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君和Francisca (上)

子君和Francisca都是我的發小. 子君比我大一歲, Francisca比我小兩歲. 子君從小就懂事. 那時候是七十年代末, 大人們工作之餘還要開會和義務勞動. 六歲的子君帶著三歲的Francisca, 給Francisca洗澡, 喂飯, 命令Francisca老老實實, 不許淘氣.

Francisca越大越淘, 幾乎每天都要挨她媽媽的一頓打. Francisca很倔, 她媽媽越打她越哭, 堅決不認錯. 她媽媽拿好吃的做誘餌, Francisca一看到吃的就投降. 我們都愛看Francisca黑葡萄般的大眼睛上還掛著大顆淚珠, 嘴裡卻塞了糖果餅乾的笑逐顏開的瞬間, 所以天天等著Francisca的媽媽下班來打她.

子君從來不淘氣. 她媽媽一生氣, 她就在一邊替Francisca求饒. 因為子君不挨打, 她媽媽想不起把零食分一半給子君, 子君也從來不要. 我和子君更好一點, 有了好東西躲著Francisca和子君一起吃. 子君就向媽媽要了零食來和我分享. 子君一要, 她媽媽就給她, 不象Francisca, 要求啊求啊才能給.

Francisca一直說她媽媽偏心. 我們常常看到Francisca的爸爸帶著她在街上吃東西, 從來不帶子君. 子君很怕她爸爸, 她爸爸叫她練書法, 她就在那裡一張一張地臨帖, 誰都叫不動她. 她爸爸回來看她寫的字, 有時候點點頭表示認可, 子君的小臉就滿溢著幸福和驕傲. 有時他爸爸看了皺眉頭, 一把撕掉扔地上. 子君也不敢說話, 悄沒聲地撿起來扔到垃圾桶里, 小心翼翼地踮著腳尖走路.

她們的爸爸也教Francisca寫字. Francisca的字歪歪扭扭, 實在難看. 她爸爸說Francisca字寫得不好. 然後Francisca坐在那裡哭, 她爸爸出盡百寶哄她. Francisca在她爸爸面前哭和在她媽媽面前哭不一樣. 如果只有她爸爸, Francisca不出聲地哭, 眼淚泛濫成災, 抽抽噎噎地好像馬上要傷心死了. 她爸爸有時會跑來要救兵, 我媽媽卻不過她爸的請求, 過去幫著哄一哄. 有一次Francisca的爸爸終於大發脾氣, 當眾宣布要好好揍她一頓. 連隔壁樓里的鄰居們都跑來了, 大家都想看Francisca的爸爸揍他的小女兒. 她爸爸氣得臉都歪了, Francisca氣定神閑, 有一搭沒一搭地哭, 不肯理她爸爸. 最後當然又是Francisca贏了她爸爸, 我們還是天天等她媽媽下班來打她.

子君和Francisca就這樣長大了. 子君還是溫文禮貌, 待人接物落落大方. Francisca不再大哭大鬧, 突然也文靜起來了. 子君初中畢業, 她爸爸和她商量, 家裡的經濟條件只能供得起一個大學生, 問子君願不願意讀中專. 子君從來都是班上的第一, 二名, 而Francisca每到學期末拿了成績報告單就會在她爸面前也老實幾天.

那時候中專和大學都給分配工作, 女孩子讀中專, 將來要麼當老師, 要麼當護士. 子君想來想去, Francisca又膽小又害羞, 實在不配為人師表, 也夠嗆能救死扶傷. 終於狠狠心告訴她爸爸說願意考中專. 子君的班主任來找她爸媽, 說這麼聰明的學生考中專可惜了. 子君的媽媽和我媽媽聊天, 我在邊上支著耳朵聽. 她媽媽說孩子的爸爸太偏心, 可是Francisca也是她親生的, 手心手背都是肉, 這事就隨她們的爸做主吧.

子君念了師範, 三年後當了老師, 教一年級的小學生. 學生們都特別喜歡這個象畫一樣好看, 還會教他們唱歌跳舞的老師. 再過一年, 子君初戀的男朋友從大學里寫來信, 說他們之間不現實, 分手吧. 再過半年, 子君從前的男朋友在寒假裡帶著他的新女友, 他大學里的同學, 回來看他爸媽.

那時候是八十年代末了, 出國熱方興未艾, 有人給子君介紹了一個從美國回去尋找中國新娘的男子. 子君閃婚了. 婚禮上十七歲的Francisca也是伴娘之一, 還是亦步亦趨地跟著她二十歲的姐姐. Francisca那時考上了我們當地一個小大學, 她爸媽很高興, 因為不用擔心她學校的伙食不好. 兩年後移民簽證下來, 子君要走了.

子君走前來我家告別. 我把她拉到我房間里, 只開了檯燈. 子君的長發在暈黃的檯燈光里象一匹閃亮的黑緞. 她要我今後多管管Francisca. 子君的爸爸媽媽和Francisc一直送她到上海的虹橋機場. 分手的時候, 子君和Francisca都哭成了淚人.

子君就這樣走出了我們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