產建設兵團,離中蘇邊界只300多公里。當時中蘇關係緊張,如果開戰俺就是炮灰。平時在採石場上幹活,冬天零下30多度,夏天氣溫有時達到零上40度, 都要掄大鎚,搬石頭。住的集體宿舍冬天窗戶上的冰有半尺厚。連里好幾位知青因放炮炸死,裝煤砸死,受傷的更多。我也兩次差點送了命。
4年多後父母託了不少人走後門,把我弄回到北京郊區插隊,乾的活是起豬圈, 挖水渠,在場院堆肥,餓極了就嚼玉米稈,也遭了不少罪。後來知青大批返城,俺終於也回到北京工作。
1978年恢復高考的第一年,我根本沒敢想考大學的事,因為連初中都沒上完,自知底子潮。可看到身邊有人真考上了,才動了不妨一試的念頭。經過一年的複習準備,第二年勉強考上了。大學同學中,最小的剛高中畢業 18歲,最大的是老高三畢業生32歲,我在正中間25歲。上學機會難得,四年期間俺努力學習,戰天鬥地煉成的好眼神也成了近視。
四年大學畢業后留校任教,感覺相當幸運了。雖然那時工資不高,一個月百十元錢,可專業對口,師生融洽,住有老婆單位分的房子,孩子有雙方的父母幫忙照看,真是相當知足了。雖然那時學校里也很盛行考托福, 出國留學,可我並沒想,而是一心撲在備課,和實驗室,還當班主任。工作也得到了領導和同事的認可。
產生出國的想法是六四事件以後,最後決定移民則主要有3個原因。
首先是六四事件后的警醒。80年代初期,雖然國內也有文革的左傾回潮,像搞什麼「清除精神污染」、「整黨」,但大的氣候是開明向上的,令人感覺有希望。天安門鎮壓則徹底澆滅了人們的希望。六四期間,我曾參加教師支持學生的遊行,還帶頭喊口號。事件過後人人過關時,大多數教員都是避重就輕,敷衍了事,可我們系一位老教授卻在會上公開檢舉我。幸虧系裡的領導護著,我才逃過一劫。但也領教了有些老教授經過了多次政治運動,學會了以揭發別人來保護自己的醜惡。當時已開始擔心,以我憤世嫉俗的性格,說不定哪天就會因為說錯話被抓起來關進監獄。
第二個原因是我厭惡國內的政治環境。除了開會學習表態,也沒有學術自由。在學校工作期間,系裡有外教來訪,之後搞合作研究項目,我也參加了。項目的後半部分需要到美國完成。91年我收到了美國教授的邀請信,向國家教委提交了出國申請報告。但教委拖了很長時間后,以政治原因沒有批准。這讓我覺得很氣憤,於是又在不久後向國際學術會議提交了論文,希望能「曲線救國」。後來論文被會議接納,我再次以參會的理由打報告申請出國。這回得到了教委批准,並代為申請了護照和簽證。
辦理出國的過程中,社會上的以權謀私現象再次讓我憤慨, 也成了後來不想回國的第三個原因。我是一個特別不願求人的人。儘管在中國很多事沒有熟人就很難辦,我也只是在萬不得已時才會去求人。話說拿到教委的批文後,離國際會議的召開只有一個多星期了,我得趕緊買飛美國的機票。可到西單民航大樓一問,經濟艙的票沒有了,只有商務艙。咱一個窮教師哪坐得起商務艙呀,趕緊找朋友看有沒有認識賣機票的。結果還真有一位認識在國貿大廈售票處的。我趕緊到國貿大廈找到這位姓王的售票員。結果他告訴我,不用著急,機票有的是,是他預留的,但要用外匯買。當時的機票記得是4600多人民幣。按官方匯率1美元換3.9人民幣。就是說,我得給他1240美元。第二天去送錢取票,他給我的票上寫的是4600人民幣。他還說,以後再買票就找他, 隨時都有。因為他們可在訂票網上預留很多機票,有外人買時一看都是滿的,只有找他們才能買到。他們便可以從中漁利。賣我機票的這位還利用官方匯率與黑市之間的差價大賺了一筆。當時外匯黑市的價格是一美元換9塊多人民幣。就是說,他把我付的美元拿到黑市可以換到1萬多人民幣,減去4600元支付機票款,他自己可以賺到5000多。而這售票員還是朋友介紹給我的,都這麼黑。這讓我再次領教了職業特權的泛濫,從教委那些申批出國審請的筆吏, 到賣機票的售票員,所有手中有點權力的人都會拿你開刀。所以還是能躲得遠點為好。
這些經歷使我開始產生能留在國外就不回國的想法。我聯繫了合作研究時的教授,他仍然希望我能去參與後半段的課題。於是我在參會後又留在美國一年,並利用這一年抓緊考托福,申請學校。後來在幾個錄取的學校中,我選擇了為我提供獎學金的加拿大大學。而留學期間,加拿大在94年開放了對中國大陸的技術移民申請。於是我就在畢業后申請了加拿大永久居民。
在移民后的一段時間由於沒找到專業工作前,也曾到農場、餐館打工,但這對曾上山下鄉的我來說,都能承受,比擔心被整挨坑容易多了。而且在北京一直體弱多病的女兒到了加拿大也不再生病,健康成長,最後成了一名牙醫。我在幾年後找到了很喜歡的專業工作, 一直干到退休。每次想起來都會覺得自己很幸運,移民很值得。心裡對加拿大充滿熱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