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元論歷史觀真的破產了嗎？

一元論歷史觀真的破產了嗎？

武振榮

提示：在民主自由的圈子內，大家都說一元論歷史觀破產了，但是，在人們對具體一段歷史的分析時，卻無不應用它，本文的題目就以此立意。

1，在情感上一元論歷史觀的確破產了

中國到底是「進步」了，回想起2-30年前，一元論歷史觀在中國絕大多數人心目中，被當成真理，奉之為神聖，可是，曾幾何，在經過第一個天安門運動和自由化運動后，情況就發生了很大變化，許多人都厭惡它，不再視它為真理。雖然在今天，它在中國的教科書上的正統地位沒有變化，可是，在公共知識分子的圈子裡，它已經「完全破產」了，在民運人士中間也不例外，它甚至被作為一種「罪惡」遭受譴責。

所以，目前，不論是公共知識分子還是民運人士，誰如果還「堅持」一元論歷史觀，就會遭到嘲笑，用陳佩斯的話講，就叫「傻冒」。可是呢？這樣好的事情卻好了個半截子，沒有好到底啊！

何以言之？我以為，以上人士說「一元論歷史觀破產」了，僅僅是一種情感的表達或者宣洩，而他們遇到需要用不同於一元論歷史觀來解釋某一段歷史時，就遇到了尷尬。因為，「多元論」的話，他們雖然會說，卻不會運用之，所以，他們在需要「理論工具」來闡述自己的思想時，上手的東西卻是他們早已經宣布「破產」了的一元論歷史觀。

譬如，在遇到近60多年以來，最複雜的政治運動時期——文化大革命時，能夠運用多元論的人寥寥無幾，而更多的人都使用一元論。

誰都用一元論解釋「文革」？

毛澤東用一元論解釋「文革」，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他把「文化大革命的成果」用共產黨「一元化」的包袱包裹，也是眾所周知的事情。「實現共產黨一元論領導」是他給「文革」的定位。

第二個用一元論解釋「文革」的人是鄧小平。和毛澤東比較起來，他老人家「不讀書、不看報」，肚子里沒有多少墨水，所以，就剩下了和毛「唱反調」這一招。和毛的區別在於：毛用一元論「肯定文化大革命」說「文化大革命好」，他用一元論「否定」之，說「文化大革命壞」，其法子都從「老祖宗」哪裡來的，藍本是普列漢洛夫的《論一元論歷史觀之發展》。

毛和鄧雖然是政治上的仇敵，可是，他們是一家子人，是兩個性格迥異的大當家，因此，他們運用一元論說文化大革命，非但不奇怪，而且很正常，但是，我要說的是，在毛和鄧之後，公共知識分子們，民運人士們，用一元論談論、討論文化大革命，就很令人困惑。毛和鄧，人家信一元論，用一元論說事，其行為無論正確與否，是「和諧」的；可是後面那一群人口口聲聲喊「一元論破產」了，卻拿一元論來說事，就顯得自相矛盾了。那個東西「破產」了，你為什麼要用它？難道你是收破爛的嗎？

與上述問題相關的是：誰在面對文革時，放棄了一元論？

國內有李學勤先生的「六八人」及「上面」和「下面」兩層文革的論點，海外民運人士中有劉國凱、王希哲、鄭義、陳泱潮、武振榮等，他們的議論雖然都不很相同，沒有「口徑」的統一，但是，他們的共同點是都在1966年看到了一個不同於毛澤東、不同於共產黨中央的另一個「人民文革」，雖然到今天，這些人的言論在民運主流之外，但是，我相信，它是有前途的。

為什麼說「文革」是一個多元論的運動？

我在《六六運動論說》的書稿中，對文化大革命是一個多元化運動做了這樣的描述。運動前，雖然可以說毛澤東是一元，共產黨是一元，人民又是一元，可是，這個三「元」如果都化成幾何圖形的圓，那麼，這個三個大小不同的圓形的圓心卻是一個，所以，是同心圓，可以當一元看待。

文化大革命造成了三個同心圓的分離，毛澤東此一元用「金猴奮起千鈞棒」的方式從共產黨中央造反而出，把中央鬧了「嗚呼哀哉」，而人民這一元，也以造反的方式脫離了同心圓的中心，構成了單獨的一個圓，三個圓各有各的的圓心。於是，一元變多元。

如果，我的分析到了這一步停滯不前，也沒有前途；恰恰是我的文化大革命研究沒有停在這一點上，而是把它推進了一步。具體地說，我在人民這一元的研究中，發現了它也分化成為二元或多元，而文化大革命的真正價值就是這種多元對抗的事情。許多反對文化大革命的人無不認為「文革使人民分裂」、「人民打內戰」、「派性貽害萬年」，「消耗了人民的政治能量」，而我卻不這樣看，我認為這是中國土產的多黨制萌芽，那時，我還不知道顧准先生用「社會主義的多黨制」闡明了同樣的觀點，但是，我堅定地認為這是1949年之後中國社會多黨制的最為重要、最有意義，最有價值的一步，而後的中國社會如果要實行多黨制的話，那麼，1966年中國人民的廣泛分派是它的開始，誰也都不可能越過它去尋找另外的開端。

89學生運動很偉大，但是，還沒有到學生分派時，就給黃了，真可惜啊！我在研究89運動時，曾經說過，如果學生運動再持續一個月，「高自聯」和「紅衛兵」一樣，一定會分成兩大派、三大派，那是必然的，毫無疑問的。為什麼？什麼都不為，凡自由人存在的場合，人都要分派——這是人性法則展開的結果，沒有原因，要給它找原因的話，無非是「造物主之所為」。現代政治學不對此追究，只是在現代政治體系的建構中，當它為基礎罷了！

也談「我們距離文革有幾小時」？

我為什麼總是抓住文化大革命不放，原因不是我對之有癖好，思想停留在46年前，而是我在看未來中國民主運動時，就會發現文化大革命的圖像和影子，那就是13億人又一次地面臨要分派的危險；不但分派，而且還會「打內戰」，甚至我斷言它比文化大革命時厲害得多！因此，人民在對文化大革命持如此看法時，而自己卻要做文化大革命時的人沒有做成功的事情，你看尷尬不！

文化大革命中，7億人因為反對「派性和內戰」，聯合成為一派，用毛澤東的話說「實現了一元化領導」，未來中國如果出現了同樣局面，還要合併嗎？在文化大革命中，各派為了維護自己的存在，都想消滅對方，甚至不惜「動用」已經拋棄了的「槍杆子」？未來的人民，還需要這麼做嗎？如果回答是否定的，那麼文化大革命的教訓對於我們中國人民來講是什麼呢？不是很重要嗎？

其實，文化大革命之的多元化局面已經成熟到如此的程度（它被認為是辛亥革命之後歷次革命的「繼續」），那就是，任何一方使用「槍杆子」也消滅不了對方。因此，這一條路如果堅持走下去，那麼，建立兩派都贏的制度就只能靠「投票箱」了，情況意味著7億人再走半步，就到達可以製作投票箱的地步了，可是，人民至此止步，並且走了回頭路，認為多元化的分裂不好，合成一元好。我曾經說，當時的人民，腳已經泡在了多元化的水裡，思想卻被禁錮在一元化的泥潭裡。

如果文革能夠遠離我們，不在我們中國人未來的民主事件重新現身，那麼，我會毫不猶豫地拋棄我的觀點，站在人數很多的「否定文革」人群中，又何嘗不可呢？

在2012年7月24日《貓眼看人》上，我讀了趙宗彪《我們距離文革一個小時》的文章，觸動很大。他坦言：「我以為，我們全社會距離上一次文革的心理距離，不會超過一個小時。」並明確說道：「我們距離文革的浩劫，就只有一個小時」。

此一老兄的觀點和我的觀點相差十萬八千里，但是，在說到文革同我們的距離問題時，我們卻是一絲一毫都不差啊！我百分之百贊同它的估計。

不同的是，此一老兄用鄧小平「徹底否定文革」的一元化觀點看「文革」，看到的只是「浩劫」，可我在看到文革時，除了看見一種3個月的「災難版本」，還看到了它對共產黨制度的破壞和打擊，更看到了在長達2年多時間內，7億中國人民在民主和自由的事情上的演習和鍛煉。所以，我們斷言「距離我們一個小時的文革」如果來到，13億人民會再一次獲得「大解放」，自由派別組織會和文革一樣，如雨後春筍那樣出現在全國各地，瘋狂生長，以至於最後成功地建立多黨制！

只是，我在趙老兄的觀點裡，鄙人看不到任何前途，「一個小時」便會接踵而至的文革——如何防止？我看不到任何方法。他的觀點很簡單，那就是其所以如此，是因為中國現在沒有「徹底否定文革」，那麼，如何做到這一點，我看不出任何希望，把7億參與文革的人當成是索馬利亞海盜，都統統槍斃，可行嗎？把文革中死了劉少奇、受冤的鄧小平封成為神？文革就遠離我們了嗎？把毛澤東屍體拉出來，燒了，把骨灰揚了（我們中國有焚屍揚灰的傳統），文革就遠離我們了嗎？在歷史上有無數次對帝王將相的焚屍揚灰，不都是只解決了物質問題而留下了更大的精神和更多的歷史問題嗎？遠的不說，慈禧太后的陵墓不是被孫殿英給毀了嗎？但是慈禧太后垂簾聽政的那一套，鄧小平接過來，傳給了江澤民，而胡錦濤也想著要接，不都是事實嘛？

兩相權衡，結論是：一元化的破壞性文革已經絕版了，而多元化的、解放性文革如火鳳凰一樣，會浴火重生！

2012/9/15《民主論壇》上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