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往事(26)人物誌之五:撿廢品的大忠
在這個系列第一篇《垃圾堆》里就提到過在垃圾堆里撿廢紙和破爛兒為生的大忠一家人。和大忠一樣以撿廢紙破爛兒維持生計的人家在很多衚衕里都有,每個人的背景和經歷也各有不同。起初沒想過他們為什麼要干這個,隨著年齡增長和社會變化才逐漸明白了一點兒這背後的人生悲喜。
大忠的父親在四九年以前做過警長,後來坐過幾年監牢,似乎也沒有太大的罪惡,否則也不會安穩地在家裡呆著,早就接著吃牢飯去了。但是正經的工作卻是沒有,家裡主要靠大忠拾廢品撿爛紙,送到廢品回收站換錢來維持生活。在街坊四鄰的眼裡,大忠一家是低下的,卑微的。在那個年代,要是不在國營或集體單位里有個正式工作是難以想象的,是不是因為大忠的父親做過「偽警長」,還是別的什麼原因導致沒有單位肯錄用就不是很清楚了。
這條街上曾在前朝為官的人物也有幾個,有一位民國時期軍隊里的電台台長,改朝換代后成了一名技術工人。還有一位團級軍官在北平和平移交政權的時候自動脫離軍隊跑回家,不久又被新政權請出山,安排了工作。大忠父親的級別應該比提到的兩位要低得多,為什麼沒被安排工作還是個謎。
傍晚時分,各家陸續出來倒垃圾,大忠便拎個破筐,手拿二尺多長的撓鉤,在垃圾堆里翻找能換錢的東西,他弟弟叫「小不點」,有時也出來幫忙。這兄弟倆還是差別挺大的,小不點顯得機靈,衣服也還乾淨整齊。大忠較為憨厚,家裡一開始沒給他報名上學,後來附近的小學校和街道辦事處也曾安排他去學校讀書,但是他在課堂上睡覺還打呼嚕,吵得課都沒法上了,而且他十來歲才開始讀一年級,比別的孩子大很多卻還是跟不上進度,最後只好輟學了。大忠的身上一直是髒兮兮的,臉和手也是黑灰色的,頭髮像亂草堆,要是有人和他說話,他就會憨憨的咧開嘴傻笑,喉嚨里發出含糊不清的聲音。有一次聽到大忠像只受傷的野獸一樣哀嚎,原來是被他的父親暴打,圍觀的人都頗為不忍。
在衚衕里的小孩兒們的眼裡,大忠是個怪物,有時也會欺負他,戲弄他,一般情況下,大忠都不理,任憑小孩們嘲弄,如果欺負的太過分了的時候,大忠也會發怒,罵下流話,丟擲垃圾做反擊。大人們都很同情大忠,替他惋惜,有傳言說大忠是被他父親打傻的。大忠一家住在一個很狹小的小院里,同院還有幾家鄰居。大忠撿破爛兒的小木車就放著院門口,已經很狹窄的院門進出就更費勁了,所以鄰居都有怨言,那時大家的生活都很拮据,有人說大忠家吃的比別人家還強些,這倒是很出乎意外,頗為費解。
大概是八零年前後,大忠一家突然消失了,據說是由某個部門出面接走了。周圍鄰居無人知曉這一家人的下落。衚衕里似乎少了某種標誌,大忠的形象已經成為街道的一部分,看不到渾身又臟又破,滿臉黑灰,頭髮雜亂,已近中年的大忠,很多人都覺得心裡空落,他們一家下落不明引來多種揣測,但沒人知道確切答案。
時間長了,大忠一家逐漸被鄰居們所淡忘,只有老人們偶爾還會提起這一家人,感嘆造化弄人,可憐的大忠不知現在怎麼樣了。一個沒讀完小學的中年人在如今的社會如何存身?若不是因為父親的緣故,他也應該和同齡人一樣上學,也許會隨大流插隊下鄉,回城就業,娶妻生子,最起碼人是會幹凈體面的吧。誰知道呢?人不能選擇自己的出身和所處的社會與時代,更無法預知自己一生的命運。一個人的能量究竟有多大?其實很多時候連自身的處境都改變不了。人生而平等也不過是個夢,也許只有在死神面前還能找到一點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