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從沒跟Y教授上過課,也沒有什麼其他交道,這是她第一次進到Y教授的辦公室。Y教授的辦公室也同他的辦公室一樣,滿室書香。只是那書香中少了她喜歡的菊花和梅花,那是他辦公室里,因了她而張掛起來的兩幅中國國畫。
坐定后,他看著她,等她開口,她卻不知該從何說起。她也看著他。Y教授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她。三個人相對而視著。良久。
「因為昨天晚上你說愛我,所以我向系裡打個報告,聲明不再做你的大考老師。」他終於忍不住,連珠炮一樣,對她說著發生了什麼,然後停下來看她的反應。
她的眼神忽然變得茫然,緊接著,便是大串大串的淚珠滾落下來:他的決定首先意味著,她已經定好的大考不可能如期進行了。大考本定在一個月後進行,她為這次考試已準備了一年多的時間。他是她三個導師成員中的一員,他退出了,她就得再找另外一個老師,另起爐灶,一個方向,起碼要讀上百本書,一個月內,就算是母語是英語的同學也不可能準備好。更重要的是,他的忽然退出,她一時之間,又怎麼能找到合適的導師?過去的兩年裡,她都是跟著這三位導師在上課的,跟其他的教授基本不沒有任何接觸。 不過,推遲大考,再花些時間讀書,卻不足以讓她落淚。她一向勤奮,他喜歡她,也有欣賞她的勤奮的一面。她傷心,是因為她從他的決定里讀到了背叛和自私:果真象吳曉嘉說的那樣,他為了自己而出賣了她。換句話說,他並不信任她,他怕她情到深處,做出對他不利的事來。他這樣做,沒有任何理由,只是為了防止萬一。
看到她的淚,他又有點兒手足無措了。她的淚是他軟肋,每次見她落淚時,他內心都會升起莫名的愧疚:「我建議你去找E教授或T教授,這樣,你大考的書目也不會有太大的變化、、、、」
他還想說什麼,卻被她突然打斷了:「我的事,我會同我的導師商量,不用你費心!」
他怔怔地看著她,張開的嘴似乎不知如何閉上一樣。
Y教授也有點吃驚地望著她。眾所周知,儘管她愛笑,常常眾前捧腹大笑,但她給人的印象一向優雅得體,從沒有人見過她如此粗暴地打斷任何一個教授的話。
她直直地看著他,甚至忘了Y教授還在旁邊。她滿眼不屑:我鄙視你,你是個自私的小人。他能讀得出來。
空氣又僵住了。
「對不起,我建議、、、、」他還想繼續他剛才的話。
「你為什麼不問我為什麼會說我愛你呢?!」她衝口而出。
Y教授和他都吃了一驚。
「為什麼?」他問:「有什麼難言之隱嗎?」
「沒什麼。」她說:「反正事已無可挽回,多說無益!」
「可是我想知道為什麼!」他突然又著急起來。
「就象昨天一樣,你還想知道為什麼!」她越發生氣起來:「這樣,你就可以『或可幫我了』」她學著他昨天的口氣。
「對不起!」他對她說。
她望著他,好象對他說,又好象對自己說:「我不想傷害任何人,可是為什麼別人總是傷害我?」
他一下子醒悟過來,她昨天說「我愛你」竟是因為不想傷害自己的自尊心!
他的心隱隱作痛。他知道自己對她用情有多深:每個人都喜歡她,而他雖有名校教授的頭銜,卻不英俊,也不再年輕,身上也沒有紳士風範,而她的身邊總是圍著擁有這些品質的人。最初他甚至不知道他能不能贏得她的芳心,他為她吃過很多人的醋;她的笑,她的機智,她的優雅,無不讓他沉迷;過去兩年裡,她以她獨有的方式不動聲色的安慰著他,傳遞著她的愛慕;過去近一年,他一天看不到她,便會一天魂不守舍。雖然他深知這樣的感情遲早會離去,可他總是怕她說離去,他怕被拋棄的感覺。是的,昨天,當她說不想跟他讀書時,那種被拋棄的感覺一下子讓他心痛不已,直到她說「我想離開,因為我愛你。」
他忽然覺得自己很自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