烹調與民主

烹調與民主

這個題目聽起來不是那麼回事，像龍蝦甘草拼盤似的。但細細一想，民主在某個程度上來說就是大家吃好，當人人都吃好了心也平，氣也和，有利於更好地推廣民主。兩者都與人的習性有關，寫文章的人偶爾弄串了味也是有的。

先說說美國人的烹調，中國人是看不大慣的，只能偶爾為之，叫人頓頓吃的話還是上吊算了。最常見的是在烤箱里烤好一大塊牛肉，或羊腿，或火雞，或肋排，今晚的主菜就是它了。按民主的叫法就是人人平等，不管你愛吃不吃都是那一份。分到每個盤子里等量等份，叫做天賜人權。醬汁是自由平等人權博愛之原汁原味，鹽和胡椒請君自己動手，添加多少是看各人對民主的解釋如何。先上來的沙拉都是一個調調，葉子根莖切碎一攪，幾滴白醋幾滴香油，說明人人都從草根入世，無分高下。開胃酒倒是可以選擇，你信上帝信金錢信平等信博愛，信紅酒信生啤信可樂信果汁信白開水是民主制度下被保障的個人自由。飯後點心也是公平無欺，蘋果批南瓜派愛吃不吃不由你作主，因為我們每個人到最後都殊途同歸。真不好意思就這麼幾道小兒科的烹調，從家常便飯到總統宴客都大同小異，美國人還一個個吃得驃肥體壯。值得一提的倒是西方人的餐桌禮儀，所有的繁文瑣節其實暗指了你要享用民主必得用法理來拘束自己。右手用刀說明如何從社會總體利潤上切下自己該得的一份，左手用叉說明送進嘴去的是稅後利潤，你吃不了剩在盤中的是回饋社會。坐下之前先幫身邊女士拉開椅子暗指民主制度首先照顧弱小，餐巾塞在脖子里是暗指不可沾染湯水，柯林頓老兄就是食相不好，湯汁淋漓被人抓了辮子，進食不語是指從政的同時不可言商，所以錢尼副總統當選之後必得辭去大公司總裁之職。刀叉勺子不能碰響是說明三權分立。飯後雪茄得去另一處吞雲吐霧，說明台底交易要避人眼目。就這麼簡單的一頓吃食還弄這些規矩，怪不得中國人要大搖其頭了。

中國人五千年的文明被保存得最好，最完整的還得算烹調這一門，漫長而苦難的歷史教會中國人首要的是生存，而生存首要的是食物。中國人的宗教教導我們說佛是『木橛子』，禪又是『麻三斤』，掉個飯粒在桌上不揀起來吃掉卻是要『天雷打』，何其樸素的真理。夫子文人也來湊熱鬧，孔老二說『時不正不食，割不正不食』，李白說『古來將相今何在，唯有飲者留其名』。不管信仰主義怎麼異同，政權更迭，殺來殺去，你死我活，當廚子總是能保牢個飯碗。皇帝老兒愛吃的，強盜土匪也愛吃，舊官僚愛吃的，新領導也愛吃。滿洲人打進中原，吃來吃去就吃成中國人了。日本人當年如果佔領得久一點，現在說不定也吃成中國人了，羊肉泡饃換他的東瀛三島，不費吹灰之力唾手可得，猶太人也沒這麼精明的生意頭腦。外國鬼子侵略我們是從外部皮毛著手，我們中國人收拾他們是從內部腸胃著手，可謂高下立分。

中國人在烹調上也體現民主，美國人的民主是體現在有幾個總統候選人，幾十道市政議題，僅此而已。中國人的民主是體現在幾百種可選擇的吃食，每種吃食有不同的烹調方式，這才真正地體現了尊重個人意願，清粥小菜與滿漢全席，豬頭肉和鴨腳爪都悉聽尊便。大街小巷莫談國事，南烹北調的市招卻琳琅滿目，飯肆酒樓鱗次櫛比。歷史厚重，政治筋道，剖不開來斬不斷，篤不爛來煮不透，一口咬上去崩牙的機會大大的。還是攜三五好友，全家老小，圍桌舉箸，換碟飛匙，適口舒心，舌留余津，其樂融融。

美國人四年一換執政黨，中國人上頓下頓一天三換口味，美國人除了民主共和兩大黨，只有綠黨等幾個可憐的小黨供選擇。中國人有八大菜系可選擇，再加過橋米線手抓羊肉蘭州拉麵大餅油條牛羊泡饃小籠蒸包新疆肉串粉條燉菜清蒸王八油炸蠶蛹。如果說文明的精義在於民主，民主的精義在於選擇，那美國鄉下佬們就實在太可憐了，不由得中國人不斜眼看你們。

在中國人的餐桌上飛禽百獸俱全，大到熊羆虎豹，小到蝦籽魚卵，真正體現了天賦人權，什麼是人權？人權的極端體現就是百物為『我』享用，就是一根刁鑽的舌頭和一副強健的牙床骨。任你是百獸之王山中猛虎，張牙舞爪全沒用的，那條繁殖子孫的虎鞭還是被中國人加了料酒燉了煮了送上桌來。任你是深海之魚藏匿海底不見天日，中國人還是下海攬月五洋捉鱉地撈你上來猛火快炒送酒下飯，任你奇禽飛燕把巢築在高山懸崖，中國人還是不畏艱險不辭辛勞掏你下來，氣鍋燉了養血安脾補腦醒神，物種吃光了怕什麼，中國人烹調技術精良，到時候用河灘里的卵石都能給你炒一道龍鳳呈祥出來。

美國的笨人腦子不大會轉彎，以為民主就是一筒子到底，什麼原料拿來只會烤和煮，結果千里迢迢送到伊拉克人家還不吃。中國的黔驢還會踢上三腳。中國人更是不得了，紅樓夢裡連茄子都能給你弄出個鱉味來， 沒味道的魚翅硬是用雞湯給煲出個鮮味來，所以袁世凱制憲還制出個皇帝來也不奇怪，上海的功德林能把素菜做得跟葷的一樣，同樣的社會主義被鄧小平煮得比資本主義還酥爛幾分，南貨行里共產主義被鹽腌了之後掛起來，名字還是那個名字，味道天上地下。民主啊和諧啊公理啊正義啊在中國就像那隻猴子，被剃光腦袋放在有孔的桌子上，既要吃它的腦子還要叫它打鼓助興。說到民主，世界上只有肚腸九拐十八彎的中國人才是真正的玩家，道行不知比那些紅頭髮綠眼睛高出多少。

餐桌上的民主才是真正的民主，一道主食哪能體現出來，瞧瞧中國人那個七大碗八小碟，冷盆熱炒清蒸大菜砂鍋甜食，配以燒酒黃酒啤酒果子酒，酸甜苦辣厚重清淡，各盡其職各取所需。中國人的筷子跟美國人的刀叉一樣，有其深厚的哲學內涵，首先是兩點一線，從碗到嘴，拖到籃里就是菜，目標手段都極其明確。其二是體現了個人功夫，如果挾不起鵪鶉蛋是你自己的問題，怪不得別人，國家不是有政策在那兒嗎？容許一部分人先吃鵪鶉蛋。學學人家怎麼一筷子下去就把魚眼睛剜出來的？其三是舉重若輕，中國人講究治大國如烹小鮮，一雙筷子挾在魚鰓上輕輕一提，整條魚就翻過身來，所以中國人前滾翻后滾翻一個運動接一個運動都沒事。你美國人試試看，刀叉勺子齊上不把條魚翻碎我可以跟你打賭。其四是人際關係融洽，兩雙，三雙，N雙筷子在一個盤碗里攪來挑去，口水交融，相濡以沫，親情漫溢，跟西方的法國式接吻沒什麼區別，中國人的筷子交誼方式更為含蓄更為博愛就是了，俗語所說的『酒宴桌上皆兄弟，筷頭到處俱好友』就是這個意思。

美國人是個講死理的民族，內臟不吃，魚頭不吃，這不吃那不吃，連肉用牛肉用雞都要牧師念了經之後才可屠宰。中國人是個活學活用的民族，生熟皆可，死活照收，從醉蝦到猴腦到人的胎盤，物盡其用，無一不可入口。美國人的民主如乾酪，硬綳綳的，摔在地上還跳三跳，中國人的民主如豆腐，柔可繞指，要方要圓見機行事。美國人的民主像個不會拐彎的機器人，橫衝直撞招人討厭。中國人的民主像西洋鏡，三國水滸，七俠五義，專制演義，和諧神話，活色生香，給你眼睛吃飽冰淇淋。

你說我們怎麼不以身為一個中國人而自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