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裡一直有養貓,都是公貓,沒養過母貓,因為家長說養母貓得侍候它生小貓太麻煩,平日里工作很忙,沒功夫照顧接生。所以家裡養的貓都是從別人家抱來的,剛斷奶的小貓,從小養大。記憶最深的是一隻黑貓和一隻白貓。黑貓一身黑毛象緞子,兩隻大眼睛特有神采。
過去家裡還養鳥,養金魚,後來都不養了。記得曾養過一隻畫眉,關在鐵籠子里,黑貓趁人不注意的時候總往籠子上撲。可憐的畫眉禁受不住黑貓的精神虐待,不堪驚嚇和折磨,一怒之下,不吃不喝也不睡,自絕於鳥類,最終悲慘地告別了鳥世。
還有那金魚,養在玻璃魚缸里,為提防黑貓來偷食,特意在魚缸上蓋了塊玻璃板,只留下一條縫換氣。沒想到還是低估了黑貓偷魚的決心和智慧。黑貓用嘴把玻璃板拱開,然後蹲在玻璃板上伸爪兒撈魚,這貓的眼神兒還特別好,一撈一個準兒。沒幾天,魚缸里就只見水不見魚了,再買回來一撥兒金魚,很快也進了貓腹。
這黑貓著實了得,逼死了畫眉,超度了金魚,只剩下一貓獨大,由此「天大地大,黑貓最大」。其實黑貓也不是那麼壞,還是有很多優點的。比如家裡買回來的肉啊魚啊,擺在那裡也不用遮蓋。黑貓從來不覬覦,都不往魚和肉跟前湊。家裡人盡可放心,它不會偷嘴,聞都不聞一下,「拒腐蝕永不沾」,比某些人強多了。好像也不偷鄰居家的魚和肉,因為沒有人來告黑貓的狀。也許是黑貓的手段高強,做事隱秘,偷食從沒被人發現過,反正沒聽到有人抱怨丟過魚或是肉。街坊鄰居誰家做魚都喜歡把邊角下料留給黑貓,做為犒賞。
黑貓還有一個優點,不挑食,給什麼就吃什麼,副食商店裡有賣一種小乾魚,一毛錢一小包,買回來拌在米飯里,黑貓吃得搖頭晃腦,津津有味,美的很。
但是黑貓曾犯過一個很嚴重的罪行。鄰居家有一個男孩子小名叫「老虎」,比我大四五歲,喜歡養鴿子,有一回老虎來告狀,說黑貓偷吃他的鴿子。原本他的那群鴿子有十幾隻,突然察覺每隔兩三天就少一隻,鴿子越來越少,開始還以為是丟了,要麼就是跟著人家的鴿群飛,被別人招去了,後來才發現真相,原來是黑貓有了新的愛好——獵殺鴿子。
聽老虎這麼說,起初還不大相信,那天正好看到老虎站在院里,揮著一根綁了條布帶子的竹竿兒召喚他的鴿子。一隻通身雪白的鴿子唿扇著翅膀在房檐上剛落穩,也不知從哪兒竄出了黑貓。那隻鴿子察覺到了危險,振翅欲飛,兩腳剛離開房檐,就見黑貓猛地飛身躍起,一個前撲,來個霸王硬上弓,伸出兩隻前爪把那隻白鴿子按倒在房檐上。可憐的鴿子還在撲騰著呢就被黑貓叼跑了。
黑貓抓鴿子,這次是眼見為實。老虎說,「你們家的這黑貓專抓白鴿子,灰鴿,帶花點的鴿子都不抓,夠邪性的。」
過了兩天,我老媽一個勁兒念叨說,「這屋裡怎麼有股怪味啊?」
於是四下里到處搜,最後從床底下掃出一隻死鴿子,這回是證據確鑿,無可抵賴。這事要是發生在現在,非得揪著黑貓去看心理醫生不可,問問它為什麼偏偏就跟白鴿子過不去,難道是因為它自己從頭到尾一身黑就見不得鴿子上下一身白?這種心態很不正常啊。
沒過多久,老虎的鴿群不見了。他把僥倖偷生,倖存下來的幾隻鴿子連帶全套養鴿子的物件都送給朋友了。老虎說,「惹不起你們家的這隻黑貓,我不玩兒鴿子改養蛐蛐了。」
都是這黑貓惹的禍。雖說黑貓幹了這麼多壞事,可它還是挺招人喜歡的。後來黑貓進入青春期,發情,二八月鬧貓,夜裡趴在房脊上連聲哀嚎,叫春,吵得人睡不成覺。接著黑貓開始夜不歸宿,連著幾天不回家,偶爾回來一次也是渾身髒兮兮的,瘦得不成個貓樣兒。一家人看著它直心疼,上趕著好吃好喝好招待侍候著,希望拴住它的心,盼望黑貓能留下來,不要再出去「刷夜」了。
可惜留得住它的胃,卻留不住它那顆狂野的心。最後一次露面,黑貓趴在房檐上不停地叫喚,家裡人都出來站在房檐下,哄它下來吃東西。黑貓就是不肯,兩隻大眼睛望著召喚它的人,叫了好一陣子,象是特意回來和主人道別。最後它還是走了,不知所終。
見不到黑貓的那些日子裡,全家人都像丟了魂兒似的,感覺家裡少了個人一樣。老爸反覆念叨,「不能再養貓了,這黑貓說走就走了,讓人寒心。」
可是沒過多久,白貓就進了家門。白貓很漂亮,長毛,渾身雪白,一隻眼睛發藍,一隻眼睛發綠,可能是跟波斯貓串了種。白貓喜歡用它的小涼鼻子使勁拱人的手,在人身邊蹭來蹭去的,它那樣子太招人疼了。全家人都拿它當寶貝,鄰居也誇讚它生得可愛,喜歡撫摸它,抱它。
白貓生的嬌貴,待長大了卻顯露出憨懶的一面,不愛活動,反應遲鈍,還嘴饞。最糟糕的是偷嘴,家裡剛買回來的魚肉它敢偷吃,鄰居家的也照偷不誤。有一回,鄰居家剛買回來幾條黃花魚,放在廚房的水盆里準備過節。白貓聞著魚腥味就去了,從門縫鑽進廚房,叼起一條魚就跑,可堵在門口出不來,又捨不得放下嘴邊的魚,白貓用爪子撓門,嘴裡嗷嗷地叫,找人給它開門。結果是被鄰居發現,貓臟俱獲,逮個現行。
這偷食的毛病給白貓招致來壞名聲,鄰居不斷來告狀,害得家裡人一個勁兒給人家賠不是,只好把白貓關在屋裡,不放它出門。老虎也有打盹的時候,白貓還是有機會跑出去惹事生非。如果僅是偷嘴也還罷了,照樣賠給人家就算了。最麻煩的是這白貓不辨好賴,有一次把街道發下來的滅蠅藥餌吃了,溜回家來,「嗷嗷」地吐白沫,黃的綠的吐個稀里嘩啦,之後趴在地上倒氣兒,兩隻貓眼沒了神采,可憐巴巴的,眼見不活了。
看它折騰得要死要活的,趕緊把家裡的藥箱搬出來,那會兒也沒想到看獸醫,就找給人吃的藥片碾碎了,沖水,掰開它的嘴灌進去,死貓當活貓治吧。有人說,牛奶能解毒,又接著掰開嘴灌牛奶。折騰了一宿,第二天早上一爬起來就看它還有沒有氣兒。白貓還是很虛弱,但是沒斷氣兒。端過來一碗牛奶放在它面前,白貓伸出舌頭舔著喝。又趴了兩天才緩過勁兒來。
就這麼著,白貓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大難不死,撿回條命。按說吃一塹長一智,白貓該知道什麼不能吃了吧?沒有。這白貓就是不長記性,記吃不記打。怕它沒吃飽才會去吃毒餌,特地多給它預備貓食,每次都吃不完。
而且為了防備白貓再次誤食毒餌,還專門用紗罩蓋住藥餌再壓上兩塊磚,沒想還是被它拱翻了,距離頭一次中毒還不到一個月,白貓又鬧騰了一回,好在毒餌的毒性減退了很多,這次情形沒有那麼嚴重,灌藥,喂牛奶,照方抓藥,再來一遍。
之後再也不敢放它出門了,這傻貓吃飽了照樣還要偷嘴,真是沒藥救了。就這麼著又過了一年。轉年春末夏初,街道又開始放葯滅蠅滅鼠。全家人都跟著緊張,天氣熱起來了,總不能老關著門,人也受不了啊,那會兒還不流行裝空調。
家裡人商議,要不然把白貓拴起來。找了根繩子,打個結兒,套在白貓脖子上。白貓不甘心被套牢,掙扎著不肯就範,貓頭扭來扭去,前爪亂抓,被繩子勒得直翻白眼兒。看它被繩拴著難受,於心不忍。這招不好使,只好繼續關它的禁閉,家裡總有一個房間要關著門。
有個鄰居是在製藥廠里工作,說起他們單位的食堂有老鼠,想弄只貓去捉鼠。一合計,覺得這是個機會,貓養在食堂里,吃喝不愁,萬一吃錯了葯,守著製藥廠,找解毒藥也方便。跟鄰居一講,事情就定了,白貓的命運由此改變。
雖然十分不捨得把白貓送走,可是又沒辦法。交給鄰居帶走的時候,心裡真難受。白貓好像還不明白要發生什麼事,直待走到院門口才醒悟事態嚴重,掙扎著要往回跑,可惜沒機會了。白貓「嗚嗚」地哀叫。叫得那個凄慘哪,都不敢聽。
後來據鄰居講,白貓在食堂里被養成一隻大肥貓,整天懶洋洋地不愛動窩,從沒見它抓住過一隻老鼠。不過食堂里的老鼠還是少見了。再怎麼說白貓也是只貓,老鼠聽見貓叫也會躲遠一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