倍可親

我們來讀小說『柏克萊的月亮』3

作者:文取心  於 2010-12-7 03:49 發表於 最熱鬧的華人社交網路--貝殼村

通用分類:原創文學|已有3評論

 

第一天的課就上得昏昏糊糊,丹尼教授的英語又急又快,夾雜著很多從來沒聽過的專業名詞,蒙蒙的托福成績一點派不上用場。加之時差的疲倦感不斷襲來,人坐在課堂上,不斷地想打哈欠,實在憋不住了,乘丹尼教授轉過身去時,偷偷掩嘴打了個大哈欠,哪知這哈欠打了太久,被丹尼教授捕捉到,目光像箭一眼射過來。臉一紅,趕快斂起精神,再抬頭望去丹尼教授,已經在擺弄幻燈機準備放幻燈了。

百頁窗被放下,電燈關閉,一道強烈的光柱射向撐開的銀幕。丹尼教授走到教室後部,手握幻燈機的遙控。隨著一張張幻燈映在銀幕上,開始講他的第一課『加州建築』。

「。。。。。。。加州和美國東部不同,她的地理位置,綿長的海岸線,終年普照的陽光,再加上第二次世界大戰後的經濟起飛,決定了她的建築風格的多樣化。嚴格地說來,加州建築的南北分界很明顯,南方以UCLA的建築係為首,遵遁包豪斯的理念,發展出一批觀念新穎,結構獨特的房屋,並且在建造中大量採用現代建築材料,如鋼,塑料,玻璃,和水泥。在觀感上形成明快的節奏。在北加州,以UC Berkeley 為首,這地區是比較早發展起來的,有大量殖民時期的老建築,如尤利加的『粉紅女士』和舊金山的阿拉莫方場的維多利亞風格的建築,至今依然矗立,並且以她們的風采影響新一代建築師的審美。相比之下,北加州的建築理念更傾向含蓄,更內斂,也更傳統。所用的材料也如此,還是幾千年來人類用於建築房屋的木材,磚,瓦,石材。如果說南加州的建築理念是把房子作為藝術品來對待的話,北加州是把房子還原為人的居所。」

黑暗中有人提問:「丹尼教授,你是南方還是北方的建築觀念擁護者?」

蒙蒙側過頭去,丹尼教授就坐在離她一步遠的階梯上,看得到他耳朵上的耳環一閃。

「我是哪種觀念的擁護者?這樣說吧,建築並不是我們人類所獨有的一種技藝,從螞蟻到蜜蜂都是不可思議的建築師,鳥兒會御來樹枝,布條,乾草,造出一個無以倫比的鳥窩。它們比我們人類高明的地方在於懂得適合環境,你找不到在水邊的蟻巢,鳥巢也不會建在風力強盛的地方。人更是一種生存在土地上的生物,所造的房子必須跟當地環境所吻合。南強烈,植被矮小,土地呈沙漠狀,人工的,現代的建築可以無所顧忌。在北加州,地勢起伏,氣候溫和,夏季常有霧氣從墨西哥灣飄來,林木蔥鬱,太張揚的建築會破壞環境的整體感。換句話說,我們沒有太多的選擇,是我們所在的環境制約了我們的建築風格。如果UCLA給我一份不錯的年薪,我會是現代建築的擁護者,但是我現在捧著UC Berkeley 的飯碗,我只能向你們著重介紹北加州的建築風格。」

黑暗中學生們哄堂大笑。丹尼教授關上幻燈機,示意前排的學生打開頂燈。

「問題是人自以為無所不能,一個有才華的建築師,設計了一座從觀念上很前衛的,從視覺上很美觀的,從實用上很周到的房屋,在圖紙上看來一切無暇,但是,一放到環境中,到處都顯得不和諧,不適應。你總不能為了這個房子去改變四周的環境吧,就是你想這麼做也做不到。所以這是一個失敗的作品。

作為一個學建築的,第一,也是最主要的,是對建築環境要有個清醒的認識,中國人在這方面比我們早覺悟了幾千年,他們有一種學說叫做『風水』,對我這個土生土長的美國佬說來像天書一樣。好在今年我們班上多了一位女士,她從上海來,也許她可以給我們解釋一點這種奇妙的學問。」

所有的眼睛全向她轉來,蒙蒙粹不及防,耳中聽得丹尼教授要她介紹一下自己,迫不得已站起身來,向大家『嗨』了一下:「我叫蒙,陳。我從上海來。」接著一笑,想不起再有什麼好說了。丹尼教授點頭示意她坐下,向全班說:「法國人連桌子椅子都分成男性女性,我倒覺得柏克萊的建築是女性的成分居多。希望我們班上能走出很多出類拔萃的女建築師,蒙蒙如有任何問題,我想班上每個人都非常願意幫你解釋的。」

全班鼓掌,大家都善意地向她微笑,蒙蒙背上全是汗,一緊張,睡意倒跑得無影無蹤。丹尼教授最後布置作業,每個人都要介紹一種他或她從小居住區域建築的特點,蒙蒙被分配到的是上海的民居。

 

晚上跟楊毅打電話叫救命,楊毅說這有什麼難的,你跟那些洋鬼子講講上海弄堂,石庫門房子,保證聽得他們一愣一愣的。你把系裡的傳真號碼給我,我明天就從單位里給你把資料傳過來。話鋒一轉,楊毅問道:「你那個教授好不好說話?」蒙蒙知道他為了出國的事著急,但自己才剛來乍到,哪能和丹尼教授提這碼事,只得支吾了一陣。楊毅卻一個勁地動員她去活動:「這塊地方越來越耽不下去了,當頭的只知道和外商勾搭撈錢,不管如何爛的設計只要有好處一概放行。我看透了,這是窮了幾十年之後必然的結果。我今年也三十二了,再不出去就沒多少機會了。你無論如何也要跟你的導師搞好關係,我聽說美國的教授對錄取研究生握有很大的權力,獎學金也是他說了算。這事關係到我倆今後的前途,你稍微用點腦筋就想得過來,人說糊塗一世,還得總有個聰明一時啊。。。。。。」

蒙蒙實在不知道怎麼個聰明法,但楊毅逼得急,只好含含糊糊答應有機會去和丹尼教授說說。楊毅說:「機會是等不來的,只能主動去找,那麼多的人想做他的研究生,他哪會上心啊。你只有在第一機會出現時就佔好地盤,事情才有希望。所以說你不但要跟他搞好關係,還要和他太太也搞好關係。。。。。。」

蒙蒙躺在床上想楊毅到底還是脫不了中國人的觀念;心心念念想著搞好關係。美國人並不見得就吃這一套,丹尼教授那麼一種個性,被他知道跟他接近是為了有所求的話,事情可能跟楊毅希望的適的其反。這話楊毅是聽不進的,結婚幾年,他總是把她放在他的羽翼以下,好像她的智力根本不足於獨立思考,人生的每一個步續必須由他來設計,來安排,來做決定。就像這次來美國,蒙蒙的首要任務是為他楊毅搭座橋,她自己的學業倒是可有可無的。蒙蒙這樣想倒並不是批判老公,楊毅是怎麼一個人她太知道了,誰叫他是蒙蒙的老公呢?既然楊毅說要搞好關係,她就儘力而為吧,雖然心裡一點也沒底怎麼跟這麼嚴肅的丹尼教授搞好關係?

 

多虧楊毅傳來的資料,蒙蒙在下一堂課心裡底氣足了許多;上海的石庫門里弄是上海弄堂里最能代表上海市民心理的建築,在狹狹的天地中還保有一副有家底人家的臉面,青磚牆上門楣精雕細刻,黑漆大門派頭十足。開進門去,天井是小小的,但收拾得井井有條,一棵海棠已經凋謝,花瓣滿地,幾架盆景,綠苔蒼蒼。客堂是門面,一堂太師桌椅是必要的,客人來了在此奉茶說話。左手邊是廂房,分前廂房后廂房,一般是老年人住,因為腿腳不便。客廳後面是廚房,還有個小小的過道,直通後面的小巷,通往二樓的樓梯又陡又窄,轉角上有間小小的亭子間,朝北,光線昏暗。樓上也是前後廂房加客堂上面那一間,再上去有個水泥曬台,一家老小洗出來的衣服在風中飄揚。

蒙蒙在課堂上一面示圖一面講解,碰到說不上來的英文單詞,就向劉松寶求救。大家非常體諒,耐心地等兩人合計出一個適當的名詞來,好在這批學生都是建築專業人士,看了圖解再加上自己的想象也能體會個大概的意思。蒙蒙偷眼瞥了一下丹尼教授,他一手支著下顎,神情專註,有時會給劉松寶一個提示。蒙蒙講完之後,丹尼教授帶頭鼓掌,笑容溫暖親切。蒙蒙這時才發覺自己一身冷汗,這道關竟被她闖過來了。

該死的劉松寶,畫蛇添足地問了一句:「各位還有什麼問題嗎?」馬上幾隻手舉了起來,蒙蒙剛放下的心又提了上來。丹尼教授朝她鼓勵地笑笑,轉頭向班上說:「只允許提善意的問題。」

第一個問題是個大塊頭女生提出來的:「蒙蒙你介紹的房子很有趣,是在我們的經驗之外的建築風格,我特別注意了你所描繪的房子布局,不過,也許我聽漏了,我想請問這石庫門房子的廁所在哪裡?」

全班的眼睛齊刷刷地盯了過來。

蒙蒙憋紅了臉,求救地向劉松寶看去。劉松寶卻聳聳肩,兩手一攤,意思是他愛莫能助。

蒙蒙囁嚅的聲音低得連自己也聽不見:「石庫門房子里沒有廁所。」

班上響起了一陣低低的蜂鳴,其中有不解,吃驚,疑問。蒙蒙看見丹尼教授也挑起一條眉毛,滿臉困惑的表情。

還是那個女生的提問:「能不能請你給我們解釋一下,住石庫門房子的居民怎麼解決私人衛生問題?」

蒙蒙的臉紅到脖子里了,手心裡全是汗。但抬頭望去,全班的學生沒人帶有譏笑的神色,全都仰頭看著她,臉上是急切求知的渴望。蒙蒙一咬牙,這是學術,沒什麼好難為情的,中國老百姓幾百年就是這樣過來的。

「石庫門的居民用馬桶,也就是說是一種可移動的廁所,每天早上提出去,放在後面巷子里,鄉下的農民會來收走。另外,上海有很多澡堂,人們平時上澡堂洗澡,特別是過節時,全家老小一起去澡堂,洗乾淨之後過節,這也是中國老百姓的一種風俗。」

「在家裡洗澡不是更方便,更有隱私嗎?」底下有學生問道。

「上海的天氣在冬天會很冷,而且,居民的住處沒有熱水。」蒙蒙答道。

「澡堂是不是溫泉式的?」劉松寶問道:「我在日本旅行時看到過這種澡堂。」

蒙蒙搖頭,她不知道劉松寶說的日本溫泉澡堂是怎麼樣的,不過肯定不是她所熟悉的那種,她常去的浴室終年霧氣繚繞,地上粘粘滑滑地,毛巾床單沾上了可疑的黃色水漬。最使她難以忍受的是大家脫光了暴露在一個空間,什麼樣的私人秘密都一覽無遺,鬆弛的腹部,下垂的乳房,發黑的乳暈,青筋畢露的小腿,開過刀的疤痕。你不看也得看。任何人在此時都只是一個赤裸的女人,年老乳房下垂的,剛發育的,白嫩的,滄桑的,病懨懨的,充滿活力的,大家都擠在水龍頭下,用舊得看不清顏色的毛巾擦拭身體,頭髮上滴著水珠,享受著熱水淋在身上的快感。

丹尼教授站起身來:「在很長的一個時期中,城市是沒有下水道的,這意味著家居建築里沒有盥洗設備。當年五月花新移民在波士頓落腳時,街上污水橫流,根本沒有任何的下水道,也沒有廁所設備,那時的女士都穿用黥骨撐開的裙子和緊身衣,解決私人問題對她們說來是個很大的挑戰。一幢房子最主要的功能是棲身,然後再是舒適。我們美國人被寵壞了,一生下來就住在有抽水馬桶和洗澡設備的房子里。其實在非洲,東南亞,和南美還有許多人連最起碼的衛生條件都不具備。今天蒙蒙給我們上了很好的一課。」

但那個女生不依不饒:「中國不是非洲,中國有五千年的文明,我上個月在第揚博物館看了中國五千年的文明展覽,那些幾千年前出土的陶器,銅器和玉器精美絕倫,簡直不是現代技術能望其項背的。但是為什麼中國人不願意把聰明才智用到家居的舒適上來呢?那麼精緻的房子卻沒有盥洗設備?抽水馬桶並不是不得了的高科技,熱水爐也很容易安裝。每天把馬桶提進提出多不方便?」

丹尼教授道:「這是兩回事,你說的那些藝術品是個人智慧的結晶,而整個城市的計劃,營造,卻不是一二個聰明人就能包辦下來的。我們還是繼續下一個介紹吧。」

那女生還意猶未盡:「叫我就不行,一天不洗澡身上的味道自己也覺得難以承受。」

一直憋在那兒的蒙蒙突然冒出來一句:「我們中國人沒你那麼臭。」

班上哄堂大笑。

 

蒙蒙覺得自己把事情搞砸了,從來不意氣用事的人竟然說人家臭,而且當著課堂上這麼多人的面。不用說丹尼教授一定很惱火,課堂上同學們各抒己見是正常的事,那大塊頭的話雖然沖了一點,但人家不是針對你蒙蒙個人而發的,何必要叫人當眾下不了台呢?

成績單發下來,蒙蒙戰戰兢兢打開那信封,第一個映入眼裡的竟是個A,怎麼可能?叫人不敢相信,在評論欄里丹尼教授那一筆傾斜有力的手寫體足足寫了半頁紙:

蒙蒙,你是個很特殊的青年女子,你對環境的適應能力超出我的預期,你的學術基礎也非常紮實,雖然你在語言表達上還有待加強,但你的論題總是能使我們感興趣。最主要的,你對人和建築有一種天生的領悟力,總是能在環境中發現平衡與和諧,這是作為一個建築師最基本的敏感和素養。在下個學期中我們的任務是在繁複的工業環境中設計出人性的居所,我對你寄予很大的期望,希望你能從不同的文化背景重新觀察建築的要義,為我們展示一個全新的建築角度。也許對你說來是個挑戰,困難是可以想象的,但是,我的辦公室大門永遠為你敞開。

當晚她打電話回上海報喜,楊毅淡淡地說了一句:不錯。接著就問有沒有和丹尼教授談過他的入學問題?蒙蒙說還沒機會和丹尼教授單獨相處。楊毅的語氣馬上顯出不高興來:「我看你根本是不希望我來,怕搶了你的風頭。你要的資料,我隔天就傳給你了,所以你考試才能過關。要你去跟你的導師談一談,這又不是上刀山下火海,你卻推三阻四。美國人好說話得很,一個人謀求自己的前途在他們看來很正常。俗話說閻王好見,小鬼難度。現在明明這道關就卡在你手裡。」

蒙蒙爭辯道:「誰推三阻四了,確實是沒有機會嘛。」

「不是說他的辦公室大門永遠為你敞開嗎?」楊毅語帶譏諷道:「人家已經邀請了,還說沒機會。機會已經端到你面前了,你不肯張口,有了機會也是白搭,你看著辦吧。」

楊毅說完就扔下電話。

蒙蒙真的為難了,剛來乍到,一切還沒完全上正軌,就貿貿然地跑去向自己的導師要求私人幫忙,雖然楊毅說謀求前途很正常,但謀求兩字總給人以鑽營之感。丹尼教授是絕對有自己想法的人,蒙蒙不想被碰個釘子,丹尼教授會怎麼看她?

但楊毅的語氣已經很不耐煩,他本來指望蒙蒙來了之後兩三個月內幫他辦出來,到現在八字還沒一撇。他的失望是可以想象的,從小到大一帆風順,他想得到的都一定要得到,否則都是人虧欠了他。平時在小事家事上蒙蒙都讓著他,但現在這事實在有點強人所難。

最後蒙蒙還是通過系裡的秘書和丹尼教授約了個下午一點的見面時間,誰叫楊毅是她丈夫呢。

 

丹尼教授的辦公室寬大明亮,一排向南的大窗,窗下是幾張並在一起的工作台,上面堆滿了圖紙,電腦和印表機。西牆是整排的書架,連地上都是散亂的雜誌圖書,書架頂上有幾盆盆栽植物,差不多已經枯死。丹尼教授的辦公桌上斜支著一塊巨大的繪圖板,另一半攤滿了各種文件,一包打開的三明治和兩大杯咖啡。丹尼教授指了指那個三明治問她:「要不要來一份?不夠我可以叫秘書再去買。」蒙蒙搖了搖頭。「那就喝咖啡吧,學校的咖啡難喝得要死,聊勝於無。」丹尼教授道。

蒙蒙啜著苦澀的咖啡,思量著如何開口。本來想好的話語一下子忘得七零八落,紅了臉囁嚅了好久才說了一句:「也許,我不該在這個時間來打擾你的。」

丹尼教授挑起一邊的眉毛,看了她一陣,接著放下手裡的三明治,喝了一大口咖啡,說道:「我沒吃早飯,昨晚吃了些什麼也不記得了,本想趁這半個小時隨便填填肚子。真是對不起了。好,現在我整個都是你的,蒙蒙女士,有什麼我可以效勞的嗎?」

丹尼教授的藍眼睛滿是誠懇。

蒙蒙下定決心,豁出去了:「是這樣的,其實我不該說,但我實在沒辦法,我也知道這事不合程序,但我實在沒辦法。你聽了不要生氣,至少我盡了力,這件事困擾了我很久了,總算找到機會。。。。。。」她發覺自己的語無倫次,突然停了下來。

丹尼教授眼中閃現一絲疑惑,但還是非常和藹地說:「蒙蒙,對不起,我不是很明白。講慢一點,喝口咖啡再說。」

教授的聲音有一種磁性,平息了她的慌亂,蒙蒙深吸一口氣:「是這樣的,我丈夫要我詢問一下你願意不願意收他為你的學生?」

丹尼教授臉上平靜如常:「他是學建築的?」

蒙蒙點點頭:「跟我同一個學校,同一系,高我三年。」

「我看不出有什麼問題,你去教務處領申請表格,讓他填寫完畢寄來,在提交給學術委員會之前我可以為你先查審一遍,如果他在學術上有所特長的話,委員會應該讓他過關,雖然作為指導教授需要我做最後的決定,最後的簽字。。。。。。」

「那麼說,你同意了。」蒙蒙不敢相信事情這麼順利。

「如果他像你這麼優秀的話,我為什麼不同意?」教授微笑地看著她。

「我優秀嗎?」蒙蒙的記憶中從未有人說她優秀,說她好脾氣的人倒很多。

「你是的。」教授很肯定地道:「也許你的英語還有待加強,但在對建築的理解上,你有一種天生的敏銳,有超乎常人的和諧感覺,我指的是人和空間的關係,也許作為一個女人,對房屋和家居有一種與生俱來的直感,那是比任何學院訓練出來的建築師來得自然和獨到。我對你寄予很大的希望,我們加大柏克萊為什麼不能出一個像林櫻那樣傑出的女建築師,設計師呢?」

蒙蒙知道林櫻是設計華盛頓越戰紀念碑的華裔女建築師。她從來不敢想自己有一天會取得同樣的成就,但教授這樣說,心中感到還是非常高興,溫暖。

「現在我可以吃我的三明治了吧。說真的,我餓得都嘗不出是什麼味道了。」

蒙蒙憐憫地看著丹尼教授啃他的三明治,一個大男人的午飯就是這種乾巴巴的三明治?蒙蒙覺得加大柏克萊一切都好,除了飯堂里供應的伙食,貴不去說了,味道千篇一律,不是粗麵包里夾點火腿和生菜,就是白煮的義大利面混上番茄醬。魚的味道像木屑,牛排的味道像橡皮,上海來的女人哪肯吃這個。好在過去不遠的奧克蘭有個中國城,坐捷運可到。蒙蒙在周末去買上一堆中國菜肴,放在冰箱里吃一個禮拜。蒙蒙會包餛飩,會炸醬,會做魚頭粉皮沙鍋,油豆腐粉絲。獅子頭,紅燒肉,百頁結,把自己照顧得好好的,自從去了奧克蘭中國城,再也沒在學校里搭過伙。

可是面前這個成就卓然的男人竟然吃了上頓沒下頓,想起他的太太,安娜不像是個會照顧老公的女人。所以三明治是丹尼教授唯一的選擇。

「讓我來為你煮一餐中國菜,」這話不知怎的脫口而出:「感謝你這些日子對我的照顧,也代我丈夫感謝你同意收他做學生。」

丹尼教授聽后吃了一驚:「你會煮菜?真的嗎?我看中國菜館里的師傅都是男人,在我的印象里中國女人是在家綉繡花什麼的。」

蒙蒙第一次看出丹尼教授的破綻,他也有天真如孩童的一面,竟然想象中國女人都是被養在深閨里,描描紅,綉繡花,連煮菜這種再平常不過的事情都看得神秘無比。美國人和中國人一樣,對異國文化總有一道偏差。

「也許我的烹調不能和中國菜館相比,但肯定比三明治強得多。說好了,這個周末六點半。如果安娜願意出席的話,請向她轉達我的邀請。」

「我會的,你確定要花這個功夫嗎?你不必為了你丈夫的申請特意為我烹調的。」

「我每個周末為自己準備下一個禮拜的飯食,我只是多準備些分量而已。」(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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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評論 評論 (3 個評論)

回復 堂姐的手鏈 2010-12-7 05:07
SF, finally.  
我有不好的預感,這位蒙蒙要陷進去了!
回復 yulinw 2010-12-7 09:14
堂姐的手鏈: SF, finally.   
我有不好的預感,這位蒙蒙要陷進去了!
   同感~~·
回復 fanlaifuqu 2010-12-7 10:16
峰徊路轉,主題與旋律不一樣了。博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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