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非議
晚上,鍾先生在西麗酒店二樓的海鮮餐廳包了間房,召集公司的經理和主管們一起吃飯,十幾個人圍坐在圓桌邊,邊吃邊談,席間鍾先生談笑風生,Tony也是興緻很高地陪著說笑。志偉的粵語還是不靈,根本聽不懂他們說什麼,看看在座的幾個人,吳江的粵語還過得去,陳萍也能聽懂個大概,其他人都比他強,既然聽不明白索性低頭吃飯,不理其他。
鍾先生忽然轉了話題,用普通話問志偉,「志偉啊,說說你找客戶有什麼秘訣沒有?」。志偉看鐘先生正饒有興趣地望著他,便放下手中的酒杯說,「其實也沒什麼,我這些客戶都是一棟接一棟爬樓,挨家敲門找來的,沒什麼特別的辦法。」鍾先生點點頭,環視一下在座的主管們,「不錯,志偉這是靠勤奮,我聽說香港那邊把這種推銷方式叫做『掃樓』,是不是這樣啊,Tony?」
「冇錯,」Tony點頭說道,「現在我要求公司的業務員都要出去掃樓搵客,不可以坐在辦公室里打牌,主管要管好自己的手下。」他說話的同時,眼睛從幾個主管的臉上掃過,一臉嚴肅沒有慣常的笑容。幾個主管沒說話,可是心裡都明白Tony是在藉機立威。志偉感到很尷尬,在眾人面前被老闆贊,被Tony當榜樣樹立在那兒,同時也自然成為其他人的箭靶。他想說幾句自謙一下,同時又能讓大家都有面子的話,偏偏一時想不出來說什麼好。還是吳江出來替他解了圍,吳江笑著說道:「志偉在深圳一個熟人都沒有,他不找生客不行啊,我們都比他來的早,就總想著找熟人,結果反倒不如他做得好,看來朋友多是個缺點,還是沒有朋友好啊。」吳江的幾句話巧妙地轉化了氣氛,大家都笑了,緊張情緒也放鬆下來。
志偉很是感激吳江幫他轉移了視線,暗中慚愧自己還是不夠圓滑世故,缺少歷練,剛才就不知道該如何擺脫這種局面,在如何為人處事這方面要向吳江學,自己還是差得遠呢。
吃過飯又接著去酒店的歌廳包了一間房唱歌,鍾先生先叫過Tony在門口低聲說了一會兒,然後轉身對大家說,儘管痛快地玩兒。就離開了。Tony陪著鍾先生走到酒店門口。歌廳服務員送上幾扎啤酒,大家就開始喝酒唱歌。秦虹原本也想走,卻被陳萍拉住了。陳萍見秦虹今天的情緒不佳就拉著她唱歌。秦虹翻著歌本點了一首《夢醒時分》,伴奏音樂響起,秦虹開始唱,她的聲線不錯,唱的很投入。房裡的人都被她的歌聲吸引住了,靜靜地聽。頭頂上旋轉彩燈的影射下,秦虹纖細的身影像一隻不斷變幻著的精靈,憂傷的歌聲在眾人耳邊回蕩:
你說你愛了不該愛的人
你的心中滿是傷痕 你說你犯了不該犯的錯 心中滿是悔恨 你說你嘗盡了生活的苦 找不到可以相信的人 你說你感到萬分沮喪
甚至開始懷疑人生 早知道傷心總是難免的 你又何苦一往情深 因為愛情總是難捨難分 何必在意那一點點溫存 要知道傷心總是難免的
在每一個夢醒時分 有些事情你現在不必問 有些人你永遠不必等
志偉沉默了,這首歌掀開他內心的傷口,他的心再一次被刺痛了。此刻他想到了李麗,她到底做了什麼?這個問題時時折磨著志偉,他還是忘不了李麗。志偉想著如果有一天能見到李麗一定要問清楚,她為什麼這麼狠心就是躲著不肯見他,不告訴他真相。志偉實在是難以抑制內心的痛苦,不敢再聽下去。志偉努力忍住,不讓眼淚流下來,他悄悄走出包房,來到大廳里。舞台上一個女孩正在唱著「時光一去永不會,往事只能回味。。。」。志偉站在黑暗中,用力吸了一口煙,平靜下情緒。這段日子過得太快,他幾乎忘掉了自己為什麼來深圳。沒想到幾句歌詞又把他的傷心事勾起來。
最令他痛苦的是不知道痛苦的真相,他做過多少種猜測,想過李麗可能淪落風塵,被包養,受騙,結果只是讓他陷入更深的痛苦。他記得吳江曾跟他說起過電子廠里的打工妹被廠里的那些個香港人輪番玩弄之後再丟棄,這讓他聯想到李麗,難道是這種事也發生在她身上?想到這些,他的心像是被針扎著一樣痛。
看著眼前的一切,都像是在夢裡,幾個月前,他還是孤單的一個人,夜晚燈紅酒綠的生活似乎離他很遙遠,現在他置身其中,依然如故的是他心中的傷痛。剛到深圳時,他沒來由地憎恨這裡的夜生活,因為他認定就是這種令人迷失的夜生活誘惑了李麗,奪走了他的愛情。歌廳里高分貝的音樂衝擊著他的耳膜,煙和酒精交替刺激著他的神經。眼前晃動的人影也逐漸變得模糊一片,分辨不清。
吳江和志偉的性格正好相反,吳江豁達灑脫,對感情拿得起放得下,而志偉比較執著,重感情,心思密。所以吳江為失落的愛情難過一陣兒就不想了,志偉卻總是纏繞在感情的漩渦了掙脫不出來。
吳江其實根本不領Tony的情,他早就對來深圳的這班香港人沒有好感,老實講,他見到的香港人沒有一個不尋花問柳的,一個個自以為比內地人要高一等,手裡有幾個錢就充大爺,見到年輕漂亮的女孩子就想追到手,即使在香港已有家室,還要在這裡包養一個,要不就是嫖。深圳市裡的幾家高檔酒店一到晚上就會擠滿了出來撈錢的雞婆,錢和性的交易活動幾乎是公開的。
以前在電子廠里,那些香港人就是用送點小首飾,買幾件衣服之類的東西,用請吃飯,唱歌的方式哄騙廠里的打工妹,追到手之後轉眼就踢掉,就像是丟掉塊抹布一樣。廠里有幾個打工妹流產,墮胎,甚至鬧到要自殺。而廠方從來沒有制止過,也不有約束這班香港爛人。受傷害的都是那些可憐的打工妹。對此吳江心中一直忿恨不平,卻無能為力。
趁著周圍沒人注意的時候,鄭菊貼在吳江耳邊說,「Tony這個人很陰險,剛才擺明了就是要在鍾老闆面前給大家顏色看,還有那個志偉是個趨炎附勢的小人,抱著Tony的粗腿往上爬,你得小心這兩個人。」她是擔心吳江太大意,不知道小心提防。可吳江心裡並不贊同鄭菊對志偉的看法,但也不想和她爭論。吳江還是把志偉當做朋友,他覺得志偉就是性格有點內向,心裡有事不輕易吐露出來,人並不壞,他們倆還是很投緣的。
這陣子Tony做事總喜歡拉著志偉,叫上志偉一起出去吃飯,在公司里Tony經常過來找志偉要煙抽。志偉每天買兩包煙,至少有半包是被Tony抽掉的。Tony似乎是有意在公司同事面前表現出他和志偉的關係很親密。志偉在眾人含義複雜的目光注視下,感到很不自在,他能領悟到公司同事看他的眼神里所包含的意思,輕蔑,嘲諷和嫉妒。這讓他很不舒服。志偉不明白Tony為什麼要特別關照自己,他甚至覺得有點不自在。
有一回只有志偉和Tony兩個人單獨坐在辦公室里的時候,志偉說,同事可能對他有意見,議論說Tony特意照顧他。志偉也確實聽到有人在他背後說他拍Tony的馬屁。Tony一揮手,說,我就是要全公司的人都看到,業績做得好的人我就是要照顧,不用怕別人說。志偉心裡尋思,自己並沒有拍過Tony的馬屁,事實上是Tony在討好他,公司的人這樣議論自己,他覺得很無奈。志偉也意識到Tony是在利用他來打擊幾個老資格的主管,做給其他人看。想明白了這點,志偉反而踏實了,辯白也沒用,由他去吧,無非兩個人在一起的時間多一點,吃幾頓飯,抽煙不分彼此,而且多半是Tony找他要煙抽。反正自己心裡沒鬼,沒什麼好怕的,做好自己的事不理那麼多,誰愛說什麼就讓他說去吧。再說了,正因為自己有利用價值才會人被利用,既然是被利用了,那麼得到回報也是正常的,如果不是Tony把他提上來,他還得在秦虹手下忍著,現在這主管的抽成可是實實在在地從秦虹手裡拿過來了。
陳萍也聽到同事對志偉的議論,她覺得志偉不應該是那種溜須拍馬的人,她想得跟志偉談談,借著中午吃飯的機會,她把志偉拉到樓下的西餐廳。兩個人對面坐在包廂座里,陳萍才發覺他們倆差不多有兩個星期沒談過話,好像都在忙,在公司里見面也只是打聲招呼就過去了。
志偉不知道陳萍找自己出來有什麼事,最近他要應付Tony,又要應付客戶,實在是忙。陳萍看著志偉說,「你知道公司有人在議論你嗎?」
志偉點點頭,「聽到一點,是不是說我和Tony怎樣?」
「是啊,有些說的很難聽呢,你沒聽到?」陳萍說起來就有些氣憤,「說你拍馬抱粗腿,還有更難聽的話。。。」
志偉上身向後仰靠在椅背上,「隨便他們說去吧,我和Tony以前也不認識,我的客戶也不是Tony分配給我的,我怕什麼。」
陳萍有一點意外,她發覺志偉變了,變得有些陌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