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戀
迷戀是朵開在水泥地上的鮮花,是馬戲團小丑臉上那一抹無可奈何的苦笑,是馬丁尼酒杯中那顆青澀的橄欖。迷戀是意識的沉睡,自我的失落,是縱身深淵的誘惑,是溺水者緊抓的一株稻草。
佛家說:迷戀,是一種痴嗔。
是的,痴嗔又怎麼了?我們都是凡人,天生的弱者,自有權利沉溺在五光十色的大千世界里隨波逐流,目迷五色,不能自已。
作為一介凡夫的我,迷戀一百四十四張麻將牌,老祖宗遺留下來的國粹。
年輕時我一天十六個小時泡在游泳池裡,迷戀擊劍和拳擊,也曾迷戀駕駛重型機車飛越障礙,迷戀過高空跳傘,翱翔在色彩斑斕的大地之上。何以四十歲一過,卻甘心窩在斗室之內,跟幾個頭髮稀疏,眼神迷濛的傢伙混在一起,僅僅滿足於幾根手指的運動?
也許生命到了另一個層次,也許雄心不再,只想尋找一種存在的忘卻,也許是麻將體現了世事詭譎無常,變幻莫測。最有可能的解釋是:人生進入了一個平淡,內省,得過且過的階段。
周末一到,萬般諸事放置腦後,四個俗人在方桌邊坐下,眼睛放光了,疲憊臉容舒展了,一個個神情專註,手指在牌堆里遊動像水中之魚般地自如。坐骨神經痛不藥而癒,牙痛是小意思,輕傷不下火線,高血壓?NO PROBLEM 。麻將不但治百病。連工作中的煩惱,家裡的糾紛,兒女事的揪心,一股腦兒都退避三舍,關掉你的手提電話吧,還我一個清靜無擾的夜晚,一杯濃茶,幾枚話梅,管你是大學教授還是販夫走卒,不分彼此,大家都是牌友,融融和和地沉入一方物我兩忘之境,這個世界和我們有什麼關係?
時光如梭,眾人皆睡我獨醒,夜半方城戰事正酣。下家兩個小時未開胡,頭髮乍起眼睛血紅,惡狠狠地有吃就吃,遇碰則碰。我自巍然不動,緊守門戶滴水不漏。一張張骨牌如大珠小珠滴嗒落入牌海,四道眼光如風鎬般地鑽透桌面。伸出去的手不由自主地顫抖,如風中之琴弦。指端的皮膚極其溫柔地觸摸牌面,是點是梭是漢文字真正叫作性命攸關,摸進險牌如鯁在喉,摸進廢牌棄之如履,上帝保佑,久等的魚兒終於上鉤,心跳如簧,腎上腺素激增,瞳孔放大,再也不能自已,翻手『啪』地一聲把牌拍在面前,讓那幾個傢伙大眼瞪小眼,哦,那是何等地爽快,何等地淋漓,何等地神色飛揚。
麻將,麻將,在你至高無上的魅力之前,大學教授忘了幾何方程式,家庭主婦忘了奶粉尿布,販夫走卒忘了辛苦賺來的蠅頭小利,商場新貴忘了明晨還要早起炒股票。你主宰著我們每一根神經,每一律心動,每一聲嘆息,每一朵笑容。你的音律無比美妙,杠上開花,海底撈月,清一色和全風向,紅中白板發財聲聲入耳有如仙樂。世界是不公平的而你絕對公平;老牌油子可以輸給初出茅廬的青皮小子, 纖纖淑女可以打得三條大漢抬不起頭來,上半夜的贏家可以在最後一副牌上血本無歸,屢戰屢敗者也會有一局神來之筆。你教導我們在牌桌上認識人品,每個人的個性氣質,思考方式,潛意識反應,過去將來都在三尺見方的牌桌上表露無遺。直如一台小小的舞台劇,歡笑,煩惱,瀟灑落拓和死纏爛打,劇情千變萬化,角色月轉星移,人間百態,盡在此間。
麻將之最高境界是『牌醉』,進入此階段輸贏已不重要,打牌者如被催眠,神遊在眼觀鼻,鼻觀心的幻境之中,人如駕霧般地失重漂浮,手自動摸牌出牌,腦子卻如一架在地球軌道之上的飛行器遠距離操控。如瑜伽入定,如佛祖坐禪,如魂魄出竅。此時思維敏捷,一瞬間穿透古今;從一局苦聽未成的牌想到拿破崙何以豐功偉績卻功虧一簣,從起手一副爛牌最後卻胡了清一色悟出毛澤東穿草鞋打江山的機遇和宿命。誰說麻將只是娛樂?我和他拚命。
世事如牌局,撲朔迷離,玄機無限。牌局如參禪,人世冷暖,不盡在輸贏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