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刷工場的滾筒油印機開印30分鐘后,鬆一口氣,我到工場南面的停車場抽煙去。這個停車場僅5台車位,位於居民住宅與生活區的交界處。一台小車邊上浙江人的CH也在抽煙。「喂,紫木!抽煙請到煙灰筒旁來!別瞎來」,我直呼他的名字。
「我要回國了!」他湊近我,滿口酒氣。
開車來的?別亂來啊,怎麼想到回國啦?我揺了揺他的肩膀,知道紫木拿的是定居的身份,突然要回去很是意外。「待會我送你走,醉熏熏地不許開車!」
紫木,37、8歲,也就是小博《那年夏夜和那兩個日本女人》中的CH。來日本前是他的那個省的黨報的通訊員。
紫木住在東京中西部的福生市,一棟正面對著美軍「橫田空軍基地」的小高層公房的最上層。
「嫂子還沒睡吧?」進了門我先問,都後半夜了,有一次我去他們家,紫木的同居人完全沒有預料到半夜有人隨她的他回家,竟然只穿著T褲就從卧室出來了。
「你都知道了吧,他要回去的事?」嫂子睡眼惺忪地問我。叫她嫂子其實是客氣,只不過30出頭的、西湖邊上長大的女人,肌膚透亮,水靈凌的。
是的,他親口告訴的,太突然了,而且,還帶著一嘴的酒氣,所以我送他回來,太不放心了,讓人,我說。「你呢?也回去?」
「才不呢!出來不容易,那麼多人幫的忙,我不想走,根本沒有那想法!」她說。
那怎麼辦?兩人不統一的?
分手啦,他走他的回國路,我留下,已經辦妥了,在使館的領事部,解除同居證明。
那證明也出得了?
領事部的頭是咱二外的同學,房子也找好了,明天就搬出去。不遠的地方,她添了一句。
我早知道她來了日本后就經人介紹進了對馬路的美軍「橫田基地」上班。
都那樣了,我還能做什麼哪?可以勸...么?
別!不用,謝謝你的好心,你是朋友,可靠的朋友,我...們相信你...
是嗎,唉...那,小傢伙...孩子呢?
他帶走,今晩同我一起睡,最後的一晩,嗚...
她掩住臉回頭衝進房裡去了。
窗戸開著,隱約傳來對面基地里的金屬敲打聲,一聲,又一聲,惶如撞擊著心扉。
你怎麼回家?那麼晩了?紫木問我。
哦,擔什麼心呦,我們在末班電車后、頭班車前允許報銷42公里以內的計程車費。倒是你呀,為了什麼啊?還是以前的那原因,為黃興國當上了紹興市長,現在不都下來了嗎!
不是那事了,我的發小成了省組織部的小頭了,所以,現在不走,沒準,他又也下野了,趁早趕緊,咱還有自己的理想哦。
那邊呢,你的頭怎麼了,同意你半途打道回家了?
當然不同意了,所以還在等批,不過,我已經再三表明了決心,就等接手我的人到。
唉?那麼麻煩的事?
你還不清楚我們來日本定居的事情來路吧?一起來兩杯怎麼,我也想吐一口氣!
...那年,我和老婆、呦,同居人,同時得到機關的通知,去那個市培訓半年,分別的,內容當時不知道,去了才知道要我們學日語,她學她的,我學我的。一個月才准許我們碰頭二天,他邊說,邊催我喝、喝。
第一次碰頭的那天,我們急著先互掐著上床,她樂著沖我說,美國女人在床上會叫喊coming,知不知道日本女人在那時候喊什麼?移姑移姑,哈哈,意思是going,恰恰與美國女人反一反,來和去...哈哈...
我問她你學的什麼亂七八糟的,她不說,說不讓說,也不宜說。後來知道,我們倆其實分別接受的培訓是頂替一個從上海回日本的、剛去世的日本女人的留在上海的兩個子女,日後申請定居日本,當時,手續已經開始辦了,我們的培訓就是要我們倆分別進入角色,要迅速、要準確、要真實、要正常。
兩個月的培訓,通過了考察,公證書也先出來了--證明了他、她的媽就是我們的媽了,還有上海市公證處老大的、正式的硬官印蓋在那紙上。半年後,我們隨「日本殘留孤兒」訪問日本的中國團一起去日本尋找親人,在東京北面35公里處的衛星城市上尾市,我們和「母親」唯一在世的親屬、胞妹見了面。我一抹領口附著的特殊粉末,稍稍一碰眼睛,頓時淚流滿面,老婆比我更入戲,抱著那個完全陌生的老女人,又是扯她的頭髮,又是捶自己的胸脯,一聲親娘、一聲阿姨,天昏昏、地茫茫,「阿姨」也被感動了,老婆、不,同居人擇機塞給「親阿姨」一個信封,湊近她耳邊斷斷續續、泣不成聲地耳語道,這裡面是100萬日元,不成敬意,待我們來了東京后,來日方長好好地孝敬您老人家...
那個娘家姓三島的老婦人也被感動得眼淚一把,鼻涕一把,我迅即遞上早就準備好的、日後打算派DNA鑒定用途的半新不舊的上海產手帕,唰~地抹去阿姨的液體,自己也一個失神坐在地板上,輕輕地、連續地敲打著自己的面孔。跟電視劇情學的,那是感情暴發到max級的動作。
定居手續自然非常順利,「阿姨」沒有什麼其他親屬,也沒有經濟保證人必需的收入來源,不過,我們身後有的是能夠提供這方面的一切人與材料的能力。
慢鑼緊鼓,一切都是有條不紊,絲毫不亂的,就是連到東京后的一些安排都是頗有順序的。同居人到后不久便進了基地幹活,我則如自由中衛,在正常的外出工作的同時,有一些輔助性的事要整理。
孩子也特適應這裡學校的生活,為了我自己的理想,說服孩子隨我回國、更因為她不願意單身帶著孩子留在日本,而且,她做好了日後讓人辦孩子去歐美學習的後路,我在形式上做了種種苦口婆心的說服孩子的事。
接你手的人什麼時候到啊?我插嘴問。
現在說還有兩個月,事實上已經在附近了,紫木說。
你怎麼有這種把握的說法?
感覺啦,
需要我出力的地方有嗎?
可以說沒有吧,紫木答道。
有沒有還沒了結的事?
紫木往她的卧室飄了一眼,輕聲地象自語,就那兩個日本女人的事,一時半會兒掐不斷。
盯上你了?
沒有,不算盯吧,我也得退這裡的房子了,她那裡就是死活不讓我住,連過渡也不肯鬆口,好硬的心腸啊,相反,那汽車零件加工廠的老闆女兒、那個叫理惠的人,三番五次邀我在離開日本前去暫時落腳,
你的想法?
一時三刻下不了決心,
為何?
不合適。儘管理惠她說怎麼住都自由,畢竟是大男人與成年女人,又是喝過洋墨水的、開放的日本小女人,不好拿主意啊。
國內的老闆那頭還有吩咐嗎?
已經放韁了,
還是好自為之,謹慎為上,我的意見。
謝謝,我絕對不會自己放...韁的,時間怎麼了?要回家了嗎?還是聽我繼續那兩個日本女人的故事?
沒有胃口聽女人的故事滴,我說。
如果我一定要講給你聽呢?
改日不可以?
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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