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個陪我在海邊過夜的女人
入秋了,一天比一天地冷,我獨自一人坐在堤壩上,打算在這海邊住上最後一夜。
我天性愛海,喜歡看海的深遠,喜歡聽海的澎湃。因此,每年夏天,我都會在這海邊架上一張小鐵床,在這方峽小的天地里享受只屬於我個人的天倫之樂。偶兒也會有幾個朋友過來陪我,但他們都有他們的事業,他們的家庭。像我這樣可以長時間逍遙快活的,恐怕全世界就只有我一個人。
不知怎的,這一夜,海上起了大風,翻騰撲起的海浪衝上了我心愛的床鋪,捲走了唯一可以讓我保暖的一條毯子。我從冰冷中醒來,凍得要命,只覺得身體在隨著海浪上下不停得翻滾,我嚇壞了!出於對於生存的本能,我拼了命得往岸上游。還好,我通水性。我艱難地爬上了堤壩,大風捲起了堤壩上乾枯的樹葉連同細沙一同不停地拍擊著我的身體,隨著一陣陣的刺心疼痛,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饑寒交迫。我在堤壩上來回得跑動,想要以此來獲得些許的熱量,也好使自己不至於被凍死。
天上的月亮已經看不見了,但透過渾濁的空氣,月光還是能頑強地射進來。我藉助著月光,想要找一處可以使我避避風的。我順著風向尋找,這樣我可以睜開我的眼睛,在朦朧的月光下,我清晰地看見了一個人影,在大風的逼迫下,它寸步難移。
「你是誰?」我向它問道。
「你又是誰?」她反問我,清新明亮的嗓子里透露著幾分沙啞,但卻分明是個女的,而且年紀不大。
我不知該怎麼回答……
「是……人嗎?」她似乎猶豫了片刻,但說話的語氣里卻不含有一絲的對於如此情況下的懼怕。
「是啊!你呢?」我感覺到了這人的奇怪,平生也第一次回答諸如此類的問題!
「我也是啊!」她慢慢地走了過來。
……
我們面對面靠著,沒有固定風向的大風不時地吹亂了她的長發,她用手將臉前的髮絲撩開。在月光下,我可以清晰地看見她的眼睛,在朦朧月光的照射下,她的已經顯得格外迷人。這,使我一時間忘卻了寒冷,忘卻了被細沙吹打在臉上的疼痛。
「你……怎麼會在這兒?」她笑了笑,問我。
「我……每年的夏天都會在這海邊住」
「住在海邊?」
「是啊……」
……
她沉默了許久。
我注視著她的眼睛,可以在她微妙眼神中,我看出了她內心的細微變化,這些變化難以言語,有些許的悲傷,有些許的絕望,有些許的愉悅,又有些許的憂鬱。
「我們……,這兒風太大了,我們……還是換一個地方吧!」
她的這句話把我的自然感覺拉了回來,讓我再一次感受到了冰冷難奈。
我討厭這句話!這兒方圓五六里都沒有人住,我過來時騎的「藍田」又進了太多的水,因此,想要離開這兒是絕對不可能的。我們找到了一塊大石,躲在這塊大石的凹口裡,盡量聚起一些乾枯的蘆葦和樹葉,以此來使自己更暖和些。我們企圖燃起這些,但無濟於事,這兒的風實在是太大了。她也感受到了此處的寒冷,把身子倦作了一團。
「你……怎麼也會在這兒」我不停地抖動著身體,儘可能地為自己增加熱量。
「我……」她似乎有些緊張:「呃……,我是傍晚來這兒看風景,然後……就迷了路……所以……」
「迷路了……真不巧……」
……
她望著那被風吹地搖擺不定的蘆葦群,突然輕輕地問了一句: 「你覺得這世界……黑暗嗎?」
她說話的聲音伴著風鳴聽起來有些凄涼,有些恐怖。
「黑暗,我怎麼不覺得?」我隨口應了一聲,並沒有覺察到她問這句話有多少的奇怪。
「但你不覺得這世界有太多的爾虞我詐,太多的……」她輕輕的嘆了一口氣,顯得有些許的無奈。
「世界嘛,就是這樣,強求不來的,無論你走到哪裡,都會存在有惡人,也許……是你運氣不太好,每次都會碰到他們吧!」我看見她倦在一起的身體,在不時的大風的逼迫下,顯得格外嬌小,柔弱。這,使我感受到了我有保護她的責任,雖然我漸漸的感覺我有將進脫水的現象。
……
她又沉默了。
「也許你說的對,但我還是對生活沒有信心,你看……」她用手指著外面:「這麼惡劣的天氣,它分明是想至我們於死地!」
我慢慢的靠近她,心裡有一種說不出的憐愛。
「這又有什麼……」我注視著她的眼睛:「地球是會轉的,再猛烈的黑暗都會有它的盡頭。」我有一種感覺,她一定是一個受過傷的女人。
……
她並沒有說話,依然是眺望著遠方搖擺不定的蘆葦群。漸漸地,我再也不能靠身子的運動來獲得熱量,因為,我已沒有多少的能量,我感覺自己的腦子有一陣陣的暈沉。風似乎越吹越猛,我已感覺到了海浪正拍打著我們藏身的這塊大石,但我無能為力,我全身麻木,身體基本上沒有知覺。我只是隱隱約約聽到有女人哭泣的聲音,努力想要睜開自己的眼睛,但卻無濟於事……
我醒來的時候,自己已躺在「中心醫院」的病房裡,我模糊地睜開自己的眼睛,眼前都是些瓶瓶罐罐,身子上還打著吊滴。我感覺非常的虛弱,但還是想儘力坐起來。
「哎……你別動」一個護士看見我,馬上過來把我按在床上。
「我怎麼……會在這兒?」
周圍有些病友看見我醒來,都隔床看著我,也算是打了個招呼。
「是一個小姐把你送來的」那個護士告訴我,「你倒好,那個女的可就慘了。」
「她……怎麼了?」我感覺喉嚨里很乾,連說話都是一種折磨。
「她還在搶救……」她為我注射了一針,不經意間的眼神碰撞她只是微微一笑,「她是……你誰啊?」
「不認識。」我搖了搖頭。
「不認識,不會吧!」她一臉的疑惑,甚至有些憤怒。
不過,她又立刻將這種表情轉為一種欣慰,一種愉悅,她輕輕的告訴我:「你知道嗎?昨天夜裡還下了一場冰雹。」
「冰雹?那她怎麼樣。」我迫切地想要知道一切。
「她用身子壓著你,把她自己的衣服全都蓋在了你的身上,你知道嗎?她被送過來時,連眼淚還沒有干呢!」
「那她現在會不會有什麼危險?」
她有一些哽咽,「正在搶救,現在的情況非常的危險!」
「不行,我要去看她!」
「怎麼可以……」她慌忙地想要拉住我,不過沒用,她的力量是微弱的!
我在病房的走廊里來回走動,努力想要找到她,不過很快便被一群男醫生拉進了病房。我的情緒有一些噪動,對誰都想罵!
「她在搶救室,即使你找到了她,他們也不會讓你進去的!」還是那位護士。
我抬頭看了看她,她又是微微地一笑,她的微笑和我在海邊碰上的那個女子一模一樣!
「你還是安心養傷吧,如果你們有緣的話,你們一定會再見面的。」
她抽泣著,走出了病房……
此後的幾天里,全都是這位護士為我打理一切,為我打針,打吊滴,有時候甚至會喂我吃飯。我漸漸發覺她和她有很多的相似之處:同樣的長發,差不多的身高,均等的身高,最重要的是她們有同樣的眼神,同樣的微笑。我時不時地會問起她的一些近況,然而,她總是默不作聲,一個人望著窗外,像是在想些什麼。有時候她夜裡值班,我半夜裡醒來的時候,也總會看見她這樣,輕輕的,靜靜的。
……
沒過多久,我便批准出院了,臨行時,她輕輕地告訴我:「她……死了。」
不知怎的,我似乎並比感到驚訝,只是輕輕地問了一句:「是……什麼時候。」
「在她被送來之後的第六個小時。」
……
我並沒有做聲,輕輕地拎起了行李。走出了病房的大門。又過了一個月。我在整理衣物的時候,在那天穿的那件襯衫口袋裡,我發現了一封信。我可以清新的聞到海水的味道。這種味道使我的思緒又會到了那天的那個晚上。
「借著朦朧的月光,我想,我必須要用筆來告訴你一些事情。其實,我這次來海邊,是想縱身躍下去的,這世界實在是太令我失望了!然而,上天讓我奇迹般的遇上了你,讓我體會到了一些世間的真諦,使我又重新對生活充滿了渴望,我感覺我又回到了大學時候的那個我,沒有畏懼,有的只是理想,是對生活的一種迫切的心情,我……」
不知怎的,她並沒有將這封信寫完,信紙的末尾全都是些不規則的墨跡,而且,這張紙似乎曾經被什麼東西弄破過,黑色的墨水順著縫隙流過,隱隱約約的,我看見了一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