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又下了雪,飄飄零零地,地面上約積了3、5公分。其實,上月22日東京30公分的豪雪還沒有融盡,那是一場48年來沒有過的氣象史上的暴風雪,氣溫急降到了零下1~4度。豪雪打亂了都市的生活節奏,上下班成了問題,菜農出不了菜,超市裡的食品價格飆漲,什麼都変了價位。連我喜歡吃的胡蘿蔔也貴了。
今天,我通常的晩早飯、早中飯就是要用胡蘿蔔燒的羅宋湯、再加吐士麵包。
我習慣了的上海家常菜羅宋湯,與上海家庭常喝的其他湯羹不一樣。別的湯講究清爽,既使番茄榨菜湯、小青菜洋山芋湯,或者葷的腌篤鮮,湯麵也是清清爽爽的。只有這道羅宋湯,老是特意燒成黏稠濃郁,好讓調羹下去有撩不完的佐料。
羅宋湯燒成這樣,也是有理由滴。
聽老人說(不是老爸),1921年的那聲炮響,大批俄國人輾轉流落到了上海,他們帶來了伏特加,也帶來了俄式的西菜,上海第一家西菜社就是俄國人開的。這道湯,就是從俄式紅菜湯演變而來,俄式紅菜湯辣中帶酸,酸甚於甜,上海人當然起先不習慣。後來聽黨的話,說是不要得罪送來老馬(克思)主義的大爺,漸漸地,習慣了。
羅宋湯的原料,非得有胡蘿蔔,而且,胡蘿蔔非得要切成亂刀塊。還用放多種葷素材料,亂刀塊切著切著,想起了老爸。
父母在幹校受教育的年月里,家中的小八辣子(姐弟妹)的吃、喝等核心事都是老二的我一手採辦、包辦的。「一定要多吃胡蘿蔔,胡蘿蔔不能忘!」老爸很啰嗦。
毎次幹校回來休假,除了帶回一包長短差異極大的胡蘿蔔外,別無它物。葷的東西,味道也忘完了。
「吃胡蘿蔔勝過蹄膀!」那是老爸掛在嘴邊的名言。
昨天亂刀塊、今天刀塊亂,休假在家數天的老爸毎天変著法子,上廚讓全家過足他燒的、鮮美的胡蘿蔔癮。
我,對胡蘿蔔特別的口感,以及莫明其妙的微甜、微酸,實在有些感冒,久而久之,越來越感冒。
一次,幹校因為傳達最高指示,不準「校員」回家,正巧是「校員」發工薪或者「生活費」的日子。我不去幹校領,家裡便斷檔了。趕到鄉下的幹校,老爸已經請了上海科技出版社的一名「校員」一起在等我了。
還沒有交「生活費」給我,那名那時候已經停刊、1948年創刊於上海的中國第一本醫學保健雜誌《大眾醫學》的編輯,拿出一張紙,上面工工整整地寫滿了「胡蘿蔔是一種質脆味美、營養豐富的家常蔬菜」。那編輯說,您的爸爸要我整理的,先念給您聽,然後請您帶回家常溫習...「胡蘿蔔,素有'小人蔘'之稱。富含糖類、脂肪、胡蘿蔔素、維生素A和B1、B2等營養成分。具有益肝明目、利膈寬腸、健脾除疳的功能,孕婦和寶寶都適宜食用。胡蘿蔔原產亞洲西部和非洲北部,13世紀經伊朗傳入中國,因它的外形像蘿蔔,所以人們稱它胡蘿蔔...在歐美各國,胡蘿蔔被視為營養豐富的上等蔬菜,是西餐中不可缺少的佳肴。在日本,胡蘿蔔被直接尊稱為'人蔘,人人爭食...」
當時,我並沒有被那些胡蘿蔔的適宜人群、均可食用、更適宜什麼什麼所打動。
我,被老爸的良苦用心感動了。
沒有多餘的錢用於準備葷菜,開始長身體的我們,胡蘿蔔,是必需的!
從此,我再也不討厭胡蘿蔔特別的口感,再也不感冒胡蘿蔔莫明其妙的微甜、微酸。
我,非但不再討厭胡蘿蔔,還喜歡上了胡蘿蔔。
老爸自己也身體力行么。
他是這樣說的,更也是這樣做的,天天的胡蘿蔔,日日的蘿蔔胡。
我為此學會了多種胡蘿蔔的食譜,其中,最容易「大量補充」營養不良、食欲不振的就是那個為中國送來老馬(克思)主義的大爺「羅宋湯」了。
中國人素有人以食為天的傳統。可是,毛主席的那時代,帶領我們過的根本不是什麼中國人的生活。
還是送來老馬(克思)主義的大爺「羅宋湯」,倒讓我們長身體、不長腦囊的中國人從小過足了洋癮。
哈哈。
在上海人嘴上常挂念的「沒啥吃的」90年代的初葉,我,攜家東渡了。
從那以後,回上海時「作客」老爸的家時,老人家請我品嘗他作的菜、與同嘗同一鍋飯時,他總是上有一小盆胡蘿蔔的菜。
年年如此,次次如此,唯一不同的是毎次不同的烹飪法,毎次不同的口味。
胡蘿蔔的影響,形成了老爸與我不可能斷鏈的父子情。
老爸與我今生來世都不可能拋棄胡蘿蔔了。
去年十月,老爸身體微有欠恙住了數日醫院。
我特意請假、千里飛中國去探望他老人家。醫院伙食做得不像他做的,也不象我做的口味。
老爸的湯碗里,胡蘿蔔塊剰下來了。
「大弟(我的小名),真是對不起你,其實,我從小就不是喜歡這品食物的,卻逼你們吃...我...」
老爸,說那幹嗎呀?我,可喜歡這胡蘿蔔哪,你剰下的還用耽啥心啦,看我吃下去啊!
今天晩上,窗外寒風殘雪,窗內熱氣騰騰。
太太和我的主菜,便是那亂刀塊切的、放多種葷素材料的,口感特別的,帶著莫明其妙的微甜、微酸,黏稠濃郁,好象調羹下去有撩不完佐料的胡蘿蔔「為首」的上海家常羅宋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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