倍可親

論宋江與晁蓋(下)

作者:武振榮  於 2010-11-3 15:01 發表於 最熱鬧的華人社交網路--貝殼村

通用分類:原創文學

論宋江與晁蓋(下)
——網上論《水滸》(六)
武振榮

(五)論晁蓋治山之嚴厲和宋江之寬柔

晁蓋是一個充滿了威嚴的人,自然他治理山寨的方法就趨於嚴厲,宋江是一個寬厚的人,因此,他的管理方式是就比較溫柔。如果說這一切符合人物性格的話,那麼《水滸》一書的價值就進一步的可觀了。

第46回寫剛剛上山的楊雄、石秀參拜了晁蓋,大家見面后,場面十分熱烈,於是趁著興頭,他倆講了些入伙路上的趣事,說到了時遷在祝家莊偷雞被抓一事,沒有想一下子引起了晁蓋的勃然大怒,下令要斬他倆,若不是宋江及時求情,想必他倆早一命嗚呼,特引證如下:

不說萬事皆休;然說罷,晁蓋大怒,喝叫;「孩兒們!將這兩
個與我斬訖報來!」宋江慌忙道:「哥哥息怒。兩個壯士不遠千里來此協助,如何
要斬他?」晁蓋道:「俺梁山泊好漢自從並王倫之後,便以忠義為主,全施恩德於
民,一個個兄弟下山去,不曾折打銳氣。新舊上山的兄弟們各各都有豪傑的光彩。
這兩個把梁山泊好漢的名目去偷雞,因此連累我等受辱!今日先斬了這兩個,將這
屍首級去那裡號令。我親領軍馬去洗盪那個村坊,不要輸了銳氣!孩兒們!快斬了
報來!」
你看,晁蓋一發怒就這麼可怕,新入伙兄弟們所犯的一點小錯(不就是偷了只雞嗎?),他竟然要殺之。從這麼一件事情上,我得出晁蓋治山嚴厲的結論是一點都不過分的。

相反,我們在宋江勸晁蓋饒了楊、石二人的話里,也可以聽出一些名堂的:宋江道:

「不然。哥哥不聽這兩位賢弟所說,那個鼓上蚤時遷,他原
是此等人,以致惹起祝家那來?豈是這二位賢弟要玷辱十寨!我也每每聽得有人說,
祝家莊那要和俺山寨對敵了。哥哥權且息怒。即日山寨人馬數多,錢糧缺少,非是
我等要去尋他,那倒來吹毛求疵,因此正好乘勢去拿那。若打得此庄,倒有三五年
糧食。非是我們生事害他,其實那無禮!只是哥哥山寨之主,豈可輕動?小可不才,
親領一支軍馬,啟請幾位賢弟們下山去打祝家莊。若不洗盪得那個村坊,誓不還山;
一是與不折報仇了銳氣;二乃免此小輩,被他恥辱;三則得許多糧食,以供山寨之
用;四者,就請李應上山入夥。」吳學究道:「公明哥哥之言最好。豈可山寨自斬
手足之人?」戴宗便道:「寧可斬了兄弟,不可絕了賢路。」眾頭領力勸,晁蓋方
免了二人。楊雄、石秀也自謝罪。宋江撫諭道:「賢弟休生異心。此是山寨號令,
不得不如此。便是宋江,倘有過犯,也須斬首,不敢容情。如今親近又立了鐵面孔
目裴宣做軍政司,賞功罰罪,已有定例。賢弟只得恕罪,恕罪。」楊雄、石秀謝罷,
謝罪已了,晁蓋叫去坐在楊林之下。

在宋江相勸晁蓋的上述話中,沒有對晁蓋的斬首命令直接反駁,而是就惹事的時遷問題引出了山寨的敵人祝家莊,並且用山寨可藉此機會討伐祝家莊,贏得「四項」好處為楊、石開罪,待到氣氛緩和后,他又用溫和的口氣「撫諭」楊、石,解釋晁蓋要斬首他倆的命令不是晁蓋對人無情,而是山寨號令不容「過犯」,可見,宋江既為楊、石求了情,亦沒有如吳用和戴宗那樣的直接地駁斥晁的斬首命令(這是他對晁的尊重),處事之圓滑和言語之巧妙融為一體。

進一步的分析,我就有理由認為,晁蓋發出的斬首命令是本著一個道德的目的和維護山寨道德聲望的動機,是要把這第二社會的道德提高到無懈可擊的程度(這帶有「空想」的性質),也有著使其兄弟們一律道德化的意思;可是,宋江就不是這樣的人了,他對於山寨的上兄弟們的道德可以達到什麼樣的程度可能是心中有數的,不像晁蓋那樣認為偷一隻雞,就「連累」兄弟們「受辱」。他對於兄弟們的缺點甚至個別人的怪癖本著寬容的態度,因此,他治理山寨的方式就可以容納下比較多的自由因素。通過分析,我們不難發現,在宋江的眼裡,雞鳴狗盜之徒亦可能是有用的人才,就如同在一個好匠人的眼裡沒有「壞」木頭一樣。這樣,我說梁山是第二社會,但不以為它就是一個道德共同體。

《水滸》其所以在前半部對於宋江做了如此的描寫,我想也是為後面宋江能夠頂住壓力,把108位首領一個不拉的帶下山做了伏筆,若不是兄弟們對於宋江的領導佩服得五體投地,一些「打家劫舍」出身的草莽英雄,在沒有最後地舒展自己造反本領時,怎麼會甘願跟著他被朝廷招安呢。

(六)論榻前「遺囑」 兼論晁蓋為什麼不肯給宋江交班?

我在上面的六個問題中,論述了晁蓋和宋江的關係,結論是:他們倆的性格、志趣和政治思想儘管有著很大差別,但是通觀全書,他倆的合作可以說是珠聯璧合,相得益彰,是人們在小說中看到的一對最好的合作夥伴。因此,上一個世紀70年代毛對《水滸》的批示公開發表后,流行於大陸的「宋江架空晁蓋說」無異於痴人說夢。

但是,話又說回來了,晁、宋二首領之間的關係雖然情同手足,可手究竟是手,足究竟是足啊,罅隙還是有的;僅僅就罅隙論而言,「架空論」好像是空穴來風,仔細一分析,情況不盡然:「架空論」預設著宋江的「目的不純」,或者用意不良;而罅隙論不是這樣,它承認晁、宋之間有罅隙,但不是晁或者宋故意為之的,它的形成與出現就如同物理世界中物與物之間的距離一樣,是物之「自然」,是人性在開展過程中出現的一種不可避免的事件。因此,把晁、宋間的「罅隙」看成是後者要「架空」前者,就把宋江置之於「搞陰謀詭計」的地步了,而在《水滸》的書中,我們卻根本看不到所謂的「陰謀詭計」。《水滸》寫「宋江一心只要招安」「有德有仁,素懷歸順之心」是前後一致的,正大光明的,不是一個隨風轉舵的主張,也不是一項躲躲閃閃的主意,而且更重要的是,這樣的主張、主意之對山寨的兄弟們來講是公開的,沒有絲毫的隱瞞。因此,我說只有「陰謀家」(如毛澤東和所謂的「四人幫」)才可以在此看出「陰謀」來的啊!對於周恩來是不是要「架空」毛——我不做任何評論,但是我可以確定地說,《水滸》中的宋江的確沒有架空晁蓋的任何意圖,一絲一毫都沒有!

晁、宋罅隙最為暴露之處是,書的第59回「晁天王曾頭市中箭」一章中寫出來的晁蓋沒有對宋江交權一事。晁蓋臨死的時候做出了明確的「遺囑」;「遺囑」中的「梁山泊主」顯然是有意地排斥了宋江。特引證如下:

眾頭領回到水滸寨上山,都來看視晁頭領時,已自水米不能入口,
飲食不進,渾身虛腫。宋江守定在床前蹄哭,眾頭領都守在帳前看視。當日夜至三
更,晁蓋身體沉重,轉頭看著宋江,囑咐道:「賢弟莫怪我說:若那個捉得射死我
的,便教他做梁山泊主。」言罷,眾頭領都聽了晁蓋遺囑。

晁蓋的榻前「遺囑」中,多了「賢弟莫怪我說」幾個字倒是值得特別推敲的。如果我們對於晁蓋的話做一種邏輯的整體推敲的話,那麼,這特別的幾個字的意思已經明白的表明,他要使未來的「梁山泊主」位空缺,這樣的處置方式可能會引起宋江和其他兄弟們責「怪」他自己的意思,所以他事先說了「莫怪」二字。也就是說晁蓋放著現成的接班人不用,而要使「那個捉得射死」他的人充當「主」——這樣的安排好像顯示出他心胸狹窄;若不是這樣,對於未來執掌梁山大權的人之安排怎麼可以出於報一己之仇的心理哩,假如,捉住史文恭的如果是杜萬或者時遷,那麼,他倆豈不是可以做「梁山泊之主」!

我們對於晁蓋「遺囑」做了上述邏輯分析后,得的出來的結果不盡然令我們信服,因為在書中,晁蓋並不是一個小心眼的人,所以對他自己後事的特別安排,我們就得做出另一番研究。我在這裡假設:晁蓋對於宋江的招安路線死前已有幾分警惕,因此,他沒有把最應該接班的宋江立為「梁山泊主」是明顯地含有排斥宋江的意思;如果說此種排斥的行為在邏輯上並不完全拒絕宋江接班的可能性的話(宋江也有可能捉住史文恭),那麼,他的「遺囑」在他死後被梁山泊的兄弟們執行就有了一種指望。

就順著上述的思路,我們研究問題,那麼,晁蓋在梁山事業誰執牛耳的問題上好像是對宋江發出了最後警示,以求把這個兄弟般的水泊梁山維持下去,不使山寨事業因為宋江的招安路線而解體——這應該是晁蓋的本意。就如我們上文所言,晁的本意是寓於在文字中,表現為一種「似非而是」的東西的話,那麼,我用假設的方式解讀它,就可以避免產生武斷的結論。人在死的那一刻,往往對於某些未來事情洞察得異常清楚,這本身就是人性神秘莫測的一部分。我的看法傾向於,晁蓋此時可能多少意識到梁山事業可能毀在宋江手裡,於是,一個本應該由宋江接的班懸了起來就寓意深長。他的榻前「遺囑」就是這樣的。

晁蓋其所以放心不下宋江接自己的班,還有一個值得揭示的理由,那就是他自己在死前,對於梁山大業的未來沒有做出過明確的、讓弟兄們都知曉的宣示,因此,在他死亡的那一刻,也許突然感覺到了自己的失誤吧,一個迷迷糊糊的誰來接班之安排,也許會在他身後留下兄弟們對山寨大業的共同關心,若是這樣的話,一個很獨斷的安排好像又容納了一點「民主」的意義。

正因為在這裡,存在著上述如此之多的曲折,所以我認為晁蓋在死前,如果是現成的、順當地把班直接交給了宋江,那他就不是晁蓋了;要知道,書中的晁蓋雖然憨厚,但是,憨厚中卻隱藏著異常的精明。就是抓住了這一點,我說從金聖嘆開始,到「四人幫」時結束為止的歷史中,人們把梁山人物弄得簡簡單單是一種連續的、持久的錯誤,我進而認為,對於糾正此種錯誤的希望只能產生在一個已經出現了多元化曙光的時代。

今天「中國自由文化運動」在海內外的興起,不就是預告了中國專制主義一元化文化專政時代的結束嗎?曙光已經出現,中國文化發展的巨大空間和光輝燦爛的未來現在就可以看見。

(七)榻前「遺囑」為什麼無效?

晁蓋的榻前「遺囑」發布后,宋江不可能隱瞞或者改動,把它公佈於山寨,是宋江的正確選擇,也正因為存在著這個「遺囑」,宋江「當然式」的接班人地位被取消了,使他變成了我們現在所說的「代理接班人」(書中的「權且」之意思)。書里寫著,晁蓋死後,宋江「放聲大哭,如喪考妣……每日領眾舉哀,無心管理山寨事務」,山寨上出現了群龍無首的局面,就在這個時候,「林沖與吳用,公孫勝並眾頭領商議」要改變晁蓋的「遺囑」「立宋公明為梁山泊主,諸人拱聽號令」。可是呢?宋江卻不,堅決維護晁蓋的「遺囑」,死活就是不做,並且一再說明:「晁天王臨死時囑咐:『如有人捉得史文恭者,便立為梁山泊主。』此話眾頭領皆知。誓箭在彼,豈可忘了?」(第59回)

《水滸》一書就好在,寫出了宋公明是一個光明磊落的人,因此,他不肯坐第一把交椅的動機應當是真而非假,但是,我們需要看到,榻前「遺囑」是不具有法律效力的,梁山弟兄們要立宋江為主的事實,不可能因它而有所改變,於是,在大傢伙的擁戴下,宋江坐上了非正式的第一把交椅,並且說:「小可今日權居此位」。

問題的要害是:宋江沒有從晁蓋那裡討來權力,卻從眾兄弟那裡得來了它,豈不是增加了新到手權力的內在力量和分量,也給出了山寨領導權移交過程中一個比較「民主」的意義。明白了這一層意思,宋江上坐之後,就胸有成竹的發布號令,如數家珍地布置新的山寨防守方案,儼然是一個早有準備的接班人了。

特別值得一提的是,他以命令的口氣首先宣布:「聚義廳今改為忠義堂」——就這一字之變,便改換了梁山泊的門廳,使梁山泊事業的發展走上了另外的一條路。

毛澤東不是一個好的《水滸》的讀者,但是,即使這樣,他也還是看出了這一字之變的重要性,說宋江「搞修正主義,把晁蓋的聚義廳改為忠義堂,讓人招安」。關於毛的這一個論點,我在下一篇文章要專門批評,此處只是說宋江改換門廳的行為連毛澤東這樣半拉子讀者也看出來了。可是,我提出的問題是:宋江於此時此刻所做出的如此重要、如此重大的行動,為什麼在書中沒有引出一個人的異議,也沒有一個人提出反對的意見,好像大傢伙都同意似的?在這裡,我們是不是可以通過這樣的事情對於宋江的為人處事方式形成一種看法的,其實呢?以我之見,宋江的這一招雖然是臨時出的,可卻在此前是早就準備好了的,因此很值得研究。

宋江作為非正式的山寨首領,「權且」坐上了第一把交椅所的這種改變,意味著晁蓋在梁山泊所走過的「義」之道路已經隨著他個人的死亡而完結,梁山泊的事業要進入一條新的道路,即「忠」「義」結合,「忠」字當先的道路。就宋江本人對它的解釋是「盡忠竭力報國」,「但願早早招安」(第71回)。吳用對此的解釋是:「要忠義,報效宋朝」(第85回)。在這裡,宋江的行為有沒有「篡權」之嫌疑?當然是一個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的問題了,但是,我們若是依據領導學的原則,就可以對宋江的行為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也就是說宋江作為山寨的第一把手,他應該對於自己的行為負責任,而負責任的前提,是他有權對重大問題作為獨斷的決定。

如果我們研究《水滸》進入到一個比較深的層次的話,就可以發現,在梁山泊的門廳改換之後,上山人物的社會背景和出身都發生了非常明顯的變化,再也沒有那種「打家劫舍」、「殺人放火」之徒了,社會上有身份的、有地位的和有技術的人紛紛上山。非但如此,在山寨同官府作戰的過程中,上山的人大都是正直而又勇敢的軍官,大多數人沒有犯罪記錄;而這些新人的入伙,也從根本上改變了梁山泊人員的組織結構。於是,梁山泊失去了往日作為犯罪之人的避難所的職能,它的第二社會的理想性質和它的最高首領的道德人品成為吸引天下豪傑的東西則是我們應該讀出來的內容,更不用說一面迎風招展的「替天行道」的杏黃旗也吸引了山外和山下人的眼球。

書的第18回在寫生辰綱東窗事發后,朝廷派人輯捕晁蓋等一干人時,你聽阮小二、阮小七是怎樣罵何濤的:「老爺弟兄三個,從來只愛殺人放火!」「俺這石碣村阮氏三雄,東溪村天王晁蓋,都不是好撩撥的!」。如果說上述的話,可以看成是阮氏兄弟的「自供狀」的話,那麼看一下書的第27回,武松和張青在交了朋友之後,「兩人」閑聊期間,都說了寫什麼呢?書里明明寫著「又說了江湖上好漢的勾當,卻都是殺人放火之事」。可是書寫到第61回,晁蓋死後,宋江在採納了吳用的計,把盧俊義請上山後,山寨已經是發生了重大的改觀了,宋江用自豪的口氣對盧俊義說:「員外可看『忠義』二字」。當然,對於盧俊義這樣的河北名流人物,「殺人放火」的那些事就說不來了。

事實是,梁山泊改換門廳后,提高了山寨在政治上和道德上的檔次,在新首領宋江的領導下,梁山泊事業進入到了晁蓋生前雖然能夠意識到、但死後卻沒有可能阻止的新階段了。客觀的分析這樣的情況,我以為正確的結論應該這樣的做,是說如果晁蓋在生前對於山寨事業的發展有一種明確的計劃和為實現計劃而制定出了明確的路線和方針,那麼,宋江好像可以被看成是一個「篡權」的人,情況不是這樣啊,晁蓋的「義」路到底要走向何方?生前的晁蓋也是心中無數的啊!而宋江,一開始掌握權力,就立即挑明了自己的政治主張,明確宣示了山寨應該走的路線,因此,我認為,晁蓋死後,山寨上發生的重大變化盡在情理之中。就此,我們可以推論出晁蓋的榻前「遺囑」不合情理、法理,所以難以執行。

書的第67回寫到,盧俊義活捉史文恭后,按理,晁蓋的榻前「遺囑」就應該被執行,書也是寫了這一檔事情:

宋江就忠義堂上與眾弟兄商議立梁山泊之主。
  吳用便道:『兄長為尊,盧員外為次。其餘眾弟兄,各依舊位。』宋江道:
『向者晁天王遺言:「但有人捉得史文恭者,不揀是誰,便為梁山泊之主。」今日,
盧員外生擒此賊,赴山祭獻晁兄,報讎雪恨,正當為尊。不必多說。』盧俊義道:
『小弟德薄才,怎敢承當此位?若得居末,尚自過分。』宋江道:『非宋某多謙,
有三件不如員外處:第一件,宋江身材黑矮,員外堂堂一表,凜一軀,眾人無能得
及。第二件,宋江出身小吏,犯罪在逃,感蒙眾兄弟不棄,暫居尊位;員外生於富
貴之家,長有豪傑之譽,又非眾人所能得及。第三件,宋江文不能安邦,武不能附
眾,手無縛之力,身無寸箭之功;員外力敵萬人,通今博古,一發眾人無能得及。
員外有如此才德,正當為山寨之主。他時歸順朝廷,建功立業,官爵升遷,能使弟
兄們盡生光彩。宋江主張已定,休得推託。

議論的結果是,晁蓋的「遺囑」無效,宋江卸去了「代理」二字,正式地坐上了山寨第一把交椅,按照「遺囑」應坐第一把交椅的盧俊義卻坐了第二位(這可能是對「遺囑」的尊敬),於是,「遺囑」的事情就此給擺平了。晁蓋生前於宋江的那一點罅隙,也隨之山寨事業的承前啟後而給消弭了。自然而然,普通讀者們也是讀不出宋江要「架空」晁蓋的「陰謀」的。

論述到這裡,我需做出一個重要的結論:晁蓋的「遺囑」其所以不能夠被執行的一個重要的原因也在於,繼晁蓋之後,宋江的地位是沒有人可以取代的,雖然宋江對於自己如何不如新近上山的盧俊義例舉了「三件」,但是一個組織的結構的內在穩定性卻是牢固存在的,並且由晁蓋創立的首領的排座次秩序,也支持被盧俊義資格老的宋江接班,因此,理應屬於宋江的第一把交椅是別人坐不上去的。

(八)論宋江雖然改變了晁蓋的政治路線,但卻繼承了晁蓋所創立的政治秩序

我的意思是說政治路線的改變,為宋江全面推行自己的政治主張鋪平了道路,作為山寨的第一位首領,他為山寨準備已久的招安政治就沒有人可以阻擋得了啊!因此,當宋江在最後第亮出了招安的底牌時,反對之人儘管相當有力量,也是無濟於事的。如李逵、魯智深、武松、阮氏兄弟都是招安的鐵桿反對者,但是,他們在山寨上的座次決定了他們改變不了宋江主張。山寨上實行的是第一把交椅上座者之責任制啊!

坐上了第二把交椅的盧俊義,是宋江路線的忠實擁護者,緊接著的吳用和公孫勝,沒有對宋江的主張表示任何意見,再后的朱武、柴進又是宋江的心腹,所以這之後出了一個反對的林沖,是排在第7位的人,況且他本身又是一個教頭出身,在擁護宋江坐第一把交椅時,且是不遺餘力;因此,他的反對在當時的情況下,是沒有多少力量的。李逵雖然在反對招安上口無遮攔,甚至在聽了樂和演唱的宋江新詞:「望天王降詔早招安,心方足」時,敢於公開罵娘:「招安,招安,招甚鳥安!」只一腳,把桌子踢起,顛做粉碎,但是宋江發話:「這黑廝怎敢如此無禮?左右與我推去,斬訖報來」就可以平息事端了。在梁山上,誰不知道宋江與李逵的鐵桿關係呢?若是要李逵在宋江和他的政治路線之間作出選擇,誰個不認為他是跟人不跟線的哩?

倒是吳用這個人得需要說一說。宋江和吳用是貫穿全書的人物。他們的第一次見面是在晁蓋的莊上,他是晁蓋的好朋友,就這一節文章的字面意義理解,此前他們並不認識,只是彼此聽說過而已,但是謀面后,他們的關係一種維持到書的結尾。宋江死後,吳用和花榮聞訊后,「兩個大哭一場,雙雙懸於樹上,自縊而死。」因此,分析一下在晁、宋之間的吳用那時很有意思的。

首先吳用是晁蓋線上的人,這一點是沒有任何疑義的,倒是有一點值得注意,他是一個政治上特別精明的人,所以,在宋江上山後成為山寨上的「明星」首領時,他又是「追星族」里的人,並且在多次的戰爭中同宋江住在一起,替他出謀劃策,儼然成為宋江的人。吳用是一個非常明智的人,他是梁山泊軍事制度中核心人物,只是一心一意的地做軍師,沒有任何覬覦第一把交椅的野心,所以無論是對於晁蓋和宋江來說,他都是忠心不二的擁護者。因此,在晁、宋政治的交替過程中,他所起的作用是沒有人可以替代的。只有他對於晁蓋死前立下的誰當「梁山泊主」的「遺囑」可以不顧,關於「遺囑」他說:「晁天王雖如此說,今日又未曾捉那人,山寨中豈可一日無主?若哥哥不坐時,其餘便都是哥哥手下之人,誰人敢當此位?況兼眾人多是哥哥心腹,亦無人敢有他說。哥哥便可權且尊臨此位坐一坐,待日後別有計較。」可見,在宋江安然地坐上了「梁山泊主」位的時候,吳用是關鍵人物。自然,他和晁蓋的情誼使人根本不會懷疑他在晁死後,背離晁;他和宋江在多次共事中形成的友誼也可以證明他在擁戴「梁山泊主」時,擁戴賢者。於是,他就成為梁山泊兩種路線交替過程中的「粘合劑」了。

如果就上述問題,有人以為宋江做了「主」后,全部改變了晁蓋所創立的一切,那顯然是一種誤會。宋江改變的僅僅是不很明確的晁蓋的政治路線,而在很大的程度上維護了晁蓋所創立的山寨制度和秩序。認真地分析全書的結構,排座次的那一套是晁蓋創立的,到宋江最後的排定108名好漢時,它才完成了最後的一個環節。就此分析,在梁山秩序的維護上,他走的是晁蓋路線,繼承的是晁蓋的事業。書第15回,在東溪村裡,出現了第一次排座次,一共7個人;第二次是在火併王倫之後排,「11位好漢坐定」;第三次是在白龍廟排,29位好漢;第四次在金沙灘岸排,「40位頭領坐下」,到108位好漢坐定時,晁蓋創立的山寨秩序就發展到了頂峰了。

排座次是梁山泊的政治秩序,它之中預設著梁山泊政治的責任和政治的分工,並且也連帶著梁山泊的政治紀律和政治規範。而宋江——一個接了晁蓋班的人,對之非但沒有改變,而是發揚光大了。讀了全書,我們雖然對於座次中的其他首領們的作用和責任不是很明確就可以看出來,但是,對於第一把交椅上的第一把手的作用,卻看得明白。在第一次排座次時,只有7個人,對於誰當坐第一把交椅,也還是有過謙讓,另外的幾次,誰坐第一把交椅,都是反覆謙讓、協商后的結果(是有那麼一點「民主」的意思),從書的內容看,給人的印象是,好像沒有一個人對於排座次這樣的行為發出過異議,梁山泊眾英雄對於自己應該坐在第幾位上沒有產生過計較,更沒有產生過爭吵,好像都是高風格的。

梁山泊實行一種很初級的議事制度,不論是早先的「聚義廳」,還是後來的「忠義堂」都是梁山泊首領們議事的場所。在議事中,每一個人都是自由的,可以暢所欲言,事實上,也沒有一個人因為言論的問題,受到山寨的處罰或者責備(言論自由)。都是兄弟們,彼此之間是沒有大、小所言的,這種由晁蓋創立的制度在宋江手裡,非但沒有改變,而且更加自由化。兄弟們為山寨的事情說話沒有任何的顧慮。晁蓋是一個很威嚴的人,也許一些弟兄們可能心裡怕他,約束自己的言論;宋江卻是一個很隨和、很活善的人,在他的領導下,想必大家心情是好的,只是在「宋公明慷慨話宿怨」一回中,公布了他招安主張后,眾兄弟「當日飲酒,終不暢懷 」(第71回)。

在說到晁、宋江關係的時候,上述的論述好像還不到位,因此,有必要推進一步。我假設:宋江在提出了招安政治時,晁蓋沒有死,那麼,我有理由推斷梁山泊可能會一分為二:宋江帶一幫自人下山,投靠朝廷;晁蓋領一幫子人堅守山寨。可是,這僅僅是我的一個假設啊,況且我不是《水滸》的作者,因此,我只有解讀書、理解書、批評書的權利,沒有寫書、續書的權利啊。明清之際的中國讀者們沒有很好的區分文學創作和文學批評一事,在在履行文學批評職能時,往往又兼起了文學創作的任務,那是需要我們現代人糾正的做法。

(九)論悲劇故事中的晁蓋與宋江

「藝術的追求」英國著名作家哈代在《無名的裘德》一書中說:「為探索人類的本能因被強壓進腐朽可惡、全不相合的模子而演成的悲劇,古往今來,都要付出昂貴的代價。……至於這樣的結果,是一氣呵成,還是抵啎互見,是經久不衰,還是曇花一現?這類問題,作者在屬筆之初,就已視為無足輕重」。讀了這樣的一段話,我們對於《水滸》作者所描寫出來的晁、宋兩位悲劇人物的理解,就多了幾分的心思。我猜想作者在「屬筆之初」,就可能把這兩位人物「強壓進」放進了「不相合」「悲劇」模子里。

如果我們注意觀察日常生活,就不難發現某些在突然事故中死去的人,他們在死前的那一刻往往有著一種「尋死」的跡象。《水滸》里的晁蓋之死,就屬於這一種。曾頭市之戰發生前,梁山泊發生過多次大的戰役,三次對祝家莊的戰役,三山和打青州的戰役,西去華州的重大軍事行為以及收復芒碭山一夥「強人」的戰爭,晁蓋都沒有參與,都是像塔一樣地坐鎮山寨等候捷報,可是偏偏在曾頭市的這一次戰鬥中,晁蓋非要參加不可,宋江攔都攔不住,於是,晁蓋就領著梁山弟兄們下山了,「宋江與吳用,公孫策眾頭領就山下金沙灘餞行。」說也奇怪,「飲酒之間,忽起一陣狂風,正把晁蓋新制的認軍旗半腰吹折」(依據中國的迷信,這是很不吉利的)。果然在這一次戰鬥中,晁蓋中了史文恭的毒箭,回營后,不幸身亡。

晁蓋的死是典型的「出師未捷身先死」,死得非常的遺憾,他離開了他創立的山寨,離開了與他情同手足的眾兄弟,離開了梁山的第一把交椅,最可能使他抱憾的還在於,他此前根本沒有考慮到誰可以接他的班的問題,因此,他在死前只好把那第一把交椅空起來;如果說他在作出如此決定時,連宋江也被他看成是不合格人選,那麼,他把誰可以最終坐上自己位子的事情交託給老天爺,豈不是心裡充滿了苦澀。

宋江就不同了,他是一個智慧型的領導人物,既是軍事家,又是政治家,在晁蓋死後,他成功而又順利地把眾弟兄們領下山,實現了他夢寐以求的招安主張。在被招安后,他又領導梁山眾弟兄們平遼、打田虎、打王慶,打方臘,把眾多弟兄們的命就丟在了戰場了。書的第119 回講,到戰爭結束時,他身邊剩下的弟兄只有27人,死的死,散的散,108個天上有星的人,就落了這樣的下場。

招安政治實行的後果,是出乎宋江的想象的,他為弟兄們著想的動機倒是害了許多的弟兄之性命,於是,他作為一個政治家,是徹底的失敗了,對於招安他們一伙人的朝廷缺乏認識,對於他的死對頭也沒有看透,所以,他在喝下了被敵人下了毒的御酒時,自己一世的聰明和辛苦得來的功名都毀於一旦了,就這樣,他怕李逵在他死後造反,又毒殺了李逵,使他為自己後世的名望考慮,殺死了自己最親的兄弟……,讀到這裡,讀者們何不按卷一問:名望就那麼重要嗎?

李逵、宋江死後,吳用、花榮聞訊后,雙雙上吊自殺,梁山英雄的靈魂就這樣悲壯地飛上了天。

一部《水滸》,在轟轟烈烈的喜劇氣氛中開了場,在冷冷清清的悲劇氣氛中,收住了鑼鼓,它演繹了25年時間裡的偉大故事,揭示了人生命運中的那種不可能被人主宰的奧秘,從而給與它的粉絲們留下了無窮的享受、消遣、遺憾、思考和嘆息。

2008-12-28 2009-2-13《自由聖火》首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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