倍可親

蓉城桑拿天

作者:文取心  於 2010-8-9 12:16 發表於 最熱鬧的華人社交網路--貝殼村

通用分類:旅遊歸來|已有12評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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蓉城桑拿天

 

四川是個盆地,成都呢,就是那個盆底,這隻盆子盛滿了牛奶,而且還是加了溫的牛奶。

如果你在八月中去那個城市,你肯定會認同我的說法;從清晨到黃昏是一個天色,白茫茫地一片混沌,太陽不知為何物?唯一使你感到時光流動的是;九點以前,你動動出汗。九點以後,你不動也出汗。

那種出汗出得也奇,細細地沁來,不間不息,泉涌似的,依附在每一寸肌膚的表面。且不說襪子底也濕,你一坐下屁股上就是兩坨汗影子。你摸一把頭皮,竟然發現髮根處也是濕漉漉的。掏一下耳朵呢,耳朵孔里如潮濕的隧道,再挖一下就出水了。古人說的『汗出如漿』就是這個情景吧。

你還不能輕易拭汗,汗水掛在你身體表面有隔離的作用。不拭還好,你一拭,二秒鐘不到,汗又涌了出來。所以你的身體就像一片過分開採的土地,地下水資源流失。必須大量補充水分,凡是伸手能及的液狀物,統統拿來仰頭灌下;瓶裝水,茶,可口可樂,七喜汽水,冰啤酒,或是能從固體向液體轉化的冰棍雪糕。你文思豐富的話,絕對能在成都創造個成語出來——渴不擇飲。

你說成都人就不是人了?他們也要過夏天的呀。老兄說得不錯,成都人大概熱慣了,不但熱出風格來了,還熱出境界來了,君不見,一清早大街小巷麻將桌長蛇陣排開,像現代化工廠的流水線似的。白茫茫的霧氣中人影幢幢,男女老少神情專註,牌聲嘹亮,屋裡拖了個大風扇出來對著猛吹。下午四點一過,鱗次櫛比的火鍋店開了張,店堂內水泄不通,一大盆紅油湯料邊圍了一家老小,一串串的肉類,一碗碗的粉條,一捧捧的蔬菜全部紅油里過一遍。人人筷如疾風,人人大朵快頤,人人頭上冒煙,人人心滿意足。那是何等的風格?入夜了,霓虹輝煌,酒吧處處,笙歌遍地,秦濰之風的美食街上轎車泊滿,玉林西路上MM在櫥窗前迤邐而行。在城南的『單行道』俱樂部和無數大小舞廳里,男男女女柔情蜜意,哪管一身臭汗,相擁著蝴蝶般地在黑暗的舞池中旋轉。這不是境界又是什麼?

別用這個『熱』字來煩成都人,小心給你個大白眼。出身汗算什麼?你懂不懂什麼叫做『淋漓盡致』?出汗是人類最高境界之一,休閑是為了出汗,吃火鍋是為了出汗,跳舞是為了出汗,人活著更是為了出汗。我們是出汗的城市嘛。呔。

作為一個旅行者,我既談不上風格又無境界,出汗的段數還遠遠不到水平,雖說有心向學。但光是泡酒吧吃火鍋吧在舞廳里立壁角又對不起那張三千塊錢的飛機票,旅行手冊如是說;在成都這隻大盆子邊上擱著三隻美麗的調羹,分別叫做峨嵋山,樂山,青城山。旅行者要做的,就是把這三隻調羹舔個乾淨。

 

都江堰 青城山

 

出發的前一天,在白夜酒吧里和酒保聊大天,起因是為了一本擱在吧台上的博爾赫斯,嘖嘖,誰叫你一頭撞進這個大名鼎鼎的酒吧來著?還好只碰見個讀博爾赫斯的酒保,招架得已經手忙腳亂了。如果是讀愛因斯坦或霍金的,對答不上來豈不是要被趕出門去?

不料酒保把我這狸貓當成太子了,聊得興起,自告奮勇道我明天陪你上青城山。我連說不敢麻煩,腦中已經想象得出來遊山玩水時博爾赫斯的陰魂一路相隨。酒保卻不容我推辭:「我明早在酒店大堂等你。」

第二天起了個大早,本想就此掩出門去,到了大堂只見沙發上躍起一條漢子,抱怨道:我已等了半個小時了。我像個走私犯被堵在邊境上,還能怎樣?只的乖乖地隨他去吃早餐,一路上安慰自己,好在參觀景點時博爾赫斯不用買門票。

還好身邊有個本地人護駕,否則不說寸步難行也夠你嗆。第一語言就成問題,成都人跟本不甩『普通話』,不管你聽得懂聽不懂,一律四川話答你。四川話『四』『十』不分,碰到數目字你總會打個隔圇。第二,計程車司機總喜歡上高速,酒保一眼就看出來了,大聲喝止。酒保這個『保』字不是憑空亂叫的,就如以前陪太子讀書叫太子太保一個道理。

 

酒保說去青城山要經過都江堰,何不作一日兩地游?當然好。

四十分鐘的車程到都江堰,酒保介紹都江堰在公元前二百年間由李冰父子建造,是全世界至今為止,年代最久、唯一留存的宏大水利工程。這項工程主要有魚嘴分水堤、飛沙堰溢洪道、寶瓶口進水口三大部分構成,解決了江水自動分流、自動排沙、控制進水流量等問題,消除了水患,使川西平原成為「水旱從人」的「天府之國」。是來成都遊玩必看之地。

都江堰山門宏偉,濃蔭匝地,遊人如幟。買了門票進去,經過重重樓台亭閣,只在二王廟小停一下,瞥了一眼江底打撈出來的李冰石雕,便順山徑直趨寶瓶口,站在山間峭壁的觀景台上,只見一道碧水急馳而來,在寶瓶口的巉岩前硬生生地轉了個彎,水拍玉碎,濺沫如雪。一回頭,壁上刻著無數文人騷客的墨跡。在寶瓶口後面是 「飛沙堰」。 是都江堰三大件之一, 作用主要是當內江的水量超過寶瓶口流量上限時,多餘的水便從飛沙堰自行溢出;如遇特大洪水的非常情況,它還會自行潰堤,讓大量江水回歸岷江正流。

酒保款款而談,我只有洗耳恭聽的份,話題一轉,酒保道:「水要溢洪,一個人呢?再大點說,一個國家呢?」

被我遺忘的博爾赫斯冒出頭來了。

「人溢洪的辦法如出汗,」我酎字酌句地回答,生怕落入博爾赫斯的圈套:「吃火鍋是溢洪,跳舞也是溢洪,性愛是溢洪,再不行,看心理醫生也是溢洪。」

「那如果一個國家貪官污吏橫行,貧富差距日益擴大,老百姓心裡堵得慌,這個洪怎麼溢?」

博爾赫斯很會出人不意,狡猾的阿根廷人。

「最好的辦法是你剛才講的性愛溢洪,現在提倡全民嫖娼,讓憤怒和怨氣在方寸之地流溢於無形,所以現在黃色娘子軍有五千萬之譜。再說,貪污是種犯罪,嫖娼雖然比不上貪污,但也是種犯罪,如果大家都在罪惡之中,就像澡堂里大家一起泡在一池混水之中,也不能計較你身上搓出來的污垢比我多還是少了。」

「博爾赫斯如是說?」

「這不關博爾赫斯的事,你跑到街上去隨便拖個老百姓來問問,看看他們怎麼說?」

我知道他講得沒錯,你在中國旅行,晚間所宿旅館的電話線如沒拔掉的話,在十一點到十二點一定會有電話打進來:「先生你要按摩嗎?」大街小巷的理髮鋪子小姐衣著暴露,眼風流蕩,惟幕後面另有天地。謂之『髮廊文化』。另外各類舞廳,卡拉OKKTV之類場所不乏流鶯飛燕,性在這塊土地上遍地開花,俯拾皆是。

 

青山綠水中談性畢竟分神,我們在都江堰吃過午餐,搭上班車,一點鐘到達青城山門恢宏的牌樓前。

據說此地乃道教聖地,一說聖地,照例傳有某祖師在此修鍊得道,或講經,或佈道,或顯靈。只是聽得多了,每到一地必有故事,細究下來都差不多。在我看來大可不必理會,山水本有靈性,億萬年來本是自在之物,自在之景。何必要只有幾千年來歷的人去畫蛇添足,哪一天我們不在了,沒有了胡謅出來的撈什子,山川還是依舊,還是一樣美麗。

你看既是道家清靜之地,且不說山門前成團的遊客煞了風景,門前牌樓太新,太耀眼,可能建造山門之人不懂滄桑感對憑古的重要性,也把握不住物質與修行微妙的關係。門票太貴,除了九十元一張門票,進去之後還有種種名堂的花費。反正你老遠來了,不見得望一眼售票亭的牌價打回票吧。太上老君教導我們:願者上鉤。看來這句話管理階層聽了進去。

進得門來是建福宮和青城仙館,我不得不再次動用『遊人如幟』這詞,這個館,那個宮,一擠滿了人,看來都一模一樣。大殿,偏殿,供桌,香火,抬腿邁過門檻,瞄一眼泥胎塑像,只管隨著眾人前行。更有導遊大聲催促,不行也得行也,哥哥。

說到導遊,感覺就複雜起來,你到了個陌生地方,有人帶你參觀,並講解。是好事。但這講解不可避免地帶有職業的慣性,鸚哥學舌般地竹筒倒豆一番。本來對景應物,各人感受殊異,這一來案板上豆腐一刀切齊。導遊們天天見此景色,審美疲勞可以理解,要他每次活色生香來一番也不近人情。畢竟只是只飯碗,不可當作古董來供奉的。

九十塊錢門票剛剛掏過,兩個景點一過又掏錢買船票,橫過一個五十米左右的湖泊,來到纜車前又一次被告知;車票七十大洋一人。

老子當年在此不知道是如何上下山的,我想肯定與纜車無關。如果印象中那個長須飄飄的老傢伙上得去,我們何必要付這七十塊錢?二七一十四,一百四夠吃頓麻辣火鍋了。

踏上後山小徑,腦子裡無緣無故地冒上來個書名『上山 上山 愛』,李敖的意淫之書,不合時宜吧,也難說,道家還有陰陽同修,天地合巹的講究。在海拔高一點的地方比較容易到達那個境界也未不可知。

腳下的路卻陡了起來,蜿蜒一線,在濃綠中或隱或現。開始時一步能跨兩個台階的,半小時下來只得亦步亦趨,眼睛看著地下,五步一拭汗,十步一喘氣了。問迎面來的山民離山頂還有多遠,一概告曰兩個鐘頭,走出半天再問,還是兩個鐘頭。這才想起纜車也許也有好的地方來了。不過想也白想,人一旦做了選擇是要被這選擇裹挾著走的,直到下一個選擇再出現。

汗水淋漓,汗衫粘在背上不說,內褲,襪子全濕透了,一起作起怪來,走一步就擠兌你一下,苦不堪言。最為難受的是乾渴,身上汗出如漿,口中卻火燒火燎,嗓子冒煙。沿途有當地農民擔買黃瓜的,吃下兩根卻不解決問題。好容易挨到半山腰一家小店,先吃下三四根冰棍,再灌了兩瓶水下去,癱坐在椅子上不想起身。想起年輕時登阿爾卑斯山,高得多,卻沒這麼辛苦,那種體力心性俱盛的日子一去不返了。

待三個多小時爬上頂峰,已近五點鐘,人已筋疲力盡,上清宮正在做晚間的道場,香煙繚繞,善男信女匍匐於地,束髮留須的道士念念有詞。山門外一個黃袍芒鞋的和尚肅立,側耳靜聆,卻不跨進門檻內。我有心與和尚打個機鋒:「檻內檻外,僧道有別」。和尚盯了我一眼,合掌答道:「心裡心外,涼暖自知」。這個頭陀倒不乏機智,兩人一笑而別。

酒保突然想起八點鐘還要上班,我晚上也有個飯局,於是,我們悶了頭,眼睛看著腳尖,一路往下趕。途經朝陽洞,擲筆槽,天師洞,洗心池,全真觀,都只略作停留,一按相機快門,即完成任務,回去看照片。

回到成都已經是近八點了,酒保趕著去上班,我一身臭汗,也來不及回旅館洗個澡,匆匆趕去『巴國布衣』,在杯盞幌錯之間,青城山就隱去了。

晚上躺在旅館的床上卻輾轉不能入眠,太累是一個原因,兩條腿好像還在一上一下地運動。還有一個原因,很早以前讀過博爾赫斯的一首詩,很清晰,很完整地不喚自來;

 

當子夜的鐘把慷慨的時間
恣意揮霍
我將比尤利西斯的水手去得更遠.
進入夢的領域——人的記憶
所不及之處。
我只從那水下領域帶回一些殘餘,
但已非我的知解力所能窮盡:
樸素的植物學的草,
各色各樣的動物,
與死者的對話,
遠古語言的詞,
有時還有一些恐怖,
真正是假面的面孔,
白晝給予的一切都無法與之比擬。
我是人人,我是無人。我是別人,
我是他而不自覺,他曾見過
另一個夢——我的醒。他評判著
他置身局外而且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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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評論 評論 (12 個評論)

回復 申不害 2010-8-9 13:13
SF, 且讓我也坐一回。
回復 Ao太太 2010-8-9 14:00
四川沒去過,很想去看看。
回復 8288 2010-8-9 14:49
回復 方方頭 2010-8-9 15:51
喜歡
溢洪高論非常有趣
回復 馨香一縷 2010-8-9 18:02
四川出美女啊。。我只是半個四川人。。

我在四川瀘州生活了將近十年。冬天是難得看到陽光的。。總是籠罩在白茫茫的濃霧中。。所以四川美女的皮膚很水靈啊。。
回復 wo? 2010-8-9 20:28
馨香一縷: 四川出美女啊。。我只是半個四川人。。

我在四川瀘州生活了將近十年。冬天是難得看到陽光的。。總是籠罩在白茫茫的濃霧中。。所以四川美女的皮膚很水靈啊。。
噢,你居然在瀘州生活了10年,可是我還沒去過瀘州。四川很多地方的天氣估計都不好。
我的一個美女同學就是瀘州的。
回復 wo? 2010-8-9 20:31
青城山還算溫柔的了,20多年前,我走路上了峨嵋上,第二天又走路下山,那個腿肚子疼,可是難受,不敢下腳。
回復 馨香一縷 2010-8-9 21:39
wo?: 噢,你居然在瀘州生活了10年,可是我還沒去過瀘州。四川很多地方的天氣估計都不好。
我的一個美女同學就是瀘州的。
四川我去過不少地方。成都, 重慶,宜賓,樂山等等。。那是可算是我的第二故鄉了。我到現在都會說一口四川話。。我能區分不少四川的方言呢。。外人是聽不出來滴。。
回復 yulinw 2010-8-9 22:57
LZ說的這些地方和山倒都去過了,就是很想聽聽那實地的溢洪高論
回復 涓霓 2010-8-13 02:11
去過,都快忘了。。。。就記得水蜜桃
回復 lilly13 2010-8-21 20:06
我在成都長大,向老鄉問好。
回復 John1400 2010-8-21 20:12
咋叫文取心的呢?常用文曲星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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